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途中偶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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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刘表无戡乱之才,所固然也。然谓曹操方挟天子、擅威福,将夺汉室,而表不能兴勤王问罪之师,徒立学校、修礼乐,为不急之务,则又非可以责表也。表虽有荆州,而隔冥阨之塞,未能北向以争权,其约之以共灭曹氏者,袁绍也,绍亦何愈于操哉?”

  “绍与操自灵帝以来,皆有兵戎之任,而表出自党锢,固雍容讽议之士尔。荆土虽安,人不习战,绍之倚表而表不能为绍用,表非戡乱之才,何待杜袭而知之?表亦自知之矣。踌躇四顾于袁、曹之间,义无适从也,势无适胜也,以诗书礼乐之虚文,示间暇无争而消人之忌,表之为表,如此而已矣。中人以下自全之策也。不为祸先而仅保其境,无袁、曹显著之逆,无公孙赞乐杀之愚,故天下纷纭,而荆州自若。迨乎身死,而子琮举土以降操,表非不虑此,而亦无如之何者也。”

  雍容者,温文长厚也。讽议者,婉转议论也。

  王琅虽没听过王夫之的高论,然而经过与刘表多年的生活相处,大概也是这个看法。

  有三国第一毒士之称的贾诩则说得更简洁些:

  “表,平世三公才也。不见事变,多疑无决,无能为也。”

  按王琅自己的感受,刘表的才能在盛世做三公绰绰有余,在动荡不安的乱世也能护佑一方百姓,肃清境内,爱民养士,只不过不是戡乱开国的霸主而已。

  大约也是考虑到这一点,姜尚举重若轻地布下先手,用一个梦境为王琅扫除障碍。

  王琅昔年曾于会稽虞喜处见过刘表与荆州学者共同编著的,听说是天文星象类的必读书目,王氏藏书中也有刘表撰写的五卷。换句话说,刘表对天文、卦爻、卜筮都有很深入的研究。

  如果换一个人,对于梦境或许会在意,但不会时时刻刻放在心上。

  而刘表不同。他本身是易学大家,赞同古人“占卜是先王用来判定祸福,对疑难的事情作决断,接受神明的暗中保佑,最终知道事情未来变化”的看法,免不了经常思考诸如“未来是否会因现在的行为改变”、“命运是否注定”等等的终极哲学问题,行为上自然而然束手束脚,忌讳良多。

  姜尚之所以将司马迁“观阴阳之书,使人拘而多忌”的话语作为闭关前的最后一句提醒留给王琅,正是看破刘表此种心理。

  而刘表也果然如他所料,对王琅的绝大部分举动都抱着静观其变的心态,很少阻止或插手,似乎是在等待命运的轨迹一步步清晰分明。

  箭袖束发,骑马跟随在陈氏的车厢边,王琅看一眼前方刻意避免让视线触及到自己方向的从事邓羲,心里对小望的判断越发叹服。

  经历党锢、西迁两次大事,她在家中的威信已然超越陈氏,无可动摇。从洛阳迁来的百姓既感激她的活命之恩,也看到她出类拔萃的组织力,对她敬若神明;长安民风豪悍,是她最善于相处的类型,这才营造出她以及笄未嫁之女身份,却能在家中说一不二的“势”。

  邓羲远道而来,固然会受到“势”的影响,但不会像和她相处已久的家人邻里一样感受深刻。这样的情况下还能对自己安排所携家资、护卫人员等一系列事项不出言质疑,只能是因为事先得到过刘表模棱两可的特意叮嘱。

  “郎君,前方有一队百二十人的商贾自称在山中遇贼,请求跟随同行。”

  听到护卫回禀,王琅挑了下眉,向身边僮仆道:“去请示阿母。”

  一路上决断各种事务的都是她,这句请示落到最后,一般也就是起到通知的效果,但即使明知多此一举,面上的礼数她也始终不肯落下半点。

  吩咐完僮仆,她又转回脸,面向护卫道:“请那队行商里能说话的过来。”自己则双腿轻轻一夹马腹,到了从事邓羲身边:

  “邓先生入长安时,道路也这般不靖吗?”

  一路上已经遇到两三股剪径盗贼,王琅是以有此问。

  “尚不及此,应是愈演愈烈。”

  亲眼见识过王琅指挥若定,从容退敌的场面,邓羲回话时也不像开始般拘谨别扭,只是控制好说话距离,并错开视线,避免直视王琅面容。

  略略交谈几句,刚才前来禀告的护卫已经带了两人走来,粗看神情衣着,似乎并不十分憔悴。却听邓羲有些不确定道:“伯然?”

