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好,风景旧曾谙。
正是日落时分,华灯初上,夕阳西下。河道上,清波几许,几艘精致的画舫与夕阳、华灯相映成趣。咿呀软语句句情,丝竹管弦声声慢,歌女们的软绵粤语越过河道,拉开夜市奢靡神秘的面纱。
从最繁华的商业街往右转,顺着河道走上一段路,一栋雕梁画栋的三层小楼沿湖边而立,精致水蓝色纱幔在风中摇曳,小楼正中的鎏金牌匾上,写着销金窝三个大字。
若来江南游,必上销金窝。九重天阙朝南开,神仙妃子下凡尘。销金销银更*,醉酒醉梦醉神仙。这首不成调的打油诗,说的就是江南最有名的青楼——销金窝。
众所周知,销金窝有三美,美女美酒美食。美女是神仙妃子,美酒是醉神仙,美食是九重宴。红袖添香鸳鸯塌,醇酒佳肴美人恩。可不就是男人的销金销银*窝吗?
不过日暮刚落,销金窝里早已是人声鼎沸,样貌清秀的小丫鬟们端着美酒美食,有条不紊的在大堂里来回穿梭着,将一道道精致的点心按照排位依次送至客人桌上。
身段苗条的窑姐儿们,发饰精致,穿着各式的长裙,脸上蒙着一层轻纱,陪坐在一旁,或素手添酒,或张琴邀语,或低声谈笑。层层灯火照在她们蒙着轻纱的脸上,半遮半掩下,更显妩媚多情。
销金窝的老鸨,发髻半垂,站在二楼俯瞰着楼下的景象,仍然细腻的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突然,她神色一顿,微微踮起脚尖朝门口看起。
迷离的灯光下,一个华服高冠的年轻公子哥,怀里抱着一只雪白的异兽,大摇大摆的从门口走了进来,刚一进门,就大声指名道姓的叫‘凌波仙子’陪他。
凌波仙子是谁?凌波仙子顾凌波是销金窝十年前的头牌‘神仙妃子’,长得那叫一个清丽多姿,时人称之’一顾凌波,再顾倾国。’更兼之她琴棋书画,吹拉弹唱,样样精通,一曲凌波舞,当年不知迷了多少男人的心智。
老鸨狐疑的踏着小碎步跑下了二楼,十年前顾凌波是卖艺不卖身的清倌人,性情高傲,多少王孙公子一掷千金也买不来美人的一个笑,不过现在……老鸨想着顾凌波生下的那个小崽子,眉宇间闪过一阵厌恶。
前几日江南的大商人赵老爷偶然念起凌波舞,特意在销金窝宴请友人,老鸨让顾凌波出来接客,谁知道那小崽子居然敢给赵老爷下药,要不是顾凌波苦苦哀求,她非将这小崽子打死不可,哪里是抽了一顿鞭子能了事的。老鸨一边想着,一边快步朝那公子哥走去。
刚才离得远,她没看清这公子哥的长相,现在离得近了,老鸨一抬头,立刻被吓得够呛。只见那公子哥穿着一件花里胡哨的锦衣,腰间挂了一堆玉佩玉环玉坠香囊,这还不算,他左手的大拇指上戴着一个碧玉扳指,中指上套着一个金灿灿的戒指,右手拇指上也套着一个宝石戒指。
察觉到老鸨的目光,那公子哥立刻咧开嘴,朝老鸨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这一下子,他右脸上那一大块烧伤的疤痕看起来更明显了,左边颧骨上的那道横贯大半脸的刀疤,简直就跟要裂开似得。
老鸨心里一个哆嗦,颤颤巍巍道:“这……这位爷,您……您请这边走。”
舒烨故作豪气的拍拍胸口:“叫凌波出来陪爷,爷有的是钱。”一边说一边从荷包里掏出一大叠银票。
一看见银票,老鸨眼睛一亮,马上就不怕了,眉开眼笑的凑到舒烨跟前,殷勤地将他领到二楼的一个雅间里,亲自倒了杯茶水:“这位爷您稍等,凌波马上就来了。”
舒烨点点头,大马金刀的倚靠在椅子上,让那只白毛狐狸坐在他腿上,戴满了宝石的两只手撑在椅背上,一副闭目养神的样子。
这可真是遇上贵人了,老鸨瞥见他腰间鼓包包的荷包,喜滋滋的将门掩上,招手叫来一个丫鬟,让她赶紧将凌波带来。
自从在江州府住客栈的当夜,就被客栈老板举报,舒烨一行人,是不敢再住客栈了。可从甘州到江南几千里的距离,老是住山洞也不是办法,无奈之下,三人只好另觅他法,这一路改去住青楼。
毕竟任谁也想不到,玉帝派下凡的神霄使者,会不去住道观那样的清修之地,反而跑到‘青楼’这等污浊的地方。
至于舒烨为什么要特意打扮成这个样子……你能想想刚一踏进青楼,上至四五十岁的老鸨,下至扫地洒水的丫鬟,齐冲冲朝你一拥而上的情景吗?
