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出门好些日子了,音讯全无,这让带着两个弟弟,守着客栈的阮红豆不得不发愁。
她既得愁爷爷的身体,又得愁债主上门来讨债,更愁的是,米缸已经见了底。
直到这一日黄昏,客栈外头来了一个高头大马的陌生男子,那是谁呀?阮红豆脑海里浮起爷爷临走前要她特别小心的叮嘱,所以她没敢轻举妄动,直到连两个弟弟都发现了那名陌生男子的存在。
“咦?那人干嘛站在咱们客栈外头?”
“会不会是想来投宿的?”
“如果是,早该上前了,但他看来不像是个瞎子,所以不太可能。”
“阮?绿?豆!”阮红豆气嘟嘟的给了说出这话的二弟一记爆栗。“你的意思是,除非那人是个瞎子,才会上咱们店里投宿吗?”
难道不是吗?!但为了不想再挨上一记,阮绿豆吐舌、缩肩,硬是将这话给强行吞下。
“难道他是雷老虎的手下,想上门来逼债的?”红豆小弟阮黄豆担心的猜着。
“还是邢掌柜派来想收购咱们这块地皮的呢?”阮绿豆也索性跟着猜。
阮红豆正气凛然的拍拍小胸膛,“管他是谁派来的,总之,谁都别想让咱们这祖传四代的‘富贵客栈’易主或守门!管他想来硬的或是软的……咦?那男人手上好像有块东西耶!好像是──”
原是趴在窗枱交头接耳的三条人影同时有了动作──一窝蜂的抢着冲出屋外。
“那是爷爷的青虎琉璃珠!”
就在三条人影边叫边冲出的同一时间,站在客栈外头观望的男人竟像是要走了!
怕他真的离去,红豆指挥两个弟弟一左、一右扑抱住男人的大腿;至于她自己则是双臂平举,站在男人面前,硬生生的拦下对方。
“你怎么能走开?”红豆抬高下巴,义愤填膺的指责着对方。
男人先低头淡瞟了一眼挂在自己腿上那两个“包袱”后,才将视线转回给红豆。“我为什么不能卓”
“你拿着我家的青虎琉璃珠来,代表已经接受了我爷爷的托付,愿意帮忙打理这间‘富贵客栈’了,既然如此,又怎么能卓”
“富贵客栈”四字让男人懒懒的偏首,瞟了一眼该叫“破烂客栈”的老房子。“若是如此,那很简单,珠子还妳便是。”边说边动作,男人企图将青虎琉璃珠塞进红豆纤小的手心。
红豆瞪大眼,不肯接过,甚至还将一双嫩手藏到了背后。“别妄想!这珠子既然已由我爷爷托付给你,就是你的了,如果你真的想还,去找我爷爷谈!”
红豆的话弄皱了男人一双好看的剑眉,并让齐郝任有种误踏贼船的感觉──没错,他是收下了老人的珠子;没错,他是答应了对方的托付,但那是因为老人垂死,总得让人走得安心,再加上老人当时向他托付的东西,与他眼前所见的压根不符呀!
老人对他撒了谎,而且还是个漫天大谎!
齐郝任是在七天前,于闵阳城内巧遇老人的──当时老人已然病入膏肓,眼看着只剩下最后一口气了,他能做的也只是伴着老人走完人生的最后路途,并依照老人心愿,将尸首就地火化,将骨灰送回家罢了。
他当时的伸出援手并未想要得到回报,可老人却不是这么想的──
老人说会和他在这种“要命”的关键时刻巧遇上,其中必有机缘巧合,不但夸赞他是个名副其实的“好人”外,又说他的目光清澈坚定、行为举止稳重,绝对是个能让人于临终时托付的大大好人。
无视于他的推辞,老人自怀中取出琉璃珠子,说是要送给他,谢谢他代送骨灰的恩情,并且“顺道”拜托他,代为打理老人那祖传了四代的客栈。
乍然受托,齐郝任明显的兴趣缺缺,只听那老人赶紧补充了──
我那客栈呀!金碧辉煌、美轮美奂。
瞎扯!齐郝任没好气的蔑瞥了一眼那摇摇欲坠、瓦破屋残的两层楼老屋宇。
像是看出了他的兴趣不脯老人喘口气后又说了──
我那客栈呀!游客如织、熙来攘往。
撒谎!这客栈的地点偏僻得紧,与热闹的城镇隔了好些距离,左边一畦臭荷塘,右边不远处还有个乱葬岗,除了蛙鸣、鬼号,及眼前这三个小东西,哪儿有人影?
