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好收拾完出来的时候就看见少年站在院子里,双手握拳,嘴里低声地在念叨着什么,一转身看见她,倒像是受了什么莫大的惊吓,脸上忽红忽白,定不下一个颜色。
静好觉得有些好笑,抿嘴忍住些笑意,“陛下这是怎么了?”
“没……没什么。”明净涵移开不自觉汇聚过去的视线,“你之前不是说要把李迁年的事和朕好好说说的吗?现在说吧。”
看他的神情像是对这件事真的在意。
静好捡着能说给他听的讲了,看着少年一副全然信任的样子,一句话不过大脑就冲口而出,“陛下最好不好轻易相信别人,防人之心不可无。”
明净涵显然是有些诧异,“我对别人不这样……”他敏锐地意识到静好话里的意思,半路改了口,“贤贤是说,我连你都最好不要相信?”
他笃定地下了结论,“我相信贤贤,一直都相信。”
静好看着他肯定的神色,想到自己出于种种原因瞒着他的各种事,有些忍不住想叹气,“陛下不要太过相信我,我也会有很多事瞒着陛下。”
明净涵浑身一僵,神情看着像是听见一只兔子说今天想吃肉。
他定定地看了会静好,最后还是妥协似的圆了话,“就算贤贤骗我,也一定不会是想杀了我,我相信贤贤。”
静好一时失语。
她执行过不少任务,在面对不需要过多好感的任务对象时都会下意识地收敛自己的感情,免得牵扯太深,影响判断。
但面对眼前这个一路照顾着长大的少年,也许是幼年时那个自由自在的小太子让她太过怀念,在太多的时候她都会不自觉地心软。
希望他能幸福安康,希望能帮他减免磨难。
静好朝看着她发愣的少年微微一笑,“奴才之前让人备膳了,听说陛下早膳时的胃口不好,要一起用点吗?”
夜半,华丽龙床上的人隐忍地翻了个身,嘴里吐出几声难耐的□□,夹杂着含糊不清的几个音节。
值守的宫人凑到帷幔前轻声叫了几声陛下,没有听见任何回复后才确认方才的动静不过是陛下在梦中无意识所发出的声音,放了心回到原位。
翌日,负责伺候陛下晨起的几位宫女呆呆地站在幔帐之外,哭丧着脸看着窗外渐渐升起的朝阳,估摸着已经到了早朝的时间,咬了咬牙正准备提着脑袋再劝一劝不知为何还不肯起身的陛下,余光就看见了一溜小跑进殿来的小太监。
张喜是魏公公手边惯用的人,代表着她的一小半脸面,在陛下面前倒也还有些说话的份,何况这时一路从殿外进来,必是得了魏公公的话来劝陛下的。
一众宫人都松了口气。
“陛下,”张喜站在帐外喘了口气,“魏公公在宫外办事,一时间抽不开身,特地让奴才回来听陛下吩咐,魏公公还说了,若是陛下身体不适,那歇一日早朝也是无大碍的。”
帐内的人低低答了声,算是同意了歇朝一日。
没了急着上早朝的压力,宫人好歹也松了口气,可等到两个时辰后,帐内的陛下还是没有一丝动静,不起身也不允许他们召太医,一团人又只能急得团团转了。
别的先不说,陛下可是至今都还未用早膳。
苦劝再次被无视之后,连张喜都有些着急上火了,要放在平时,他们敢这样叽叽咕咕,陛下多少都是要发火的,今日都念了小半个时辰了,陛下竟也无一丝动静,除了偶尔传出的细碎声音,竟是和没人了一般。
到底不敢去拉陛下的帷幔,张喜兀自咬牙,这事就是顶着被魏公公责罚办事不力,也得赶去告诉魏公公,不然每个人说得动,陛下万一是真有何不测……
“陛下,奴才这就去找魏公公,魏公公若是知道,一定会为了陛下赶回来的。”
至少魏公公能过去拉了陛下的帷幔。
他脚才刚刚迈出一步,方才苦劝都没有动静的帷幔突然被人拽开,不知为何气红了脸的陛下探出半个身子,怒吼一句,“站住!”
