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王氏所求之事,总共说出来,也不过是三件,一是贾珠的婚事。二是贾元春的未来。最后便是幼子长大成年。
现在她还没死呢,奶娘就敢慢待儿子。她若是死了,岂不是更要苛刻。就算是其他人时时注意,还有经心和不经心两说呢。等到继室进门,她儿子要么被忽视,要么被养熟。这些都不是她想要看到的。
所以,思来想去,为珠儿娶回自家侄女,都是表兄弟,看在血亲的份上,想来也不能太苛责于他了。
以前她活着,二哥是绝不会把凤哥儿嫁过来的。现在她就要死了。亲兄妹一场,二哥应该会发些怜悯之心。
除此之外,重要的便是四大家族代代联姻。长房的姿态早就已经摆出来了。是不会再娶王氏女的。那么,可以联姻的便只有她的珠儿了。
虽然还有宁府的贾蓉。只是四大家族代代联姻,辈分在那里呢。想来二哥应该是不会无视这些的。
而且她相信,如果大嫂张氏愿意帮忙,便事半功倍了。
这一点,她相信聪慧的大嫂一定能够想明白。
王氏想的不错。张氏倒也真的考虑过。不然之前也不会同意帮忙了。现在王氏再旧事重提,张氏也就顺势答应了下来。
“不瞒大嫂,我们老爷,是个不通俗物的。将来进门的那位,我现在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根脚。珠儿年岁大了,一直住在前面,我也放心。本来还想着将来珠儿成亲,新房便设在梨香院西边的那个小院子里。但现在想来,倒是有些不妥了。将来珠儿成亲,仍是在前面他现在的院子里吧。到时这些,就都要拜托大嫂了。”
关于将来贾政续弦这事,无论是在王氏,还是张氏看来都是事在必行的。
张氏看着面前殷殷哀容的王氏,心下不忍,忙拿手帕试泪。“你放心吧。不只珠儿在前面的那个院子里成亲,将来琏儿,琮儿都在那里。就是宝玉这孩子,回头送到老太太那里养着,有我看着,还有大丫头照顾着。弟妹你就放心吧。安心养病,说不准哪一时就好了呢。”
张氏最后的一句话,王氏是不信的。这话连她自己都骗不了,何况是当事人了。摇了摇头,“我知道我是好不了了。唯不放心的便是他们三兄妹。珠儿的事,有大嫂从中张落,我是不操心了。倒是大丫头,眼瞧着没几年便要出门子了。我这一去,便是三年孝期。我唯恐耽误了她。她的婚事,这几年,我也相看了一些,总有些美中不足的地方,嫂子也是看大丫头长大的,此事便只指望嫂子了。”
张氏点头,“你放心。”你放心,你姑娘我早就想好的去处。这么多年的努力,不会在天时地利人和都最好的时候放弃的。
“我听说唐朝那丫头这会儿正在家奶着孩子呢。她那儿子,也过了百天了吧。”记得那孩子百天的时候,她好像还让人送了一套小孩带的银饰过去。
“是呀,一出生,便过继给了老唐家。起名叫唐净。”那丫头倒是个有福的。
一般人家哪里舍得把孩子过继出去呢,她早就觉得这丫头找这么个夫家不单纯,果然是照这话来了。
“嫂子如果方便的话,我想叫唐朝进来给宝玉当个奶娘。那两个奶娘,虽也是我挑了数月才定下来的,但”王氏未尽之语,张氏多多少少也有些明白。
“只是,”唐朝一家都是良民的事情,并没有几个人知道。外面也都当唐朝家的孩子是良民罢了。若让唐朝给宝玉当奶娘,有些不太合适。
“她娘便是当初跟着我一起嫁到贾家的。这么多年一直在我院里。唐朝也算是咱们看着长大的。人品心性都不错。我想着,便是我走了,唐朝也不会委屈了我的宝玉。”
别看那丫头一副贪财,又喜欢讨巧卖乖的样子,其实心是最软的,看她如何待小叔子便明白,这人也就是嘴上硬气,心里软呼的主。
当初他男人带着小叔子一无所无的跟她成了亲,这么多年下来,先是供小叔子读书,然后又帮着置办房子和地。
更别说从不贪小叔子一分好处了。
这样的人,将宝玉交到她手上,王氏是再放心不过的了。这些年二房总是被压着,被冷落,但唐朝进府来,便是最不值钱的东西,也从来没有一次忘记过他们二房和她的。
这一点,便是赖嬷嬷及其赖家的人,都是做不到的。
此时,男人靠不住,妯娌不缺儿子,眼看着孙子都要出生了。婆婆那里,从来也不缺孙子养,来来去去这么多的孙辈,最得婆婆喜欢的还是只有长孙贾瑚一人。便是将来她去了,宝玉到了婆婆那里,也不过是不会让下人作践了去吧。
元春也大了,也指望着不上她能再照看几年,所以,贴身侍候这样的事情,便只能指望着唐朝了。这个她从小看到大的孩子。
“成吧,回头嫂子问问她。”在贾家,无论是哥儿还是姐儿,每人定额的奶娘数便是两人。现在宝玉身边已经有了两个人了。是要裁去一个,还是要多添一个?