他记得那老人当时又还说了──
我那客栈呀!人才荟萃、卧虎藏龙。
人才?!人才在哪里?
卧虎藏龙?!虎跟龙是躲到哪儿去了?该不会就是指那两个还抱着他大腿不放的小男孩,以及眼前这看似义气凛然,不许他走开,有着一双漂亮得出奇的大眼睛,身高只到他的胸口,同样也是个毛孩子的小吧!
那老人!齐郝任忍不住在心底怨怼,老人编谎或许是出于无奈、或许是情有可原,但难道那被老人耍赖硬托付上的就是活该、倒霉吗?
虽说他也正有意想退出江湖,想过正常人该过的生活,但那并不代表他会傻头傻脑的去认养一间破客栈,以及照顾那随客栈附赠的三枚小包袱。
思前想后,齐郝任花了点时间,终于将思绪整理完毕,便漠然的启口。“我也想亲自还他,并且和他讨个公道,可惜妳爷爷去的地方我暂时没打算去,也没兴趣去。”
“你的意思该不会是我爷爷他……他……”小脸失了血色,惨白如雪。
“没错,妳爷爷死了;而我,不过是来帮忙送骨灰的。”即使真话有些残酷,但齐郝任知道自己必须把话说清楚,免得让这些小们对他心怀错误的期待。
“我爷爷他真的……真的……走了吗?”红豆死命的瞠大眼,强逼自己忍住泪水,却就受不住那如断线珍珠般的眼泪,唏哩哗啦落了一地。
那双原是写满着固执,带着谴责意味的美丽大眼,换上了脆弱、无助的神采,像煞一只迷了途的小鹿,不知道该如何走下一步。
齐郝任原已准备自腰囊中取出骨灰坛,把东西放下后就拍拍屁股走人,却蓦然的心头猛抽,莫名其妙的让那双伤心、无助的小鹿般大眼给扯住了脚步。
情况有些不太对,齐郝任的心底响起警钟──想他既非初涉江湖,容易被人欺骗的年轻小伙子,也曾见识过比眼前情况更糟糕的人家,却不知为何,那双伤心的水眸让他就是无法狠下心,像个没事人般的翩然离开。
赶在自己做出失去理智的决定前,齐郝任以不带感情的冷音提醒对方。“你们既然要让他拖着那样病痾的身体出门,就该想到这样的结果才是!”
“爷爷是偷偷溜出门的,他留书出赚说是要赶在他咽气前,帮我们相回一个足以信赖、托付的好人。”红豆以带着泣音的微弱语调,幽幽诉说着。
好人?!一个足以信赖、托付的好人?!
齐郝任眼底又是讶然、又是愧然,又是深深的不以为然──名唤“郝任”可不代表他就是个“好人”!
将一个江湖中及官场上被视为头疼人物,众人避之唯恐不及的“盗狂”视为托孤人选?那老人果真是病得不轻,也难怪会迫不及待的驾鹤西归了。
骸阮老头是解脱了,潇潇洒洒的驾鹤西归;那他呢?也能同样潇洒的离开吗?
数日之后,对于自己目前的处境,齐郝任自觉最贴切的形容词应该是──如影随形!
没错,如影随形!无论他在做什么,总能从眼角余光瞧见一个紧盯着他不放的倩影──
在他看书时,那人影会轻手轻脚的端个竹篓,坐在离他不远处,低头拣豆荚;在他运气练功时,那人影会拎桶清水靠近,嘴里哼着小调,动手洗衣裳。
在他到塘畔冥思时,那人会拿张白纸坐到对岸,说是想画荷花;就连他夜里上床睡觉时,那人影竟然就在廊下打地铺,直接睡在他门外。
齐郝任原是想佯作视若无睹,让那人影自讨没趣、打退堂鼓,却没想到她还真侍执,甚至像是跟上了瘾似的,见他没开口骂人,索性一点一滴拉近距离,几乎都要成为他的影子了!
这一日,向来惯于一个人自由自在的齐郝任终于受不了的爆发了,“阮红豆!妳到底是闹够了没有?”
