橙红的夕阳挂在远处的青山边,将庄园里的风景染成一片金黄,残留的日影斜射进古朴的城堡中,遥遥地碎了一地的光芒。
往来的仆人有序地将手里端着的餐盘放到餐桌上,退下时却都忍不住看了眼在餐桌上安静得有些诡异的男孩,疑惑着他为何不如往常一般不顾礼仪地就开始进食。
静好端坐在位置上,优雅地握着刀叉肢解着面前的食物,对另一边传来的谴责的视线视而不见,叉了一块烤得正好的鱼肉剔了刺放进嘴里,感受着在舌尖弥漫开来的香甜味道。
如此干净又安静的餐桌,真是感觉好久不见了。
她享用完一整条鱼,才像是想起了什么一样看了眼一直盯着她的艾伯特,看他委屈地捂着腮帮盯着她,从黑眸到眼睫都是诉说着对她的控诉。
虽然还是不爱说话,但这表情真是越来越丰富了。
静好慢条斯理地用餐巾擦了下嘴角,示意侯在一边的仆人将桌上的东西都收拾走,还不怀好意地询问了男孩,“艾伯特,你今晚是不想吃了的,对吧?”
回应她的是一个扭过去的黑乎乎的脑袋。
静好都要被他的反应逗笑了,勉强压住了笑意抚了下裙摆上不存在的灰尘,站起身看向窗外,“天气很好,我想出去散步。”
她挥手制止了想要跟上来的仆人,在心里默数着步子,还没数到三就感觉到了后面男孩从凳子上跳下来的动静,安静得和猫一样的脚步声快走了几步,伸手拽住了她的裙摆。
静好没有动作,任男孩将她的裙摆拧成一团,带着他就朝着之前无比熟悉的方向走去。
一大一小的两个身影联系在一起,原本缩在身后,拐了个角度之后就溜到到身前,在深绿色的草地上盖出了一片阴影。
静好盯着那个小的身影看了下,的确比一开始见面时要长高了不少,而且脸上也终于被喂得有些长肉了,但因为前期的营养一直不足,和同龄的男孩子比起来还是有些瘦弱,甚至都够不到她的肩膀。
不会长到了十四岁,还长得没她现在高吧?
难得喂养失败的静好转身拧了下男孩一直捂着的腮帮,“明明每天都吃那么多,为什么还是只长了这么一点点,以后不会就是一个小矮子吧?”
她说着就在脑海里脑补了下小个子的大魔王的形象,却不知为什么被七个小矮人乱入了。
她叹了口气,弹开男孩还想着要捂上腮帮的手,又在他细嫩的皮肤上多拧了几下,一边感慨着瞬间痊愈的功能就是好得连点疤都留不下,一边伤感着远远还不够“圆滚滚”的福相的小脸蛋。
“好了,不过就是掉了两颗门牙,没必要捂着不能见人。”
一提到这个,艾伯特眼神里的控诉愈发明显,就差没写上明晃晃的“都怪你”了。
静好被他看得有些心虚,她真的没想到十岁的艾伯特会到现在为止都没换过牙,更没想到她再次递给他的那块糖会害得他把两颗门牙都磕在了上面。
想到那颗黑乎乎的糖上粘着的两颗小米牙,她就有些无语。
“以你的恢复能力,今晚应该就长好了吧?”她安慰地摸了下那颗毛茸茸的脑袋,说着又有些不放心,微微弯了腰,一手按在了男孩弧度漂亮的下巴上,“张嘴,让我看一下,不会现在就长出来了吧?”
艾伯特拿走她放在下巴上的手,捂住嘴憋出的声音微微的有些含糊,“丑,不给看。”
说着话他还别开了脸,彻底证明了不给看的决心,夹杂着人魔的血液的侧脸在夕阳的点缀下美得让人心折,长长的眼睫还在起伏不定地上下跳跃了几下,顶端被染成了淡淡的金色。
饶是见惯了美色的静好也被眼前的美景有些惊住。
之前脏兮兮的一直没认真看,原来小小年纪就长成了这样。
她呆愣着没说话,拒绝了她的要求的男孩却有些不安地转回头来,深黑色的眸子里犹带着几分乞求,“会好看的,不要扔掉我。”
转变的一切来得太突然,他才刚理解了她为什么会给他吃的,她就把他从濒死的边缘拯救了回来,带到了一个不用担心吃不饱,也不用担心挨打的天堂,满足得让之前的他连想都不敢想。
绝望之后的希望,没有多少人能再次承受失望。
他在偌大的庄园里,除了她和源源不断的食物,根本就不能感觉到一丝的安全感,也就更不能失去她。
那双黑眸里慢慢就蒙了一层薄薄的雾气,静好还没说什么,腿上就突然一重,男孩扑过来狠狠地抱住了她的大腿,把头埋在了宽大的裙摆里,一遍遍地重复着,“会好看的,我会好看的……”
静好动了动他的胳膊,还是挣不了他的力道,只能就着有些无力的姿势,伸手摸了摸他的脑袋,回答得有些无奈,“我又不是因为你好看才救你的,你一直保证你会好看的做什么?”
