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坚看看身边英俊骁勇的长子,再看看与长子同来投军,英隽儒雅的周瑜,心里的得意之情藏不住地溢到脸庞上。
想那山东诸侯组成的讨董联军浩浩荡荡,豪杰并至,只有他孙坚孤军深入,破吕布,斩华雄,大败董卓,忠烈之名响彻天下,武勇之威震慑群雄,正是他三十余年生命中最辉煌的时刻。现在连儿子也这么出色,束发年纪便有了同样出色的少年俊彦相辅佐,人生如此,夫复何求?当浮一大白!
“阿策,能满爵否?”
想到就做,孙坚当即命人抄起酒袋往青铜爵里哗哗倒满,看向五个儿子中最像自己的长子孙策。
荆州的精兵强将大部分被他带走讨伐董卓,现任刺史刘表是清流党人,德行学识确实很让人敬重,领兵作战就差的远了。袁术要求他征伐荆州,孙坚纯粹是当出来郊游,带领部下在风景如画的南方地带跑跑马,舒展一下筋骨,放松一下心情的。
横竖刘表麾下唯一一个可堪一用的部将黄祖昨天刚被他在樊城、邓城之间击败,州治襄阳也被他围了个严严实实,孙坚干脆命人摆酒设宴,在襄阳城下招待部众。
“阿父休要小瞧人!儿去年就能饮十升而不醉了,不信你问公瑾。”
孙策毫不犹豫地从父亲手中接过青铜爵,仰起脖子咕嘟咕嘟灌了几口,一边拿袖子随意抹了抹嘴角,咂了声“好酒!”,一边将青铜爵高高翻倒过来,示意滴酒不剩。
周围士卒被他豪迈的气魄与风姿折服倾倒,喝彩声如雷涌动,哄然叫好。
“伯符好客善饮,江东名士皆知之。”
周瑜微笑着为自己的骨肉至交说好话,明明孙策问的是酒量,他却提到了声望,随后抬手向孙坚敬了一杯酒。他饮酒的样子也很有特点,袖子一掩,半杯入腹,青铜爵稳稳地握在手里,显出一种江南士人特有的风流气度。
这两个人俱是耀眼夺目的英雄少年,站在一起相得益彰,简直像太阳一样光芒灿烂,闪闪发亮。
孙坚哈哈大笑,拍了拍周瑜的肩膀,指着自己的长子孙策道:“伯符轻佻急躁,两三岁就能上房揭瓦,把周围一片整得鸡犬不宁,连隔壁家勤勤恳恳的老黄牛都嫌他烦。幸亏交了公瑾你这么个好朋友,我也就放心了。”
被提到黑历史的孙策差点跳了起来,急急道:“阿父!”
众人哄笑,程普、韩当等老将更是毫不厚道地落井下石,要求孙策给大家讲讲他童年的丰功伟绩,甚至开玩笑地给他封了个曲阿小霸王的称号。
起哄打趣的人太多,孙策这时候倒也不恼了,一双熠熠星目环视一圈,俊颜如日生辉:“诸君今日拿孙郎取笑,焉知孙郎日后不能为真霸王耶?”
一番话说得豪情万丈,自有一种舍我其谁的英雄风姿,较之陈涉“燕雀焉知鸿鹄之志!”的慨叹更多了几分明亮坦荡。周瑜第一个拍手喝彩,周围士卒也都是欢呼一片,打从心底爱戴拥护这位小主公。
“报告将军,巢车已建好,随时可以登乘。”
巢车就是楼车,用来登高观察敌情的车辆,因车上高悬望楼如鸟之巢,故名。
听说巢车已组装好,孙坚放下酒爵,有意指点两个小辈城防知识:
“走,看看去。”
孙策、周瑜对视一眼,彼此目光中都有兴奋的火光跳跃,齐齐抱拳应道:
“诺!”
除去最膏腴的南阳郡,荆州境内可称得上要地的大城就只剩下襄阳、江陵。
讨董之前,若非袁术横插了一杠子,孙坚是打算占据荆州,成就一番功业的,作为荆州要城的襄阳自然也在孙坚的观察范围之列。登上巢车,远眺襄阳城墙,孙坚心里不由升起几分讶异之情——这还是他一年前见过的襄阳城吗?
原有的城墙被修缮加固,城门前约五六丈处横筑一道高墙,使外人不得见城门启闭。护城的壕堑自城东开掘至南门外吊桥,使攻城器械难以靠近城池。又分段数做限隔守卫,排兵极有章法,一眼望去,寻不出任何破绽,真真恍如铁桶一般。
“刘景升手下也有能人啊!”
孙坚越望越是赞叹,指点于巢车上可见的数处布置向孙策、周瑜点评精到效用,末了又拊掌道,“破城后定要查明是谁布的城防,将人招揽到我军才好。”
周瑜笑了笑:“伯父真可谓见才则喜。”
他心中想道:还没攻城就惦记上敌方的将领,这份自信也非常人所及了。
孙策听父亲夸奖敌方城防,目光里流露出跃跃欲试的神色:“大人,儿请做先锋攻城。”
在东汉,大人就是父亲的意思,语气上比阿父更正式些。
“急什么。”
孙坚并没有立刻答应,他挥挥手,让士兵将三人从巢车上降到地面,跨上战马,来到阵前。孙策、周瑜各骑一马,跟在后方。
“城下可是乌程侯孙破虏孙将军?”