“人家哪有在胡闹?”被点名的纤小人儿就算是打直了腰杆,却连他的肩膀都还不到。
可即便如此,在她那张心形小脸上的倔拗却是任谁都无法忽视不管的。
齐郝任瞇紧俊眸,脸上写满了不耐烦。“如果不是在胡闹,妳一个姑娘家对着一个男人跟前跟后的,难道不觉得羞吗?”
没错,是该觉得鞋因为那阮红豆已是个芳龄十六的大姑娘家了。
在答应留下来的翌晨,齐郝任才知道自己对于被托孤的对象看走了眼──那两个抱着他大腿不放的蛮小子是男孩儿没错,但那挡在他面前,以一双无助大眼害他走不掉的却是个女娃娃,一个早已及笄的十六岁女娃娃。
而他看走眼的还有一项──在这小丫头将黑漆漆的小脸洗干净,套上女孩的衣裳后,虽然仍旧只是荆钗布裙,却已无法掩盖住她五官清丽的小家碧玉风采了。
原来她不但是个女娃娃,还是个很漂亮的女娃娃!
而这也正是那老人──阮家爷爷在临出门前留书要她改易成男装,甚至弄脏脸蛋,直到他为他们姊弟三人找回能够照顾他们的人的原因了。
如果早知道三个娃儿中有一个是女孩,他可能会重新考虑去留,倒不是他对女人存有偏见,而是他浪荡江湖惯了,对于这种擅于制造麻烦的生物向来避之唯恐不及。
瞧!他对于女人的看法果然没有错,不过才待了几天罢了,他就已经快让这个丫头的所作所为给逼疯了。
听齐郝任问得不客气,红豆也毫不客气的回敬过去。“锌你也想太多了吧?我跟着你又不是因为看上你,我只是怕你开溜!”
“骸我与你们姊弟三人非亲肥,就算走人也没什么不对。”
“可你……”小人儿听得急了,“你不是说好要留下来帮我们吗?”
“骸那是被你们逼得非点头不可,但如今看来,妳似乎并不打算信任我,既然我们彼此心存不信任,又何必非要强绑在一起?”
“我又不是不信任你,只是……嗯~~难免有些小担心。”毕竟他们才相识几天,哪能全然的推心置腹?
齐郝任抿抿嘴,神色写满了不屑,“如果我真的决定毁约,妳以为就凭妳的本事,能拦得住我吗?”
“好啦、好啦!”红豆举高双手投降,“你不爱被人跟,我就不跟;你要我相信你,我就相信你!”
可虽说是举手投降,她还是忍不住扮了个鬼脸,“那你跟人家说清楚嘛!对于我们富贵客栈以及我们三个,你打算怎么做?”
齐郝任不耐的挥挥手,“我向来独来独往惯了,从来没有向人交代想法的习惯。”
红豆奉上甜甜的笑靥,“你这习惯不好,要改;你不说清楚,咱们怎么帮忙呢?”
对于红豆甜蜜的笑容,齐郝任回以嗤之以鼻,“我从来不需要别人的帮忙,更不习惯和人商量。”尤其是和一个什么都不懂,就只会胡缠着让人心烦的丫头。
“你不需要我需要!我就是要你跟我讲清楚!”偷偷跟了这么多天,红豆早已看出眼前这男人吃软不吃硬的臭脾气,决定加强火力,化身为小小的赖皮鬼,小手伸去摇晃他的手臂,撒娇软语。“好人好人大好人,郝任哥是天下第一的大好人!你行行好,快跟人家说嘛!”
齐郝任冻着俊颜没吭气,不许自己对这丫头有多余的反应。
红豆却不死心,跳前跳后的在他身旁猛送笑脸,搞得他眼花撩乱不说,血液竟也因为嗅着她那独特的馨香,而莫名其妙的偾张起来。
够了!他受不了了!虎掌伸去箝住她的纤肩,他火冒三丈的制住她的动作。“吵死人了!等我说完就给我滚出我的视线范围,别逼得我毁诺走人!”
眼见目标达成,红豆赶紧伸手捂嘴,乖乖的点着头,晶莹的大眼里闪耀着熠熠光采。
“首先,九岁的黄豆得上学堂。”
红豆放下捂嘴的手,满脸的不赞同,“干嘛上学堂?我教他就行了。”
齐郝任松开虎掌,不但哼气,还斜睐着红豆,“妳教他?妳能教他什么?”
