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煜的话像檐角落下的一滴雨水,若拙听到自己的心里“滴答”一声,泛开层层涟漪。
他看着她的眼神温柔极了,和平时那个风风火火的他一点都不像。
若拙的喉头梗塞了几秒,她有点庆幸自己的嗓子发不出声音,不用回答他,不用把拒绝的话亲口说出来。
她现在这副样子,怎么有资格做张煜的女伴呢?
张煜倾着身子把她的*头调高了一点,他好像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似的,“若拙,我不介意。”
可是我介意。若拙在心里默默地叹了口气。
“你宁可为了伤害你的人去死,都吝啬于给爱你的人一次机会?这不公平,若拙,这不公平。”张煜表情满是认真,以及不容她退却的强势。
感情的事要怎么定义公平不公平?若拙无言以对,只能眨了眨眼睛。她的脸被纱布裹得严严实实,唯一能看到的就是这双眼睛,和两片浅粉色的唇瓣。
以前觉得她的五官精致完美,又说不上到底哪里最美。可是当她褐色的眼睛被金光染得发亮,深处掬起一捧笑意的时候,那曜若繁星、皎如皓月的美,非惊艳二字不能述之。
这样的两枚琥珀,嵌在她白瓷般细腻的脸上,走到哪里都能吸引人全部的目光。
张煜想,她只要有这一双眼睛,就足以倾人国、倾人城了。
他总是很容易就被她的一颦一笑打乱思绪。正如他刚才还在埋怨她的不公平,此刻又不禁被柔软的情愫控制了大脑。
直到敲门声打断了他深藏痴情的凝望。
纪希音和张雪存风尘仆仆地赶了回来,看到若拙醒了又惊又喜,忙放下手中刚买的清粥小菜,围到了病*旁边。他们一早离开时就将医院厚重的窗帘完全拉开了,眼下晨曦正好,每个人的心情也都跟着好了起来。
张雪存看了看盛满药液的吊瓶,眉头舒展开,暖暖的好看,“这麻药的后劲还真不小。你一睡两天不醒,可把我们都吓坏了。”
若拙感念于心,朝他微微点了一下头。
张雪存一怔,惊讶地看向张煜,张煜沉着脸解释道:“医生说她的声带受损,暂时还不能说话。”
气氛静谧了一刹。
最初的惊喜从眼角眉梢退却,纪希音好似终于想起了事情的始末,脸色瞬间冷淡下来。
这样子,是准备秋后算账了。
果然,只见纪希音吸足了一大口气,对着若拙劈头盖脸地训斥:“你知不知道我们找你都快找疯了?你知不知道你自己在做什么?如果不是张煜和陆总冒着大火进去救你,你现在就——”
“希音!别说了。”张雪存及时打断她,“人都回来了,别提那些了。”
他看到若拙眼中黯然的光,随着希音越来越浓重的怒火一寸寸寂灭。这细小的变化像一根棉线勒紧了他的心,力道不大,疼却是真切的,所以张雪存无法放任她再继续指责下去。
他的话音刚落,纪希音回过头来冷冷地剜了他一眼,仿佛在警告他不要多管闲事,紧接着她的视线又像追踪器一样紧盯着若拙而去。
这一次她半晌才开口。
“纪若拙,你真会惹麻烦。”
*上的人全身一僵。
当年在纪家的玫瑰园里,年幼的希音也曾说过一模一样的话。这句话穿越时空的罅隙,让眼前的她和十几年前的她重叠在一起。
——你真会惹麻烦。
这是来自纪希音的一种方式很特别的关怀,除了若拙以外,大概再无人能懂。
她咧嘴想笑,眼泪却流进了纱布。
时间像精确得像被人计算过,在拍卖会的前一天晚上,医生说若拙的伤口愈合得不错,可以考虑摘掉脸上的纱布了。
长长的白纱被医生从她脸上一点点绕下来时,大家都绷着一股劲,目不转睛地盯着病*。后来镊子离开了若拙的脸,医生褪下手上的白手套扔在托盘里,穿着白大褂晃悠到他们面前想说点什么,但是没有一个人在听,所有人都伸着脖子观察着*上那张模糊的侧脸。
张煜明显松了口气,心头却更沉重了。
虽然比他想象的好太多,不过若拙的皮肤原本细腻无瑕,在她那张脸上画上一笔都是玷污,何况是左半边脸一道红肿的烫痕?