裁,是附和规矩。不裁,也是人情使然。府里虽大,但这个权利她还是有的。再一个,也不过是一年的份例罢了。他们贾家还差那点子银钱不成?谁要是敢说话,她就拿自己的份例补上也就是了。
不过,这府里,还真没有人会为了这么点小事就起幺蛾子的。
只是关键是她也不知道唐朝那丫头愿不愿意进府当个奶娘。
现在她们家也不缺嚼用,外面的日子又自在,而且孩子还小,一时也松不开手。张氏觉得唐朝同意的可能性不太大。连她都能想明白,将来二叔子肯定要续弦的,做为元配所出的嫡幼子奶娘,是个什么样的情形,那丫头鬼精鬼精的,她能不知道?
虽然唐朝是这个府里出去的。又是阖家给了恩典,发还了卖身契的。但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还真的说不准。
妯娌俩又说了一会儿话,张氏便告辞离去了。
出了梨香院,张氏回头看了一眼梨香院的大门,长叹了一口气,便向婆婆的荣庆堂而去。
到了荣庆堂,史氏正在让人收拾东西往南边送呢。
说是林家那个长到三岁的独子一场风寒没了。小姑子贾敏也跟着病了。史氏心疼闺女,能不着急上火吗?
想到此,张氏又叹了口气。怎么什么事都赶到了一起去了呢。
再一想到自己娘家,还有朝廷的一些微妙变化。张氏都要怀疑是不是去年祭祖的时候,有谁没上心,或是祭品不新鲜了。
进了屋子,请了安。张氏便一脸笑容地对着史氏说道:“有老太太千里迢迢的牵挂惦记,想来妹妹的病,一准就好了。妹妹现在的年纪也不算大,说不定明年便能再怀上一胎。此时还要好好的将养身子才是要紧呢。我母亲前儿还送了两人颗上好的参,回头一起给妹妹捎去。说不准,等妹妹再来信时,就又有了呢。”
“你母亲特特送了两颗好参,你拿来给我,我便说我不要,让你好好收着。哪想前儿一颗给了老二媳妇,现在又要拿一颗给敏儿。岂不是一颗也没剩下?”
“瞧老太太说的,参这种东西又不是那大萝卜,啥时候都能配菜吃?媳妇儿这不是用不上,这才拿出来的。再好的东西,若是不用起来,那都是压塌箱底的蠢物。您要是心疼媳妇,便将我们大老爷前年给您打的那套金贵满堂的首饰赏了儿媳吧。媳妇儿惦记那套首饰好久了呢。”
史氏听了,也是一笑。不过当天我上,还真的让鸳鸯将张氏说的那套首饰找了出来,送到大房去,同时,还有几件她的嫁妆。
一时到了时辰,张氏便张落着侍候史氏用餐。府上最近事多,所以今天便只有史氏一人用餐,看起来冷清极了。史氏叹了口气,便让张氏也坐下来陪她一道用。
饭毕,漱口饮茶。张氏便将王氏的意思说了出来。史氏先是一怒,然后又是一悲。唉,都是儿女债呀。
若是王氏有一点办法,估计也不会这样了。想到小儿媳妇,这么些年也算老实。再加上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几十年朝夕相处,便是亲母女,也没有她们婆媳再一起的时间长。如今即将去了,就当是了了她的心愿吧。
“算了,算了。反正珠儿是嫡长子,按理本就是全部家产的七层。既是这样,你去帮着分上十一份,七份归珠儿。留一份做将来孩子们的婚嫁费用。其他剩下的三份,你先帮着管一管吧。等将来,”顿一顿,“到时候再说吧。对了,按府里的例,把大丫头的嫁妆银也提出来吧。”
若是老二家的去了,二房也没有个正经能管家的人。大丫头虽然懂事,却不太好真的去管家里的事情。所以,让老大家的帮忙管着。等新妇进门了,再说也不迟。
更何况在史氏的心理,谁也没有她的血亲后辈重要。她知道这样安排,可能对她儿子有些影响,但问题是她儿子本就是不通俗务,迂腐的性子。与其让他来处理,还不如交给大儿媳妇呢。就算是大儿媳妇再有什么心思,也不会惦记那三层二房家产。
将来的儿媳妇,若是个好的。倒也好说。若是个不好的,岂不是要委屈她的三个孙子孙女了。
唉,老二媳妇呀!当初一脸的福相,怎么就这么没福气呢。
张氏一听,也没有拒绝。想了想言道:“梨香院西边还有一个小院子,那三层产业,大件的,就放在那里,小件的银票地契,便收到老太太这里,您看如何呢?”