“多得很,我能教他识字、教他算术,教他‘一二三四五,金木水火土,天地分上下,日月目今古’。”
齐郝任发出蔑笑,“我不同意!黄豆正值启蒙期,需要专业夫子的循循善诱,需要同龄玩伴的陪伴学习,而不是一个得忙着顾店、得担心生意,偶尔才能拨空教他的大姊。”
红豆水眸中添进了落寞,“这个道理我也懂,但……咱们没……没……”没钱呀!
在红豆十岁那年,双亲遭逢意外猝死,从那时起,这个家就改由爷爷在扛了。
客栈的地点差,通常只有错过宿头,误打误撞的客人才会跑进来打尖吃饭,店中鲜有固定常客。
听说太祖爷爷当年会选在此处开客栈,只是为了躲避仇家,反正他身边还有闲钱,所以不必在乎生意的好坏。
但钱再多也有花完的时候,到了红豆出世时,阮家早已山穷水尽,红豆的爹、娘只好外出经商,没想到两人走得太早,丢下三个幼女、稚子给老父;但幸好土地和房子是自己的,后院可以养鸡、种菜,勉强能够维撑住一家老小的衣食所需。
却从前年底,爷爷病倒后,为了请大夫、筹药钱,不但早已将家中的积蓄用罄,还因此欠下了那放高利贷的流氓雷老虎一笔债──黄豆就是打那时起,因为缴不出束修,再也没上五里路外的镇上学堂了。
黄豆是个懂事的孩子,即使再想去念书,却也知道姊姊供应不起,便从来不说;但不说并不代表没事,小黄豆常会一个人躲在树下一晌午,揑群泥人当友伴,呼朋引伴、假装热闹,看得红豆好心酸。
齐郝任没有错过红豆水眸中的任何细微变化,怪的是,在让她缠烦了的几日后,他原该对她的忧愁感到幸灾乐祸才对,但他却偏偏不爱见到那双如小鹿般的水眸中失去神采。
清清嗓子后,齐郝任开口,刻意让他的语气听来再寻常不过。“他的学费我会出。”
“真的?!”红豆闻言先是快乐的跳高了,而后又觉得不妥。“可那是、那是……那是你的钱耶!”
废话!不是他的钱,难道是她的?他答应留下来,不就是代表准备当凯子了吗?齐郝任没好气的想着,冷冷的开口。“既然知道钱是我的,就别管我要怎么用!”
“要不然这样好了,”水眸转了转,红豆咬唇做出决定,“就当是我们先跟你借的吧!等客栈赚了钱后,我一定归还,但……呃~~咱们先说好喔!不许打青虎琉璃珠的主意。”
绝对不许拿它去变卖换钱,要不然,她们将来就再也见不着这只祖传宝物了。
齐郝任没好气的白了红豆一眼,“这种小钱我还有,不必动用到妳家的宝贝!”
真是见鬼了,他心头不悦的想,东西既然已经归他,他要怎么用还得经过她的同意吗?他干嘛要在意这个烦人的小东西的想法?
想是这么想,但在瞧见眼前柔美的小脸蛋上先是松了一口气,继之如平日般地娇灿笑起时,他竟莫名的放松下来,就连心跳也莫名的快了几拍。
可恶!齐郝任暗骂着自己,他讨厌这样的自己,更恨透那天他没能潇洒的走人。
对于眼前男子的情绪翻腾,心思向来不够细腻的红豆并未察觉到,只是眉开眼笑着。“爷爷的眼光果然没错,你果真是个一等一的大好人!那就让绿豆陪黄豆一块儿去念书吧!”
十三岁的绿豆独立性强,肯定能照顾好九岁的黄豆,不让他被人欺负的。
“阮红豆!妳可以再过分一点!”齐郝任冷弹了那个想打蛇随棍上的小女人额头一记,力道虽然不大,却足以令人清醒,“妳当我是在开善堂吗?两个全送去念书,那店里的活谁来做?”
红豆揉额,低低的嘟囔,“店里还有我嘛!是你自己的意思,说念书很重要啊!”
