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葛穆青双眼通红,如同一只发狂的野兽,直直的盯着他的儿子,双手抓住诸葛玥的肩膀,大声叫道:“玥儿,大夏的前程和命数,我诸葛氏的未来,全在你的一念之间!”
诸葛玥静静的看着他的父亲,久久的没有说话。
父亲老了,再也不是当初那个高瞻远瞩虎视风行的家族领袖了,他变得虚荣,变得愚蠢,变得疯狂。
这一生,他似乎从未与父亲如何亲近。从极小的时候起,他就失去了母亲,年幼的日子里,他独自一人行走在偌大的诸葛大宅里,安静的好像树的影子。直到他渐渐长大,渐渐依靠自己的努力在同辈兄弟中出类拔萃,才让这个拥有太多女人太多儿子的父亲多看几眼。
可是后来,他跌倒了,受伤了,九死一生的活下来,家族却毫不容情的将他遗弃了。
直到他再次掌权,为家族从新带来荣耀,可是他们还是选择了他的兄长,欲至他于死地。这就是他的家族,他的亲人。
然而,他却还是无法彻底的怨恨他们。
正如魏舒烨所说,即便有多么的厌恶和排斥,他们终究是门阀子弟,自小享受着门阀带来的一切荣耀,同样的,他们也需要背负门阀的责任。
他终究是他的父亲,是生养他,教导他,为他的成绩开心过,为他的进步高兴过的父亲。尽管他曾经绝情狠辣,却仍旧给了他安宁富裕的童年,在他还小的无法保护自己的时候,他站在身前,保护着他,保护着整个家族。
“父亲,我做不到。”
诸葛玥退后一步,对他的父亲低下头,深深的施了一礼。
“人的手只有这么大,握不住所有的东西。”
烛火噼啪作响,火光照在他的脸上,有着淡金色的辉光,他平静的望着老父,静静的说:“感激父亲的养育之恩,但是这件事,我做不到。”
“大夏没了我,还有其他将领,父亲没了我,还有其他儿子,而星儿若是没了我,就没有了希望。”
他再次弯腰,对着生他养他放弃他杀害他的父亲,目光沉静,面色平和。
“父亲,您保重。”
诸葛玥转身而去,烛火照在他的背影上,显得那般挺拔和坚韧。诸葛穆青呆呆的望着自己的儿子,目光有若死灰,嘴唇半张着,双手仍旧保持着抓他肩膀的姿势。
这一刻他突然意识到,也许从今天开始,他就要永远失去这个儿子了。
失去这个被他看好,被他寄予厚望,却一再辜负他的期待,被他鞭打,被他抛弃,被他逐出家门,被他派人暗杀的儿子了。
岁月的年轮在这对父子之间流淌而过,风从帐外吹来,扬起他花白的头发,吹过他佝偻的背脊,他突然间就那么老去了,只能徒劳的伸着手,却拉不回那无情逝去的光阴。
诸葛玥一步一步走的很慢,他知道,当他转过僧后,他就再也回不去了。出了这扇门,一切都将陷入血肉白骨与烈火之中,骨肉离散,挚爱分离,家破人亡,霸业倾覆,但是他还要义无反顾的走下去。他要让这个天下苍生所有的鲜血来告诉她,他在乎的,究竟是什么?
不是王图霸业,不是名留青史,不是登上那绝顶之巅孤家寡人的俯视苍生。
他要的,只是她活着,在他看得到的地方,好好的活着。
因为有想要守护的东西,所以一再的告诉自己要强大起来,可是如果想要守护的东西都不在了,那么他所做的一切,还有什么意义?
他这一生,绝不做令自己后悔之事。
大帐的帘子被撩开,他的脚踏在被月光笼罩的军营里,冷风吹在脸上,让他突然间有着前所未有的清醒。
天下可以丢弃了再夺,军队可以溃散了重组,而人死,却无法复生。
赵彻临行前的话再一次回荡在耳边:
“认清你自己真正想要的,为自己活一次。”
他的朋友,在被兄弟出卖之后,腹背受敌,一路溃败,却仍旧在这样的状况下万里迢迢的来见他这一面,为的,只是说这样一句无关大局的话。
营外的军队已经集结完毕,所有人都已整装待发,诸葛玥深吸一口气,大步上前,翻身跃上马背。
“出发!”