夕阳缓缓从山边落下,一直到它彻底消失,站在深绿色的草地上的两个人影就一直交叠在一起,契合得像是只有一个人。
莉维亚女仆长第十八次将宴会的请帖递到了克洛丽斯小姐的书桌上,在等了两天还是没有得到答复后,她终于忍不住,在早餐结束后对克洛丽斯小姐提出了质疑。
“……这已经是您拒绝了的第二十次宴会邀约了,其中甚至包括了皇后陛下从帝都递来的邀约,您这么做,一点都不像是个淑女该有的行为……”
“莉维亚,”静好打断了女仆长每到这种问题上就会源源不断的说教,“我身体不好,这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事实,没有人会因为我拒绝了他们的邀约而将我定义为无礼。”
她看了眼似乎还有接下去述说的女仆长,“而且,我已经准备好了请帖,准备邀请之前未能赴约的主人们来维利尼亚庄园小聚,一起庆祝入秋后果园的第一次大丰收,时间就定在了十天后,你可以准备一下需要的东西。”
操劳了一辈子的女仆长对小主人的决定终于有些满意了,“哦,我亲爱又美丽的克洛丽斯小姐,您终于知道要为自己的终身大事考虑了,要知道,夫人不在,这些能见到年轻人们的宴会就只能由您或者是公爵大人来举办……没有见到足够多的年轻人,您又怎么知道那位更好,是您未来的夫婿的人选呢?我真期待能在这次秋宴上看到这么一位年轻的贵族。”
满意了的女仆长大人最后总结了几句,急急忙忙就离开了,离宴会马上就不到十天了,她要准备的东西还有很多。
静好看了眼还在一边喝着牛奶的人,觉得那杯牛奶从刚才开始就没有一点减少的趋势,“艾伯特,”她叫了一声在发呆的人,立刻就对上了那双看过来的黑眸,“快点把牛奶喝完。”
几乎是她的话刚说完,那杯看着还没怎么喝过的牛奶就立刻见了底,在盛夏到仲秋的短短几个月里长高了不少的男孩站起身,又礼貌地把椅子轻声挪回去,站在一旁安静地等着她。
刚赶制出来的黑色骑士装穿在他身上愈见挺拔,衬着他单薄又笔直的身躯和那张愈发耀眼的脸,站在光线相对昏暗的城堡里,看着都像是从油画上走下来的美少年。
静好站起身和他一起朝着马场走去,想了想还是把话说出口,“艾伯特,等过十天,庄园里会有很多人要来,”她思索了下措辞,尽量避开了一些污秽的东西,“我会把他们安排在二楼,不让他们上去,但你也要记得,在那几天的时候,千万不要下楼来,吃的我都会帮你送上来。”
她又看了下男孩漂亮得足够迷惑常人的脸,精雕细刻的五官之中还夹杂着孩子特有的稚气和难言的妖异,冲突又和谐,正好就对了某些人的胃口。
心里的担忧又更上了一层。
之前她虽然凭着身份杀鸡儆猴地堵住了悠悠众口,但毕竟亲眼看见艾伯特把人咬死的人不少,如果有人偷偷在私下里说起被什么人听见了,那人再往深处一查,把事情捅到了上面,就算是她的身份也护不住他。
偏偏之前她出门回来后又撞见了艾伯特差点异化,被吓得不敢再随便出门应宴后,连她在帝都的公爵父亲都发来了疑惑的信件,言语中就问及了事情缘由是否和她带回来的那个“人”有关,甚至还透出了亲自回来查看的意思,她不可能再避着不见人。
而看艾伯特的状态,她原先所设想的把他送走再请人特意教导更是不可能。
静好皱眉试图再想出更合适的方法,没留意已经就站在了马厩边,被身后的人一拉才避开了那匹凑过来和她亲近的马。
艾伯特抬头看了眼那匹差点就把响鼻喷到了她脸上的马,漆黑的眸子骇得灵敏的马焦躁地动了动前蹄,缩着身子往马厩里躲。
“我不出来,”再收回视线看向面前的人时,他下意识就掩住了眸子里残存的几分怒气,组织好自己想说的话,一字一句说得很是真诚,“只吃你的东西,也只给你看。”
看着她还皱着的眉头,男孩迟疑着站到一边低矮的石头上踮起些脚尖,学着她之前安慰时惯用的动作,力道轻缓地摸了摸她的头,“答应了,不骗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