“那是指黄豆,绿豆都十三了,该有的基本学识已有,将来又不是想考状元,读那么多书是要做什么?我问过他了,他喜欢木匠活儿,我会让他一边在店里当跑堂,一边拨空上镇里木匠铺去学手艺,偶尔我还能教他一些防身功夫。”
长长的一番话让红豆听得微觉泄气,不得不承认他想得比她周全太多,可就在她准备开口称许他时,他一开口就将她的谢意全盘打散。
“其实绿豆远比妳这个姊姊有本事,他的智力高、稳定性足、处事圆融,你们这间烂客栈将来若是真想振兴起来,怕是全都指望在他的身上。”
听听他说的是什么鬼话?她是能接受绿豆比她有本事的说法,却绝不能接受──“谁说我们‘富贵客栈’是烂客栈的?”咬牙切齿的质问。
他已懒得和这个嘴硬的小女人浪费口水,兀自将视线来回梭巡于店内,眼底只见那已显斑驳的墙面、已摇晃的桌脚,以及那触目可见,有了年岁的简陋摆设。
看完后,他懒懒的作声,“说它不是烂客栈的人,眼睛肯定有问题。”
红豆马上顶了回去,“我的眼睛没问题!只是它们对于我的意义早已凌驾了它外在所有的一切。”
“只可惜对于那些会上门来花银子的客人们而言,它的外在才是决定它生死存亡的关键!”
红豆一时语塞,好半天后才能吸一口气,重新开口,“随你说,那么请问阁下对于我们这间‘烂’客栈……”酸酸的加重语气,“你有何打算?”
他淡觑着她,“我会让它在最短的时间内,脱离烂客栈的行列。”
说话就得算话!
既然人家已经把她想知道的事大致交代得清楚了,她实在是没理由再去当人家的跟屁虫,尤其她是女生、他是男生,如他所言,还是该有点分际。
但八成是跟惯了,红豆常会在一不留神时,偷偷的关心着那男人的一举一动。
“姊!妳的饭在碗里。”
让绿豆没来由的放了一记炮,红豆转头白了大弟一眼。“废话!谁的饭不在碗里?”
“是吗?那为什么妳吃饭时,眼神总会溜向碗外,偷瞧着齐大哥的背影?”
骸人家吃饱了、走开了,她也跟着魂飞了。
“我哪有?”红豆赶紧将莫名其妙涨红的小脸埋进碗底,死命的扒饭。
另一位目击证人小黄豆也赶紧帮腔,“有!姊妳有!人家我也看见了哟!”
“如果真有,那也只不过是因为我想弄清楚他这几天忙出忙进的,究竟是在搞什么!”她的好奇心向来比别人多,却偏偏遇上那位闷葫芦,做什么事都不肯交代一下,真是闷死她了。
红豆的解释才刚说完,外头猝然一阵铿锵声,并挟带着男人的粗吼──
“阮家三颗豆!还不快点滚出来还钱?”
糟!这粗鲁的吼声相当耳熟,是流氓雷老虎!
姊弟三人互换眼色,一个接着一个在脸上添了愁绪,举步维艰的抬起脚,着往外走。
果不其然,客栈外站了一排凶神恶煞的打手,他们砸烂了屋外的晒衣架,踹破了搁在客栈前的奉茶铅桶,带头的正是阮家姊弟最怕的地痞流氓雷老虎。
“骸知道今天是初几了吗?你们欠老子的钱,上个月底就该还了!”
“雷大爷!”红豆的耍赖功夫只能对好人或是君子有效,在这个霸道惯了的流氓面前,也只能当个小可怜了,“我爷爷前些日子才刚过世,我们的手头还很紧,欠您的两百两银子能不能再宽限个几天?”
“不能!”雷老虎一口否决,狰狞着凶恶的眼神,“还有,是谁说两百两的?连同利息现在是八百两了。”
绿豆气得跳脯“借两百!还八百?你不如去抢吧!”
雷老虎龇牙冷笑,“那我可不管!谁教你们要跟老子借钱!”
