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钦辞的脸色僵硬了一下,寒玉般的眼眸中泛上一丝清浅的痛,嘴角几乎抿成了直线。
石老既然有意寻他来澳门,那么他在这边的一举一动自然不会逃脱石老的眼睛。顾钦辞虽然没打算隐瞒,但是他老人家的直言不讳,还是在他心上狠狠戳了一刀。
“钦辞啊,八年前我第一次见到你,就觉得你是个能成大事的人。”石老眯着眼,仿佛透过台上笼罩着字画的强烈光线,看到了什么很遥远的地方,“加州那片滞销了六年的死盘被你做活了,还比委托方给出的价格高了200万美元。你知道吗?当你闯进会议室说那片楼盘不仅能销售、还能提价销售的时候,所有人都觉得你疯了。但我就是欣赏你的大胆!当初我还以为我捡了个虎将,想将你收归旗下,没想到啊,你竟然是顾家未来的掌舵人,怪不得看不上那点蝇头小利。”
石老说的,是顾钦辞还在美国留学时发生的事情。当时他隐瞒身份潜心学习,时不时会给一些中型公司做转型指导乃至幕后操盘,以积累自己的实战经验。这个案子让石老在美国的地产公司一战成名,整个交易过程也被记入史册,成为销售史上令人敬仰的光辉一笔。
顾钦辞默了片刻,“那时候年少轻狂,得罪之处,还望石老见谅。”
“年少轻狂?”石老反复咀嚼着他的话,笑容变冷三分,手里握的文玩核桃发出“嘎吱”“嘎吱”的响声,“那你现在就成熟了?冲冠一怒为红颜,你知不知道你现在在澳门,不是美国,也不是你的d市。在别人的地界上胡作非为有多危险,你想过吗?”
他的声音不大,语气也不重,可缓缓道来时却反倒让人觉得压力一个字一个字地累在了身上。
顾钦辞对石老的批评不置一词,让石老有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感觉。
“我曾经在你的眼睛里看到的只有野心和魄力。”石老沉着脸,“现在呢?还有优柔寡断、儿女情长。”
顾钦辞还是不说话。
“男人,要拼的是事业。你站在三代人垫起来的基石上,必须要走得更高更远。”
顾钦辞的眸光闪了闪,终于开口,话音还是不咸不淡的:“谢谢石老对我的厚望,只不过,事业从来都不是我最在意的。”
石老转头看着他,“那你最在意什么?”
顾钦辞嘴角勾起一个浅笑,“以前没有,现在,就在坐在我身后35度角的地方看热闹。”
他顿了顿,没等对方做出反应,便从容不迫地提醒道:“恭喜石老,第一笔交易要入账了。”
低醇的嗓音缭绕在头顶的一小片天空里,石元正皱起眉头,不悦之色昭昭欲明。顾钦辞就是个软硬不吃的主,只要是他下了狠心的决定,任谁都没有更改劝圜的可能。他心里憋了点气,抬眸将注意力重新放回拍卖会上。
只听主持人持锤高喊:“380万一次,380万两次——”
“四百万!”被人打断。
主持人又喊:“四百万一次,四百万两次——”
“成交!”一锤定音。
柳公权的字帖最终还是被纪希音以高价收入囊中,若拙望着纪希音在支票上签下四百万的天文数字时,身上竟有种被割了一块肉的痛感。
陆景尧对这本字帖喜欢归喜欢,但他不是没脑子的人,也不是不清楚这幅字的真正价值。超过四百万的价格收购,就有点太胡来了。
这场热闹看到最后让若拙很是心塞,张煜笑问:“希音都竞拍成功了,你怎么还苦着脸?”
若拙伸手摸了摸右半边脸,她的扼腕都写在脸上了?
“别人看不出来,我和你多少年交情,难道也看不出来?”张煜哂笑,“刚才陆总要是再叫下去,我就跟着叫了。”
若拙一笑,不作回应。
她当然不会傻到去问张煜为什么要跟着叫价,因为得到的回答一定是,纪伯父喜欢,做晚辈的尽尽孝道之类的话,她会更尴尬。
希音提着礼服的裙摆从台上款款走了下来,对陆景尧道了一句“承让”。
追光灯随着她进入座位,不久便灭了,紧接着,礼仪小姐抬上了第二件捐赠品,红绸落下的一刹那,若拙的眼中闪过一丝诧异。
质地上乘的原木被精心琢成欧式花雕风格的画框,画框中央,是一片磅礴大气的海蓝。笔力娴熟,形韵俱在,让人只看一眼,就仿佛能感受到扑面而来的海风,听到汹涌澎湃的浪潮。
是《海潮》。
坐在陆景尧身边的肖雨脸蛋红扑扑的,激动之情溢于言表。作为这幅画的作者,她比谁都更紧张这幅画的价值。
主持人做了简短的介绍后说道:“低价30万,竞价开始。”
“二百万。”
懒洋洋的嗓音不加修饰,仿若置身花海,清风萦怀。
所有人都被这开玩笑似的口气和开玩笑似的价格震惊了。
若拙侧过头去,果然看到了一袭白色西装,娴雅自在的沈疏之。他半坐半靠在舒适的扶手椅上,脸上挂着漫不经心的笑容,追光灯在他身上点亮的一瞬,流光溢彩,美得不可方物。
主持人看了一眼手中的捐赠单,不禁咋舌,这幅画就是沈总捐的,低价写了30万,怎么他自己要花200万买回去?
