众人无奈的退下,然后下达了全军死守的命令,一时间,整座城池响起了疯狂的咆哮声,楚乔听不出那是什么情绪,愤怒、悲伤、惊恐、血性、害怕、仇恨、绝望,也许什么都不是,也谢是在临死前的一次呼喊而已。
天色渐渐昏暗,夕阳是血红的,战士激烈到极处,第八师第七大队的队长兼厨子手拿杀猪的大刀狂吼着杀向攀上城头的夏军,十多个夏军排成一排冲上来,那个胖厨子却一下扑了过去,将十多个人一起扑倒在火堆里,大火迅速在他们的身上烧着,夏军惊慌失措的拍打身上的火苗,那名厨子却不管不顾的继续扑向其他人,气势汹汹,好似丝毫不介意自己身上的烈火一样。夏军惊慌失措,他所到之处,无人不闪身避让,最后,那名厨子一声不吭的抓住了夏军攀爬上城的绳梯,纵身一路滑了下去,二十多名正在攀爬的士兵随着他一起摔死在城墙下的石头上。鲜血飞溅,脑浆迸裂,这一天,敌我双方上百万人,一同见证了一名厨子的忠勇。
“大人!第八队全军覆没了!”
“援兵会到的。”
“大人,东二城墙坍塌了,三百多名敌人冲进来了,九大队和十大队上去阻击了。”
“援兵会到的。”
“大人,快走吧,夏兵最后三个预备役也投入战斗了!”
“援兵会到的。”
“大人,再不走来不及了,援兵不会到的,下命令撤退吧!”
“援兵会到的。”
“大人……”
所有人都已经绝望了,他们都以为楚乔是下定决定和北朔共存亡了,战事越发惨烈,到处都是狂乱的惨叫,燕北的军人们发了疯,孤注一掷的发出了最后的怒吼,挥舞着战刀冲上去和敌人肉搏。
中军统帅是不应该参战的,可是此刻,楚乔缓缓抽出腰间的宝剑,即便是到了这一刻,有一种信念仍旧在脑海里疯狂的叫嚣,多坚持一刻是一刻,她缓缓走出中军大营,来到城楼的最高处,宝剑锋利,恍若银芒。
贺萧突然冲上前来,面色大震,说不清喜怒,惊慌的大叫道:“大人,”
“不要再说了!”楚乔一口打断他,沉声说道:“我是不会撤退的,援兵一定会到。”
“大人,”贺萧舔着发白的嘴唇,缓缓说道:“援兵已经到了。”
楚乔娇躯一震,顺着贺萧的手指猛的转过身去,只见火雷塬的地平线下,隐隐出现了一条墨黑色的细线,尘土飞扬在那道细线的头顶,夏军中传来刺耳的号角声,声音凄厉,完全不是胜利的架势,传令兵来回奔跑,军官们在嘶声力竭的叫嚷着什么,却听不分明,慌乱,非常慌乱,大夏的军队如潮水般退却,夏兵茫然着随着号声往回跑,却根本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大地在震动,轰隆!轰隆!轰隆!
所有人都停下了动作,已经做好了战死准备的北朔守卫军们纷纷抬起头来,眼望着遥远的东方,一片赤红的火雷塬上,狭长的细线渐渐汇成一条黑色的河流,随即,好似一座黑色的苍鹰猛然从天尽头跃出,两翼宽大,巍峨雄壮,化作无边无际的黑色汪洋!
排山倒海!势如风暴!黑色的战旗飘荡在黑色的汪洋之上,战鹰狰狞,几乎破旗而出,战士们双腿控马,拔出战刀竖在身前,发出雷霆般的怒吼:“为自由而战!”
震耳欲聋的冲锋号瞬时间响彻大地,北朔城头蓦然间有巨大的欢呼声冲天而起!
“黑鹰旗!是黑影旗!殿下!是殿下来啦!”
“我们的援兵来了!”
战士们欢呼雀跃,很多人泪洒城墙,短短的几天时间,这座古老的城池几经生死,如今,面对突如其来的希望,人们欢呼成一团,热情的相拥在一起。
与北朔城头的欢呼相映衬的,是大夏惊慌的怒吼,赵飏不敢相信的叫道:“怎么会这样?他们怎么会绕到后路?”
“殿下!殿下!”
一名传令兵急忙冲上前来,穿着真煌城的军服,风尘仆仆,满面尘霜,大声叫道:“帝都有令,命你马上回援本土,燕洵贼子率军五十万杀进帝国内部,西北一代一片焦土,如今,他已经回来包抄北伐军了!”
“砰”的一声,赵飏一脚将那传令兵踢下马去,怒骂道:“你怎么不等他把我军都杀了再来报告?”