红豆赶紧伸手扯住大弟,深怕他会冲动误事,再堆起虚弱的笑脸尝试周旋。“雷大爷,咱们当时跟您借钱时,借条上的利钱可不是这样的算法。”
“小丫头!”雷老虎懒懒的挥手,叫身后尖嘴猴腮的海师爷取出阮家借条。“妳肯定是忽略了借条背面的但书了,上头写着,利钱将按还债时的物价波动做调整,而调整权是在贷方手上,意思就是说,老子说妳该还多少就是多少!不过妳也不必太担心,看在小丫头妳长得还不错的分上──”
雷老虎嘿嘿淫笑,朝红豆跨近几步,“所以能比别人多个选择,那就是当我雷老虎的小妾,如此一来,咱们就算是自家人,就甭再分是谁欠谁的了。”
护姊心切的小黄豆,气嘟嘟的往姊姊身前伸臂站定,“凭你这种长相,想当我姊夫?还想让我姊作妾?我呸!快别作白日梦了!”
“小孩子不懂事,滚一边去,别妨碍大人谈正经事!”雷老虎轻松的一掌,便将小黄豆像拍球似的给拍开,再度沉声威胁。
“这事若是闹进官府,欠钱本该还钱,谁也帮不了你们;而如果不想循官解决,私了更好,可我就怕妳这两个宝贝弟弟……哼骸承受不了。”看是要蒸、煮、炒、炸,他雷老虎多的是磨人的手段。
为了表示他可不是虚晃一招,而是真会动手,雷老虎将肥肥的短手举脯让那些打手们有的亮刀、有的抽剑,蓄势待发的鼓噪起来。
只是那些鼓噪声浪很快就被平息,一条不知打哪飞出的灰色身影快速闪动,转眼间便让那些提刀握剑的打手们全都滚在地上呼爹喊娘、挂彩受伤。
这是什么身手?!该不会是撞鬼了吧?雷老虎的心底猛打鼓,直到灰色身影停住,他才看清楚对方是人不薯。
那是一个高大俊挺、容貌出众,神色却相当冷淡的年轻男子。
“阁下是谁?是哪条道上的人物?”雷老虎边问边动作,戒慎恐惧的摆出自己最得意的招式──“猛虎扑羊手”来,只可惜他的扑羊手丝毫没有受到对方的青睐。
那男子眼波未动,淡然启口。“你不用管我是谁,你只需要知道这间客栈和他们三个今后全归我管,有什么事全冲着我来!”
“冲着你来?骸你当武功高强就能为所欲为、就能赖帐不还了吗?你的功夫厉害,我的手下打不过你,可明儿个看我怎么上官府去告死这间烂客栈和三颗豆……”
雷老虎的威胁话语还没说完,眼前便一花,手上突然多了个东西,一张平空冒出来的两百两银票,耳畔还听见那男人冰淡的嗓音──
“是京城‘聚宝行’的银票,各大银庄都能兑现。”
雷老虎冷笑,不屑的将银票扔在地上,“区区两百两就想打发我卓门都没有!我那可是八百两的债……”
依旧是话还没说完,雷老虎再度觉得眼前一花,揉了揉眼后,惊见那男人的手上握着他向来紧缠于腰际,贴身收藏的钱库钥匙。“你你你……你拿我的钥匙想做什么?”
雷老虎说这话时,虽然仍旧扯高嗓门,但衣下的肥腿却早已抖到不行,他倒不是担心钥匙拿不回来,而是被这贼小子来去无影的身手给吓到了。
说动就动、说拿就拿,如此比闪电还要快的身手,如果目标不是钥匙而是其它,他会不会早已遭殃了?
那男人耸耸肩,一派的面无表情,“没想做什么,只是想和你玩玩。”话说完,他缓步走到雷老虎面前,一边将钥匙归还,一边威胁冷语。“劝你将借条撕掉,与阮家的帐一笔勾销,日后少干这种坑蒙拐骗的勾当,否则当心终有一天,你的人头会和你那钥匙一样,莫名其妙的不见了。”
“你你你……你究竟是谁?”雷老虎颤声问道。
那男人压低音量,只让雷老虎一个人听到。“区区盗狂正是在下,天下之物,无所不盗。”
其它人都没能听见齐郝任跟雷老虎说了什么,而只是目瞪口呆的看见那个向来横行霸道的地痞流氓,仓皇失措的从地上拾起银票,嘱咐师爷快将阮家借条撕烂,接着就夹着尾巴逃走了!
至于阮家三姊弟则是从头到尾都傻杵在原地不能动弹,觉得像是看了一场荒谬的野台戏,并且忍不住要夸赞爷爷够本事、眼神够利,竟然能为他们找到一个这么硬的靠山,想来日后也不用再受恶人之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