被彪悍奔赴的青楼女子吓到的舒道长,只好听从玉教主的告诫,怎么丑怎么装扮自己。不过……他想了想之前照镜子里时,看见的那张脸,又想起刚才老鸨满脸惊恐的表情,低声问靠在他身上的玉罗刹:“会不会弄的太丑了些?”
玉罗刹不屑地瞥了他一眼,坚决不承认他故意把舒烨弄这么丑,是因为他不爽那些女人如狼似虎盯着舒烨的目光。
舒烨倒是不知道玉罗刹心里的想法,他本来就挺嫌弃自己长得过于‘娘气’,弄成这样正合他意,说起来,还是玉罗刹的长相最合他心意,五官深邃俊美,偶尔带着邪气,却不失男子阳刚气概。
这样想着,舒烨不由得牢牢地盯着玉罗刹的脸,想象着那双邪魅的桃花眼,和两只漂亮到令人流口水的手。唉,自从玉教主变成兽形这都过了快两个月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变回来。
他一边回忆着脑海中的修长手指,一边拎起玉教主的一只爪子,随口道:“也不知道小戚什么时候能过来。”
因玉教主形象特殊,通体雪白,非狐非狼的样子实在是太惹人注目了。舒烨便带他躲进销金窝,让戚少商先去打听小雷门的消息。
舒烨正漫无目的的胡思乱想着,怀里突然白光一闪,腿上的重量骤然增加,四目相对,舒烨惊讶的望着怀里赤|身裸|体的男人,瞪圆了眼睛,张大了嘴巴。
玉罗刹倒是对这种情况极为满意,他桃花眼一挑,修长的手指捏住他舒烨的下巴,嗤笑一声,道:“傻了?”
“你你你……”舒烨好半天才将自己的嘴巴合上,“你居然就这么变回来了?!”
