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平三年六月,殿外的蝉声还未来得及鸣叫就被机灵的侍人们粘得一干二净,寂静得和燥热的夏日颇为不符,而殿内,几位老臣低头死死地扣在地上,偌大的殿宇沉寂得鸦雀无声,让人连大气也不敢喘一口。
端坐在御座上的靖武帝伸手端了边上的茶盏凑到嘴边抿了口,清新的果香味带着碎冰的凉爽,正和了他夏日的偏好。
他挑了下凤眸的眼角,嘴角连带着勾出点笑意,冷静地将刚才还被热议着的话题重复了一遍,“列位爱卿是想让朕广纳后宫,开枝散叶?”
帝王的十二毓挡住了他的神色,跪在九阶之下的臣属们更是死死地低着头,只能从他的语调中来揣测帝王的好恶,犹豫着斟酌回答。
“国不可久无储君,且今上后宫仅有中宫一人,膝下更是未有子嗣,为了江山大业,今上也应广纳后宫,雨露均施。”
答话的老臣感觉到后背上越来越明显的凉意,硬着头皮把话说完时已经是有点打哆嗦了,劝今上纳妃的事他们也不是第一次做了,今上初初登极三月后他们就提过,最后在陛下的冷笑中无疾而终,但今时确实非提不可了。
想着他又叹了口气,若不是今上将生母郤夫人送去四王的封地颐养天年,这般广纳后妃,绵延子嗣的话题,实在也轮不到他们前朝臣子来一次次提及。
主要是提及时还要接受今上的冷暴力。
“未有子嗣?”李榭用屈指在面前的桌案上轻叩了两下,这已是他有些不耐的预兆性动作,而唯一那个能安抚他的人却不在。
念及这事实,他心下的不耐更浓郁了些,连带着的嗓音里都夹杂了数九寒天里冰棱的锋利之气,“那这个作饵,爱卿们是觉得朕不行还是觉得中宫不行?”
跪着的那几位重臣都忍不住有些打摆子。
说中宫不行是绝对不可的,先不说今上之前的种种举措已然把中宫捧到了连根发丝都不许多言多看的独一无二之位,便是中宫数次将他们从今上的威压中解救出来的恩情,这“不行”二字也难以说出口。
而说今上不行,还真是嫌脖子太硬了砍不断吗?今上会麻利地给你腰斩的。
几乎都要趴到了地上的重臣们偷偷对视了眼,念及江山社稷的大事,到底还是硬着头皮扯开了这个无解的问题,“今上肩负天下社稷,万万不可用儿女私情来意气用事,应当以大局为重。”
“你们也知道儿女私情?”
李榭哼笑了声,“既然是‘私情’你们在这七嘴八舌地说这么多作甚?”
他瞄了眼还有话要说的臣僚,把无赖耍得一本正经,“既知道朕对中宫‘私情’甚重,登极三年都只看得见她一人,那便是依着你们的意纳了后妃传出了有孕的喜讯,那生下来的不明生物也定是不能作为皇储的。”
略微一停顿之后,靖武帝威严的声音扩散在大殿之中。
“因为朕对着中宫之外的任何人,举不起来。”
原本站得好好的,准备接着就要发话的陈御史脚步一个踉跄,差点就扑倒在大殿之上,而武将里被争论吵得有点昏昏欲睡了的赵将军猛然间惊醒,险险的一声喷笑声被他快速反应过来卡在了喉咙里。
用不举来拒绝纳妃,今上真是空前绝后的一位神人。
他将男人的尊严置身何处了?
丝毫不觉得丢了男人的尊严的李榭实在有些不耐,“何况朕当初下阶亲迎中宫后曾分了她半席龙座,夫妻荣辱与共,这江山已有一半归于中宫,既无朕之血脉又无中宫血脉的不明生物,觊觎储君之位就不怕被判谋逆?”
被咽得再说不出任何反驳的话来的臣属们陆续走出大殿,心思来来回回转了大半圈,最后也只能看着后殿的方向上叹了口气。
他们日日面对今上半个时辰就已是这般难熬,心下一不注意就冒出了弑君的念头,中宫时时忍让着,也的确是劳苦功高。
劳苦功高的中宫花了半个下午和晚上来抚慰言之凿凿说受到了创伤的靖武帝,过了子夜才得以收拾好被拢在怀里准备入眠,将睡未睡之际突然脑海里闪过了一道灵光,出手就捏住了靖武帝腰间的肉。
“按着这个频率,你我的身体都无甚大问题,其中不会是你做了手脚吧?”
早两年的时候,李榭因着她年纪尚小,硬是挨到了她及笄后的小半年才真正小登科,可那之后就再也未曾收敛过,按说根本不可能快一年了还了无音讯。
李榭腰间都是硬邦邦的肌肉,明明是拧的动作因为受力者的不配合,倒有些像是暧昧的挑逗,引得被拧的人来忍不住闷哼了声。
“我要做什么手脚?”早就让太医院的一众太医研制出了不伤身的药丸的李榭反问得完全无辜且真诚,只是又开始暗哑下来的音调已然不想让他再多说,干脆就低下头封住了嘴。
笑话,他只想他们两人过一辈子,要做什么手脚来让那些不明生物来打扰?