百草飞扬,马蹄声声,向着遥远的古老卞唐,迅速而去。
万里江山、赫赫皇权,一切尽在眼前。
他不是不敢,而是不愿。
北地最后的关卡,即便已是五月,这里仍旧被茫茫大雪所覆盖,凄厉的北风一忽一忽的刮着,吹在人的脸上,好似冷冽的刀子。
“走吧。”
赵彻对着魏舒烨微微一笑,即便是在这样的窘境之中,仍旧充满了自信的光辉。
魏舒烨形容消瘦,他抬头看着仍旧信心满满的赵彻,不由得一阵疑惑。
燕洵发疯的来劫掠粮草,以人海战术疯狂的消耗兵力。赵飏因为在抗击燕北一战上没有太大的兵力消耗,反而在这个时候被猪油蒙了心的来攻击赵彻的后军,并阻断诸葛玥的粮道,致使赵彻陷入危局,兵力大损,丢掉了中部十三个行省。
等到他们筹集了兵力准备反扑的时候,已经陷入四面楚歌之境,再也无力回天。
那一天,赵彻站在残垣废墟上沉默许久,百战的皇子将军颓然的放下了战刀,回过头对他说:“我们输了。”
那一天,所有跟随在他身后的将领都哭了,就连他,这个向来高高在上的门阀少主,也流下了愤恨的泪水。
不是没有胜利的机会,不是没有光复的实力,他们一路拼杀,在一片颓废低迷的国土上转战,他们拥有随时随地慷慨赴死的决心和勇气。
可是,他们还是败了。
不是败在对敌的战场上,而是败在同室朝戈的暗算里。
他们遭遇了史上最最强大的敌人,却也同样面对着百年来最最衰落的祖国。
年轻的皇子仰起头来,战马不安的刨着蹄子,北地的关口一片银白,天地都被大雪覆盖,出了此关,就再也不是大夏的土地,就此风沙滚滚,关外茫茫,再也没有大夏的旗帜。
他望着天空,静静的说道:“赵氏不会亡,只要有太阳升起的地方,就有赵氏的子孙。”
他策马扬鞭,千军万马跟随在侧,关山万里,大雪如银。
赵彻双拳如铁,眼神若刀,唇形微动,无声但却坚定的说:我还会回来的——
“大人!”
贺萧突然大吼一声,双目通红的说道:“属下不同意。”
“贺统领,这是命令。”
唐京雄关上,楚乔一身铠甲,看着这个自己最为信任的部下,一字一顿的沉声说道。
“大人,你去护送唐皇出城吧,让属下留下来。”
喊杀声就在脚下,雷鸣般的马蹄声轰隆,靖安王妃率领的部下兵力十倍于他们,成千上万的骑兵狂冲而来,一次次的向唐京城发起冲锋。如同山洪海啸,让人无法阻挡。
楚乔寒声说道:“你做得到吗?”
贺萧眉头一皱,顿时朗声说道:“属下誓死……”
“即便是你死了,你也办不到。”
楚乔突然凌厉的说道,贺萧闻言脸色顿时变得铁青,正想要说话,却听楚乔说道:“如今唐京四面被困,外围还有燕洵的几十万大军第二层封锁,卞唐的军队已经被打怕了,没有人会援助我们。全国只有我这一支讨伐军队,敌军的所有目光必定都在我的身上,只要我还在这城楼上,他们就不敢分兵追击,而一旦我离去,他们就会放弃攻打唐京,全力追在后面。到时候,我们没有城池可守,前有燕北军,后有靖安军,将会死的更惨!”
这一层贺萧怎会想不到,他眉头紧锁的听着,咬着牙,一句话也不说。
“贺萧,我求你,带着他们几个逃出去,我这一生深受李策大恩,无以为报,今天我无法保住他的国,可是至少,我可以保住他的血脉后人。”
贺萧神色凄凉,双目紧紧的盯着楚乔,突然开口道:“大人,让别人去吧,让我留在你身边保护你。”
楚乔摇了摇头,轻声说道:“别人,我信不过。”
贺萧着楚乔,目光炙热,如同火焰熔岩。
多少年的生死与共,多少年的相伴并肩,他们在一起的时间,远比任何人都要多。而那份曾经萌动的感情,也随着时间的推移,渐渐变质,好似亲人般。
眼前的这个女子,她坚强,她勇敢,她善良,她真诚,当然她也会胆小,也会迷茫,也会脆弱的伏在他的怀里大哭。他们是战友,是朋友,是亲人,她既是他的主子,又是他的妹妹。
熊熊的火光映照在他们的脸上,贺萧突然伸出手抱住她,声音低沉,仿若是嚼着血:“保重!”
“你也保重!”
战士翻身跳上战马,李修仪对着楚乔大呼:“姑姑!姑姑!”
贺萧将孩子护在怀里,再也不看她一眼,带着一众精锐部队,顺着侧南方的城门就冲杀出去。与此同时,东西两门也大畅,各有一路军人冲出城门,和敌军混战在一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