居然?!玉罗刹闻言脸色一黑,桃花眼里闪过危险的光芒,俯下身体凑近舒烨耳边,刚打算说些什么,门外响起一阵哄闹的吵闹声。
“这位官爷,您也不想想那神霄使者是何等高贵的人,怎么会躲进销金窝这种地方。”老鸨塞给领头的官差一个荷包,朝他飞了个媚眼。
那官差面无表情的将荷包还给老鸨:“太守亲自下的令,我等不过奉命行事。”一挥手,后面十几个官差立刻四散盘查起来。
日前江湖上传来的小道消息说,最近似乎有人见到一年轻男子,带着一只极为符合传闻中神兽样子的宠物,在青楼花巷里进出。
本来这不过是贩夫走卒的粗汉子们喝醉了酒的胡言,但谁知苏州府的太守偏偏把这话当了真,下令让衙役们将苏州城内外所有的青楼妓院搜查一遍。
要是能找到传闻中的神霄使者,百两金子不过是小事,最重要的是能讨得官家的欢心。当今的天子宋徽宗赵佶极为推崇道教,曾自封道君皇帝,他宠信的元妙先生林灵素原本不过东坡居士的一个书童,现在却被御封为通真达灵先生,号称神霄派宗师,连权倾朝野的蔡京傅宗书等人都不敢轻易得罪。要是能寻到神霄使者,飞黄腾达荣华富贵指日可待。也怪不得这位太守跟打了鸡血似得,连市井上的传闻都信。
将一楼盘查完毕,那官差不顾老鸨的苦苦哀求,径直领着人上了二楼,一个房间接着一个房间的搜查起来。
“官府办案,里面的人都出来!”官差用刀背拍击门窗,大声喝道。片刻后,骂骂咧咧的声音从房间里传来,一群衣衫不整的嫖客拉着发髻凌乱的窑姐儿,气急败坏的从房间里冲出来,张口就要大骂,却被官差拔出的寒刀吓得立刻嘘声。
那领头的官差目光如炬,依次扫过站在门口的一排人,视线停在靠左边起的第三间房。这间房的房门依旧紧闭着。
老鸨想起那长相丑陋的公子哥怀里抱着的雪白异兽,心里一个咯噔。
领头的官差扬扬下巴,左右两个衙役对视一眼,走上前,碰的一声将那紧闭的房门踹开。
“官府办案,出来!”
略显昏暗的房间里,甜腻的香气从房间中间的香炉里徐徐升起,水蓝色的纱幔随着白烟轻轻浮动。
男人仰面半靠在床榻上,薄唇微张,吐出暗哑磁性的闷哼。他赤|裸的上身线条流畅,肌理分明,光洁的皮肤上似有光华流转,下身仅仅盖着一条毯子。
一个长发披散的女人半跪在男人身侧,将头搭在男人腰腹的位置,轻轻环抱着男人的腰,女人从黑发里露出的下巴精致优美,半张红唇鲜艳欲滴。只这一点,便可以猜想出这女人的面容该有多美。
整个房间弥漫着一股香艳而浓郁的情|欲味道。
听见声音,男人转过头,一双挑花眼中射出凌厉的视线,抬手按住女人想要抬起的脑袋,同时腰部上挺,让贸贸然闯进来的一群官差愣在当场,差点鼻血长流。
看这房间里的情节,这下子,傻子都知道这两人是在干什么勾当了。以前只听说销金窝里的姑娘会玩儿,啧啧,几个官差心照不宣的对视一眼,还真他妈会玩儿。
这房间不大,基本没什么能藏人的地方,领头的官差将房间里里外外扫了一眼,一挥手,领着人退了出去。
老鸨心惊胆战的站在门外等着,生怕那公子怀里抱着的狐狸是从什么神霄使者那里偷来的神兽,好端端将自己给连累了。
她到底没想到那公子哥是神霄使者本人,毕竟神仙,就算是半个神仙,也不可能长成那样。
待官差出来,老鸨见他脸色如常,悬着的一颗心这才放下,忙满脸堆笑的走上前对官差道:“妾最遵纪守法不过,要是遇见那神霄使者,还不立马去官府领赏钱。”一面说着,一面将官差送下楼。
好不容易将煞星送走了,老鸨给嫖客旁的众位姑娘使眼色,众位姑娘立刻将客人们重新领进房,细声软语的安抚着自己的客人。
老鸨松了口气,随即想起一件事,她随手扯住一个圆脸的小丫鬟,道:“你家凌波姑娘呢?赶紧的,客人还等着呢,再惹客人不高兴,老娘明儿就把那小崽子卖进隔壁的象姑馆。”
小丫鬟脸色一白,急声道:“妈妈千万不要,小顾是姑娘的命根子,来日是要金榜题名,赴琼林宴的。小晴这就去请姑娘过来。”
老鸨看见那小丫鬟急匆匆的样子,不由得撇撇嘴,眼中闪过一丝嘲讽。烂泥里还能出好笋不成?下九流□□的儿子,那就天生没了考取功名的资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