至于继承人什么的,四弟和七弟听说都已经生了儿子了,到时候随便挑个差不多的过来养两年,这堆烦人的烂摊子就可以扔开手了。
心里算盘打得噼里啪啦响的靖武帝愈发得意了些,折腾得更加没完没了。
于是后果就是,次日不朝。
记着今上口谕的寺人掐着点深吸了口气迈上玉阶,站在五阶的位置上垂了眼看向在大殿中等了两个时辰,不是饿得有些打哆嗦就是小幅度地夹着腿有点三急了的臣属们,再次微不可见地深呼吸了下,才把今上无耻的白话口谕转述。
“朕被你们昨天无耻的追问气病了,今天不早朝。”
再次被震惊了的臣属们夹着腿,竭力忍住了心下再次漫上来的弑君的念头,暗自慰问了今上的睚眦必报,不折手段,恬不知耻,惨无人道。
居然连拖着两个时辰才来说不朝的手段都能使得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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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昭明殿的后殿中,拥着薄薄的被衾的李榭靠在床头,打了个喷嚏之后继续和静好对峙,连眼风都不曾扫下面前摆了一桌案的膳食。
静好压住疯狂跳动的额角,竭力拿出最后一点耐心,“你到底吃不吃?”
李榭把玩着腰间的玉佩,朝她笑得一派温文尔雅,“你喂我,我就吃。”
他说完还比了下嘴唇,两根修长白皙的手指缓慢地在唇上滑过,暧昧地在嘴角停留了下,张嘴在手指尖咬了口。
凤眸波光流转,快速地朝她抛了个媚眼。
静好只想一巴掌糊到他脸上,或者端了那碗粥直接盖上去。
她朝着李榭冷笑了声,坚定了坚决不惯着他这些乱七八糟的念头的决心,“你在生病,会传染给我。”
李榭“喔”了声,“怎么我记得,我会生病是因为昨晚牺牲了自己给你当被子盖,不然躺在这里生病的就是你。”
他很是慷慨地补充了句,“如果生病的是你,我可是一点都不介意喂你。”
静好皮笑肉不笑地朝他扯了下嘴角,“不用你牺牲,我自己就会盖被子。”
着重念了“自己”。
李榭死死地盯着她看了会,丢了手里一直把玩着的玉佩,转眼间就变了脸色,刚才还挂着的带着戏谑的笑意消失得干净,转了身就拉着被子准备躺下去,“朕胃口不佳,把这些碍眼的东西撤下去。”
侯在门口的侍人们看了眼,犹豫着就要上前来端走。
而在他们动作前,静好突然站起身来,揪住了已经半躺下的李榭的中衣领子,翻身就骑到了他的腰腹上,拧了他的手压到头顶,低头就一口咬到了他的喉结上。
动物最脆弱的往往都是颈部,遭受到攻击时往往下意识就会反击。
被妥妥咬住要害的李榭却伸直了脖子,眼里消失了的笑意浓厚地漫上来,顺着她的动作连一丝反抗都没有。
静好整齐地给他咬了两排牙印,尖尖的虎牙位置上还都见了血。
她抬起头来看着终于被顺毛了的李榭,眉脚一挑和他惯常的弧度如出一辙,全然便是踩着尊贵的天子发威的女王,“现在准备好用膳了吗?”
李榭转了下脖子感觉着伤口八成能留个两三天,勉强算是满意地点了头。
静好从床上下来收拾了下衣冠,出门挥手叫了负责去端药的寺人,“去问下太医,陛下那味药里再加些黄连有否妨碍,就说今上胃口不好,需要些口味重的尝尝味,让他将药配得越苦越好。”
寺人低着头盖住脸上难言的神色,半个时辰后端回来一碗又苦又浓稠,隐隐还带了股腥味的深褐色药汁。
静好按着惯例尝了一口,难吃得整张脸都皱到了一起。
李榭接过后找准了位置盖上去,边淡定地喝着还边看了她一眼,“静儿想和我同甘共苦,着实用不着这般含蓄的法子。”
被灌了三碗苦药,夜间又被捂着被子发了汗,李榭再起来时已是能神采奕奕地上朝了。
而往常都是从后殿上朝的靖武帝今日却是从前殿走过,放慢了步伐踱在众臣属中,引得好奇的臣属疑惑着半抬头就看见了他脖子上分明的牙印。
惊疑的神色一时间还真收敛不住。
却是往常喜怒无常的靖武帝挂了笑脸,认真细致地解释了下,“中宫甚是在意朕,昨日只是听闻了众爱卿的奏请就忍不住拿朕磨了磨牙,为了江山社稷和朕的龙体思虑,之后不该提的事,众卿还是别再提了。”
他说得痛心疾首,脸上却满是得意,“朕和中宫之间,此生不容第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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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平四年五月,哇哇大哭的李狗剩就啪啪啪地打了他父皇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