有钱还是有病?
顾钦辞浓黑的长眉轻轻向眉心一拢,若有所思,很快便又舒展开,深邃睿智的眸间流转着了然的色泽。刚毅的嘴角微微弯起,视线落在陆景尧身上。
“230万!”陆景尧几乎是咬着牙吼出来的。
肖雨被身旁突然炸响的声音吓了一跳,忙扶住他,“陆总,你这是干什么?这幅画哪里值这么多钱?”
“有人愿意花钱买,那肯定就是值的。”沈疏之笑得如沐春风,唯有如墨的瞳孔深处蹿过一分针对性极强的凌厉。
他针对的就是陆景尧,“250万!”
众人被场上莫名其妙的杀气搞得一头雾水,原本想举牌子的人也纷纷放弃了。这幅画好是好,120万之内都算是物有所值。谁想到名满天下的沈大画家一开口就叫出了二百万的天价,斟酌考量之后,大家都决定还是不凑这个热闹了。毕竟这幅画就是沈疏之本人捐出来的,他此举有点王婆卖瓜,哄抬价格的嫌疑。
纪希音凝眉观望,与其他人一样不明所以。
她怎么觉得陆景尧这会儿势在必得的决心,比刚才和她抢拍柳公权的字帖时还要大?
“三百万。”沈疏之一手撑着额头,另一只手好整以暇地拂开西装的褶皱,笑容一成不变。
主持人愣了两秒,直接看向陆景尧。除了这两位老板以外,其他人根本都不用考虑,没人会跟着叫价。
陆景尧瞪着眼睛,“301万!”
沈疏之漂亮的眼睛里终于掺进了点别的情绪,那狐狸般得逞的狡黠,迷得人移不开目光。
若拙看着他如玉的俊颜和高深莫测的微笑,终于懂了他要做什么,不由得喟叹一声,陆总赔惨了。
在场的人都和陆景尧一样,等着沈疏之加码,连主持人一时都忘了落锤。
结果,他们等到沈疏之笑吟吟的一句:“陆总慧眼识珠,沈某就不夺人所爱了。”
陆景尧差点气得五脏六腑齐齐暴血,这事情怎么想来怎么蹊跷,他花301万买了自己员工的作品,传出去就是个天大的笑话!
石老转了转手里的核桃,赞许道:“这个沈疏之,也是个聪明人。”
顾钦辞不置可否,似叹非叹道:“他们之间有点私仇。”
“我倒是觉得他挺绅士的。”石老笑得讳莫如深,朝着陆景尧的方向扬了扬下颔,“你看。”
顾钦辞顺着石老的暗示看过去,只见陆景尧身旁那个身穿短款小礼服的姑娘泫然欲泣,最初脸蛋上的红,这下全部挪到了眼圈上。
她含着泪,说话都说不清楚,拽了拽陆总的袖子说:“谢谢你,陆总。”
若拙抿唇一笑,心里佩服起了沈疏之的谋算。他起价一句“二百万”,无疑是为肖雨打下了最好的信心基础,当着全国大牌企业家的面,给了她无上的肯定。而最后,这份肯定还由别人来买单,他自己只是动了动嘴皮子,名利双收。这分寸火候拿捏得刚刚好,完全掐中了敌人的心思,哪怕他叫的再高一点,陆总也许都不会再争下去。
陆景尧被肖雨扯得一怔,俊朗的眉宇间怒意渐渐消散,他蹙着眉毛拍了拍肖雨的手,僵硬地开口道:“没事,应该的。你的画值这个价。”
直到那时,若拙都还以为自己只是这场拍卖会上的一个看客。
可是命运在这一秒的高速急转,让她猝不及防地撞进了那个人早已张开的怀抱。
她就这样在不知情的情况下,一步步踏进了顾钦辞设计好的陷阱里——
一切,都是因为下一件拍卖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