张喜乖乖止了脚步。
明净涵看了围着的一圈人,心情愈发不虞,“你们都给朕滚,就张喜一个人留着。”
人群呼啦啦散了干净。
张喜扬了笑脸迎上去,带着几分谄媚叫了声陛下,看脸色机灵地说话,“陛下可担心死奴才们了,若不是怕魏公公为陛下担心,奴才是一早就要去叫了魏公公来的……”
“行了,闭嘴。”明净涵烦躁地挥开帷幔,身子一动又似乎压到了那块濡湿,瞬间脸色就更难看了。
而且不但身下有,连腿间都有那种难受的感觉,晨起时差点把他气得摔了枕头。
他不是没有经历过这种状况,去岁就有个宫女想爬他的床,在他的衾被里偷偷塞了药,半夜就摸到了他床上,偷偷低了头想动作,吓得他惊醒过来一脚将人踹了下去,动静之大,惊得整殿的人都涌了进来,众目睽睽地看见了他床上狼藉的笑话。
偏偏那个宫女还在床下不住地磕头求饶,赌咒发誓她绝对没有碰到过他的一根毫毛。
他到现在还忘不了贤贤当时的眼神,震惊迟疑之中还夹带着安抚,却又尴尬地找不到可以说出口的话。
这样的回忆,他绝对不想再来一次。
可眼下的情况,他不可能一直躲在床上,等着某些地方自然风干。
明净涵恶狠狠地踹了脚被子,像是要把眼前的烦恼彻底摆脱,“你给我听好了,等会不管看见什么,都不许出去告诉任何一个人,要是还有谁知道,朕砍了你的脑袋。”
张喜立即缩了下脖子,试探着问了下,“连魏公公也不能说?”
帷幔里探出陛下咬牙切齿的脸,一字一顿说得似乎想活生生咬下块肉来,“尤其不能让她知道。”
连魏公公都不能告诉的事,这该是多大的事啊?
张喜一边想着,一边就按着陛下的吩咐探头过去,然后就在看见床上的痕迹时彻底傻了眼。
陛下,这是在炫耀自己的完整?
不让告诉魏公公,是不想让魏公公为此感到自卑?
陛下对魏公公可真是体贴啊。
张喜暗自感慨了一番,却不防陛下突然伸出龙足来狠狠踹了他一脚,直接就让他的头磕在了床尾的雕花上。
“你要是敢将此事宣扬出去,朕灭了你满门!”
张喜立刻腿软跪在地上,胆战心惊地不敢再多看一眼,嘴里却习惯性地求饶,“奴才不敢,奴才只是,只是……”
他只是了半天,到底不敢把心里想的话吐出嘴,正想着该说些什么脱罪,坐在床上的陛下再次烦躁地踢了下被子,“行了,话那么多做什么。”
明净涵又看了眼床上,想了下能问问题的人,排除了莫名就不想让她知道的贤贤,似乎也只有眼前这个还算机灵的太监。
于是,心里万分别扭的陛下期期艾艾地问出了问题,“你说,朕是不是生病了?上次被人用了药也就罢了,这次……朕是不是该找个太医?”
张喜用力合上自己大张着的嘴,陛下以为这是生病了?似乎也对,太后一直在慈安宫不露面,内宫的事被魏公公一力管着,怕是连魏公公也忘了,而陛下自从去岁出了那样的事后,对这档子事就一直排斥,连来教习的宫人都被扔了出去,宫女们更是不敢再有动作。
所以,陛下还是……
感觉自己突然和陛下亲近了许多的喜公公磕巴着嘴,把从其他宫女太监处没收来的话本上获取来的知识,磕磕绊绊地告知了陛下,最后总结一句,“陛下这类的,大抵都是梦见了什么,陛下要不想想,昨夜曾梦见过什么?”
昨夜梦见过什么?
明净涵皱了眉去回忆梦境,似乎,好像是回到了白天时推开贤贤房门的那里,但贤贤没有甩他木勺,他就直直地走了过去,搂着腰把贤贤从浴桶里抱了出来,接着……
张喜看着陛下似乎顺着他的方法想到了什么,正要松口气,陛下突然赤红着脸又一脚踹过来,力道大得让他在地上打了三个滚。
“胡说八道,一派胡言,信口雌黄,你……你这简直就是欺君之罪!”
静好在宫外处理了一堆事务,又亲眼看着人被送出了京都,回宫时已到了用晚膳的时辰,她想了下早上急匆匆来找她的张喜,叫了抬轿的人先去长明殿。
出来迎她的张喜满脸都是为难的笑,“魏公公,陛下今日累了,提早就歇息了,要不您也先回去歇息?”
静好看了眼端着一溜冒着热情的膳食站在殿里的小太监,又看下笑得很是勉强的张喜,点了头转身回去。
这还是十多年来,她第一次被明净涵拒之门外。
是哪里出了问题?如果是昨天被撞见,可她在之后就试探过了,明净涵根本没有察觉到任何不对,而当年知道魏贤和盈儿的牵扯的人,都在前几年就已经被她打发出宫了,不会留下任何一丝痕迹。
所以,如果不是发现了她的身份,陛下这是……在和她闹别扭?
她揉了下生疼的太阳穴,闭眼时突然向后侧了一步,吓得跟在身后的几个太监急急伸手扶她,在扶稳后又匆匆松了手。
“公公最近身体愈发不适了,还是请个太医看下吧。”
静好摆手,她的身体情况,之前中心系统就给过警报,多年的刺杀下毒和心力劳损,底子早就掏空了,请了太医也不过就是把事情揭出来,没任何作用。
所以她现在才急着把所有的事情都做完。
毕竟,当年是她自己亲口答应了某个小豆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