城楼上传来喊话声。
孙坚轻夹马腹,向前一步,扬声道:
“正是孙坚。汝是何人?”
“某为南郡太守蔡瑁。刘使君使某问将军,使君领荆州,将军领豫州,风马牛不相及,今何无故犯荆也?”
孙坚浓眉一挑,高声道:“某亦为长沙太守,欲从襄阳借道还长沙,还请刘使君打开城门,行个方便。”
孙坚诈逼王睿,诱杀张咨的斑斑劣迹此刻早已传遍天下,就是宋襄公也不会相信他是真要借道,蔡瑁自然更不会,站在城楼上彬彬有礼地问:
“将军非为袁公路所遣攻襄阳乎?”
周瑜在后方听了几句,心中生疑,右脚轻轻一磕,催马向前,到孙坚身边低语:
“伯父,文人善逞口舌之利,与之纠缠无异。”
孙坚回看他一眼,赞赏地点点头。他是武人,不宜在言语上与文人多做纠缠,蔡瑁的问题似有后着埋伏,不如不答。
“使君自知之,何故多问?”在阵前反问一句,孙坚举高手臂,充满金戈铁马之势地向下一压,“前军听令,攻城。”
隆隆的擂鼓声在城下响起,看上去有些散漫的士卒们一瞬间变换模样,有条不紊地安置抛石机,搬云梯,组织攻城。
孙坚引马返回中军,观察襄阳军的反应。无论智取还是硬攻,先进行一次试探性的攻城总是有必要的,借此判断城中守备的水平,士卒作战的意志等等情况,制定下一步计划。
日头渐渐西斜,洒下独属黄昏时分的暖橙色辉光。
站在巢车上远眺襄阳军的守卫,开弓的开弓,推檑木的推檑木,如上午一般,保持着那种天塌下来也不变的稳定节奏,既机械又有序,让参与攻城的士卒与将领不知不觉产生心冷之感。孙坚眉峰聚拢,没想到昨天刚在他手下一败涂地的虾兵蟹将能做到这种程度。
“鸣金。”
看一眼略显昏黄的天色,孙坚下令收兵,让参与攻城的将士渡过汉水,回到刚扎好的营寨休息用饭。
不知道刘表从哪里挖出了这么个会守城的人才,导致襄阳城比他想象中要难攻一点。不过这也没什么,还能有什么城池比洛阳更难攻吗?更何况攻克襄阳,荆州就只剩下江陵勉强可守,防卫森严点也是应该。怕只怕驻扎在南阳郡的袁术那边又出变故,断他粮草还是轻的,出兵袭取就麻烦了。他要尽量想办法把守军诱出城,在城外决战,以便保存兵力,留待不时之需。
听到城外的鸣金声,城墙上响起许多人送气庆贺的声音,王琅神色不变,传令负责炊事的伙夫将刚煮好的饭食搬上城墙,分给众人就食。
“难怪公子两刻前吩咐城内开灶,原来是料准了敌军会在黄昏退兵,现在用饭,正是热乎乎好下肚,连越等也沾了光。”
汉人正常用饭的时间已过去许久,因刘表坚持要在城楼瞭望孙坚军攻城,蒯良、蒯越、邓羲、蔡瑁等人自然也陪他一起在城楼上饿着。半刻之前,王琅遣人送了热腾腾的银耳枸杞羹、胡饼,又烫了一壶当归酒附上,都是口味清淡,温补养神之物。刘表虽然没看出孙坚要收兵,但热羹晶莹,酒香醇厚,刘表被血腥气影响的食欲也恢复过来,收下女儿的心意与诸人分食。
蒯越这时候刚用好晚饭,孙坚又已经收兵,遂来到城墙上与王琅说话。
“异度先生说笑了。第一轮攻城多是试探,探一探守将风格也就罢了,就算要摸黑攻城,也是后半夜才会发生的事情。以异度先生之能,岂会看不出敌军欲于黄昏收兵。”
听到蒯越的声音,王琅缓下脸色,一边含笑回话,一边与蒯越在城墙上散步。后续的一些安排,则交给自己从行伍间提拔上来的校尉文聘。此人乃是经过历史考验的名将,尤其擅长守城,把城防交给他,王琅倒也放心。
“公子何必过谦?识破谋定是一回事,当机立断又是另外一回事。”蒯越摇了摇头,一举一动,均给人以智珠在握之感,“使君有意坚守不攻,不知公子意下如何?”
“孙破虏麾下的士兵都是足以与西凉军抗衡的百战精锐,正面迎战多半是不行的。”
王琅不愿说刘表的坏话,因此避开问题,给了一个很含蓄的回答。两人这时已走到西墙,向外能看到孙坚的部下在汉水边洗马。
蒯越顺着她的视线也望到了那批马,观察一阵,道:“孙将军似乎从董卓手中抢了不少西凉战马,看起来比寻常马匹高了不少,好生神骏。”
“是西凉马。”王琅点点头,扶着城墙向孙坚君洗马处看了一阵,忽然转头向蒯越问道,“异度先生喜欢哪匹?”
蒯越愣了愣,心里不由冒出一个想法——这位公子这么问,莫非是想从虎口里夺马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