  较靠前的一人闻言一愣,抬头看他,微讶道:“邓兄?”

  居然认识。

  王琅眨眨眼,心里回想了一遍汉末有名的文臣武将,字伯然,河洛口音,应该是那个与同县辛毗、许昌陈群、定陵杜袭并称颍川四名士的阳翟人赵俨赵伯然吧。看他不过弱冠模样,年龄也对上了。

  判断已下,王琅目光稍转,却见与被自己认为是赵俨之人同行的另一人一脸见鬼表情地盯着她看。

  这个人……好像有点眼熟,而且为什么要这么看她?

  这样的思绪在脑海里稍稍一过,那边的邓羲赵俨也已寒暄完毕,要介绍时却出了麻烦。

  赵俨既为颍川名士,自然不可能从事商贾之业,只是打着行商的幌子出门而已。而为了防止出意外,王琅这边也是用了经商的名目遮掩,并未打出荆州刺史家眷的名号。

  邓羲看出赵俨的伪装,却不确定是否要向她揭穿,也不能向赵俨明说己方身份。

  赵俨亦知邓羲不可能为商贾做事,犹豫于该如何应对。

  很容易地猜出两人心理,王琅笑了笑,主动开口:“先生不为二郎介绍一下吗?”

  倘若不分男女,则她在家中行二,仅次于长兄刘琦。自称二郎,其实也就是不揭破身份的意思了。

  邓羲听懂她的暗示,心中松了一口气,顺水推舟向赵俨笑道:“伯然何不自己介绍一番?”

  他也见过刘表的长子刘琦,但与这个心思机敏,出类拔萃的妹妹一比,真如云泥之别。

  “杨某在家中行四,如蒙不弃,郎君称一声四郎便是。”

  在已经被知道表字的情况下再用真姓,与直接承认自己是赵俨没有区别。王琅听他自称姓杨倒也不觉得奇怪,微笑颔首,将目光转向让她有点在意的第四人。

  这是一名眼神清亮的少年人,不簪不冠,风神朗畅,嘴角勾着一抹极漂亮的笑容:

  “在下颍川郭嘉,草字奉孝。小郎君是商队主事?当真年少有为。”

  声音也挺好……等等,他刚才说什么,郭嘉!?

  王琅微微睁大眼睛,不掩惊诧地望向自称郭嘉的少年,脑海深处某些不堪回首的记忆瞬间回归——这不是玉……咳咳,荀彧旁边的青衫少年嘛。

  说起来,要不是荀彧害她想起当年反咬自己一口的小萌物,牢牢拉住仇恨,导致她对另外两人印象不深,她早该想起来的!

  思绪停顿一息,王琅想起刚才介绍中对方那句“草字奉孝”,黑眸顿时凝住。

  按照古代风俗,君主、尊长的名讳都要用它字回避,比如东汉人称秀才为茂才,就是为了避光武帝刘秀的讳。一方长官到任之初,属吏通常要先询问长官的家讳,以便在文书及日常会话中避开。

  草字是表字的谦称,东汉士人并不常用,偏偏郭嘉用了,莫非是特意避开她父亲刘表的名讳吗?

  可是,看他刚才活见鬼一样的神情,显然是第一次在现实中遇到她。邓羲与赵俨结识,刚才的对话中却只露了姓,到底是从哪里看出来的?

  “郭兄说笑了。”

  想了想,王琅敛下眉目,转向邓羲道,“既然是邓先生旧识,就由邓先生安排吧。”

  邓羲领了她送出的人情,略一颔首致意,道:“伯然方可有人受伤?”

  赵俨摇摇头道:“贼子只求财,并未伤及人命。”

  说着,忍不住看了郭嘉一眼。若非自己这个同乡友人主动出面与剪径贼交涉,半是动情动理,半是威胁恫吓,那些聚众作乱的盗贼会不会伤人还未可知。

  “那么直接编入中队即可。”邓羲打量一眼已经进入视线的对方队伍,投桃报李地向两人许道,“有二郎在,安全总是无虞。”

  王琅洒然一笑:“运气而已,邓先生莫折杀我。”

  赵俨看邓羲对她如此态度,自然知道绝不可能是一句轻飘飘的运气能够概括,虽然惊讶于王琅的年轻,但他自己也是刚刚及冠的青年人,接受起来并不困难。

  一边的郭嘉更是直接笑出声来,一双黑眸隐含深意地看向王琅,仿佛直直洞彻人心般锋锐清亮:“郎君何必过谦?运之一物,最是难得,不知多少人心中企羡,”他停了停,听上去总是稍嫌轻佻的语气从声音里消失,取而代之是一种不受外物影响的冷静:

  “却企羡不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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