史氏一听,也觉得这样安排,更合理一些。便也道了声罢了。张氏这才应了一声出去了。先去前面叫上贾珠,再在王氏那里找到了元春,将史氏的话说了。王氏感恩戴德的在床上叩谢了史氏的恩情。
王氏就着周瑞家的手,喝了一口参汤。然后强支着身子坐在床上,和张氏一起将二房和她的嫁妆都理了一遍。
两人理这些事情的时候,谁也没有想过要告诉贾政一声。就连接到风声的那位赵姑娘也只能眼瞅着张氏和王氏的人,将二房的库房搬空。
分给贾珠的七层财产和王氏的嫁妆一起,都被迅速有效地送到了贾珠在前面的小套院里。留给元春的嫁妆和将来给元春置办嫁妆的银钱也都让元春自己妥善收好,同时存在了老太太的厢房中。
元春住的厢房,非常的大,挪出一间当库房也使得。于是天黑前便将所有的东西都收拾好了,送了过去。
在这里,张氏特意在分完贾珠的七层财产后,才按例在剩下的四份里拿出元春的嫁妆。将元春的嫁妆归置出来后,这才将剩下的财产分出四份,又将其中一份移到大房的库房中。就放在贾琮财产后面的小房间中。
而这剩下的三份,才算是二房的三层财产。
对于张氏的做法,贾珠有些懵懂,但管家的王氏和通透的元春却是知道张氏这么做的用意的。心中万分感激。
忙完了长子长女,最后便是小儿子宝玉了。王氏是没有办法将剩下的三层弄成宝玉的私产的。但宝玉有她一半嫁妆的三分之二,也就是总嫁妆的三层半。也算不少了。
“我也知道你怕宝玉将来受了委屈。但我向你保证,这孩子长大成亲前,我是不会不管他的。之前也跟老太太说好了,大件的东西就放在隔壁院子的厢房里。银票等物送到老太太那里存着。若是二弟将来还有子嗣,那便按照嫡继庶来分。若是没有,那些便都是宝玉的。你放心吧,现在安心的养好身子,不比什么都强吗?”能多挺一天,是一天。多看一眼,也放心一眼。
“是呀,太太,您就听大伯母的吧。您一定会好起来的。”元春早就泣不成音了。母亲交待后事的样子,元春实在有些承受不住。
尤其是母亲昏迷时,她听周瑞家的说起的,母亲早产和难产的罪魁祸首。
赵氏,我们走着瞧。
是夜,张氏回到了荣禧堂,坐在梳妆台前,心里思绪不断。
一命换一命。怎么会是她呢?多少年前的事情,一下子在王氏难产时,重新走进了记忆里。
刚成亲时,有那么一日,她曾梦见过自己将来会死于难产。
一盆盆的血水在眼前一晃而过,她浑身疼痛,连嘶吼也无力发出。产房里很乱,人很多。她一遍遍的想要聚集起力来,可往往一口气下去,仍是毫无作用。
她能清晰地听到产婆在高叫着‘使劲,再使把劲,已经看见头了。’这样的话,她也能听到远远的,好像是从天边传来的声音‘实在不行,便保小。’这样的话。
那样的梦,她一做便是多日,当时真的怕极了。
后来借着回娘家探亲的机会,偷偷请了高手解梦。
后来
妯娌这么多年,朝夕相处。如今却要生死相隔了。
她从来没有想到老天会选择她来代替自己原本的宿命。
愧疚吗?愧疚。
后悔吗?不后悔。
若不是当初的强求,她的三个孩子估计都比二房那三个更可怜。
若为人,谁不想长久的活着。若为母,为母——则强。
来日,她必会对宝玉视为己出。就当先还她一份利息吧。
想罢这些,张氏才想起叫唐朝回府里当奶娘的事情。看着天色渐晚,府里各处都已经闭了门。看来便只能等到明日了。
第二日张氏便派人去将王氏的嘱托说给了唐朝。正好唐朝有些个不舒服,此事便耽搁了下来。
又过了几日。一早,张氏刚侍候史氏用早膳,便听到梨香院的丫头来报说是二太太王氏没了。张氏一听,眼泪也跟着落了下来。等回头去看史氏时,史氏的脸上也是满满的哀容。
因着王氏的后事,早就有安排了。一时间倒是并不抓瞎。再来还有贾瑚媳妇水氏在一旁帮着料理。张氏倒是并不忙乱。
可福无双致,祸不单行。刚过了晌午,府里的大管家,便慌脚慌手的跑了进来。
“大太太不好了,张家出事了。”
张氏一惊,自椅中站了起来,连忙问她出了何事?
“东宫反了,逃到平安州起了事。当今一怒之下,一怒之下,”下人说到这里,便有些吞吞吐吐。
“说,当今一怒之下,倒底怎么了?”
“张氏满门,斩首示众。”
“什么?”张氏一待话落,便昏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