“小的已经星夜兼程了,所有传令的兄弟们都被燕北军截下来杀死了,只剩下属下一个,属下不得不小心谨慎些……”
那人急忙分辩道,话还没说完,又挨了赵飏一脚,大夏的十四皇子急忙传令道:“各军团就地结阵,不可溃逃,要稳住阵脚才能和敌人一拼。”
然而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见西南军、北方联盟、和巴图哈家族剩下的军队都纷纷毫无章法的逃散,只剩下西北军在原地结阵抵抗着越来越近的燕北大军。
赵飏绝望的闭上眼睛,真的是天要亡大夏吗?
夏军的败退如同潮水一般,所有的抵抗都被燕北军摧枯拉朽的撕开,人数上的优势,战斗力上的优势,新到的士气,突如其来的突袭,都为燕北军确定了必胜的条件,两个时辰之后,夏军已经逃出了火雷塬,向着贺兰山的方向仓皇逃去。燕北军出兵十万,衔尾急追!
这一天,是白苍历七七五年十一月一日,深入大夏内陆的黑鹰军突然返回燕北本土,燕洵一路上严密封锁消息,快马狂奔,于马上吃喝睡觉,回来之后没有任何休整立时投入战斗,赵飏不查,被燕洵和楚乔两面夹攻,西南军、北方联盟、巴图军阵前溃败如水,赵飏独木难支,无奈下向贺兰山退去。燕洵衔尾急追,一路上杀敌二十万余,除了赵飏的西北军,其他三陆军队的主力几乎都被打残,燕洵带兵一路追进大夏西北内陆,直到雁鸣关才停了下来。随后,黑鹰军在雁鸣关以北安营扎寨,赵飏隔江遥望,见帝国西北部已经全部被燕北军占领,西北方的官员贵族无不拱手投降,气急攻心,一口血喷在冻结成冰的赤水江上。
就此,第一次北伐战争宣告结束,燕北军于北朔和赤渡两座城下,损失兵力多达四十万,赤渡城变成一片白地,无数流民死于迁徙之中,燕北本就不富庶的财政更加艰难。
相比于燕北,大夏的损伤简直难以估量,不但北伐军损失大半,一名皇子阵前被斩,半壁西北江山更是尽数落入敌手,若不是燕洵阵前掉转刀锋回头援救北朔,可能连帝都都被人家拿下,整个西蒙大陆的目光都凝聚其上,西北的天空,一轮壮丽的红日缓缓落下,大夏帝国三百年的光荣与梦想,就此开始了不可阻挡的衰败。
赵飏回到帝都之后,大夏皇族震怒,长老会难得迅速以全票通过将赵飏投入牢狱的决议,三天后,帝国迅速从东南军、东北军、各大世家的家族军抽调大军三十万,由七皇子赵彻率领,再一次投往西北战场。
而诸葛家大少爷诸葛怀在第一次北伐战争中充当预备役总调度官员,也因为此次的战败而受到连累,诸葛一门受到长老会的排挤和弹劾,无奈之下,诸葛穆青不得不再一次启用四子诸葛玥,担任此次大军的预备役总调度和军需掌使,紧随赵彻的脚步,迅速奔赴西北。
可以想见,又是一场大战即将展开,而在这场暴风雨来临之前,还有一小段平静的日子。
屋子里一片静寂,偶尔有夜宿的寒鸦拍着翅膀从窗外飞过,掠过枯叶残枝,风卷着雪沙沙作响,月光透过窗楞照在地上,笼着一汪烛火,终究是昏黄的光。
燕洵过来的时候已经很晚了,稀疏的脚步声像是漏液的更鼓,静悄悄的从远处传来,门前的侍女们整齐的跪下去,膝盖撞在雪地上,有雪花被碾碎的声响,寒澈澈的,少女的声音隐隐带着几丝敬畏和胆怯,颤巍巍的叫:“殿下,姑娘已经睡下了。”
风雪似乎骤然大了起来,隐隐覆盖住难掩的沉默和尴尬,树木摇动,月光晦暗不定,淡淡的只是一抹灰影,沉默的自窗格间投入,是一片苍白的死水,灰影站在窗前,并不说话,也并没有离去,消瘦而挺拔,上弦月瘦瘦的一弯,昏暗的光下一切都显得萧条,冷寂的空气从窗子外挤进来,却转瞬就被地垄里的火苗吞没了。
“姑娘睡的好吗?”
醇厚的声音淡淡响起,没有明显的欢喜,也没有被拦在外面的怨气,只是平静的问,追加了一句:“大夫来看过了吗?”
“姑娘受了一些小伤,不过都没有大碍。”侍女乖巧的回答。
“哦。”燕洵答了一声,又问道:“晚饭吃的什么?”
“只喝了小半碗白粥。”
燕洵默默点头,窗前的影子有些许脉脉的冰冷:“她晚上兴许会饿,你们备了饭菜温着,伺候精神点,别睡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