纪希音拿起镜子,将镜面贴着自己的衣服,走到若拙面前,还没来得及把它翻过来,若拙就伸手按住了。
她咬着嘴唇,轻轻摇了摇头。褐眸中眼波不住地颤抖,似忍受了极大的煎熬。
沈疏之刚来就见到了这一幕。待他看清若拙的左脸时,笑容瞬间凝固在嘴角。
他想说一些轻松调侃的话,却怎么也说不出来。
“沈总,这两天一直不见你。”张雪存不着痕迹地转移了话题,让众人不要再揪着若拙的伤口不放。
沈疏之也很配合地挑了一下眉毛,笑得很客气,“公司有急事,几天不得闲,张大少爷见谅。”
大家都觉得这个理由很扯,只有纪希音知道真正的原因是什么。
因为陆景尧来了,他不方便现身而已。
叫陆景尧来澳门,其实是沈疏之的主意。
但凡有半条其他的路可选,沈疏之也不会开口向自己的死对头求助。他可以为了尊严而耗着,但若拙的安危却等不得。
几个月后,当若拙努力克服着巨大的心理阴影去梳理自己在澳门全部的遭遇时,才恍然发现,其实她是个非常幸福的人。
身边有许多人为了她着急、担忧,更有甚者十年如一日默默地付出。倘若没有这次的劫难,她大概还要在他们的保护下懵懂很久很久。
想收获什么,总要先付出什么;想学到什么,总要先失去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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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ric派的人也在拍卖会前一晚抵达了澳门,见到顾钦辞时恭恭敬敬地叫了一句二爷,递上了一个规格较小的档案袋。
袋子里不知装了什么值钱的宝贝,顾钦辞拿出来看了一眼,便贴身收在了大衣内侧。
夜晚的澳门风情万种,而这万种的风情,在他一双阒黑的寒眸间,一点温度也无,反而暗藏着凌厉的机锋。
总部传来的消息,谭总那位颖悟绝人的儿子谭思凡,从美国回来了。
今晚的飞机,降落在香港,很快便能渡船到澳门。
他听说这个消息的时候,谭思凡的电话就打进了他的手机。
“顾二哥,好久不见,我是思凡。”他含笑问候的声音透过手机的听筒传出来,谦卑的口吻让人听了极为舒坦,颇有几分君子的风度。
“是好久不见了,思凡。”顾钦辞平静地应了一句,面容沉静冷峻,没有什么特别的表情。
谭思凡拖着行李箱,唇畔漾开一抹邪魅冷厉的弧度,语气不加丝毫变化,仍然客套又恭谨,“听我妈说,顾二哥在澳门出差,我也想过去凑个热闹。”
顾钦辞略一沉吟,沉稳又从容,“你方便吗?”
“当然方便,我又不像二哥,成天为了公司殚精竭虑,日理万机。我就是个闲人,平时喜欢玩两把,一玩就收不住。”谭思凡笑道,“可别耽误了二哥的正事。”
顾钦辞淡淡扬声,“是吗,你喜欢玩多大的?”
“当然是越大越好。”
顾钦辞的眸光拉暗,鹰隼般锐利的锋芒转瞬即逝,再看去已然是平静无波,“思凡,既然你叫我一声二哥,我就劝你一句。靠博弈起家的虽然大有人在,但是一不小心玩脱了,会把命都赔进去。”
谭思凡笑得很没心机,“二哥是海晏出了名的通过风险谋利的领导者,怎么这话听起来倒有点守成自保的意味了?我记得几年前二哥还跟我说,只有输得起的人才赢得起。现在我手里有一千个筹码作为赌注,我比较关心怎么把它们变成一万个、一百万个,而不是怎么省吃俭用、平安无虞地过日子。”
顾钦辞也笑了,“好,那我在澳门等着你。”
笑意未达眼底,因为那深沉的眼底早已卷起摧枯拉朽的狂风。
谭思凡为人狡诈,在他尚未察觉时便将一切算盘率先打好,作为庄家喊了开局。他不仅把不悔和晚童扯进了局里,更不可原谅的是,他害了若拙!
这一局顾钦辞铩羽而归,输得一败涂地。
光是代价,就让他差点失去了最重要的人。
每当想到这里,他都恨不得将这个伪君子千刀万剐!
“那,明天怎么样?”谭思凡状似不经意地问道,顾钦辞却眸光一沉。
他口中的明天,正是拍卖会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