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讯室里,炉子上红红的火苗映衬着梅子如满是血迹的脸,炉子上的一壶开水“滋滋”地冒着热气,被牢牢绑在刑柱上的梅子如犹如困兽一般死死地盯着面前的特务.他的耳边不断地从隔壁房间传来一阵阵骇人的惨叫声,梅子如知道,那是一起被捕的两位地下党员发出的,特务们已经毒打了他们好几个钟头了,而对于自己,恶魔般的军统特务也并没有手下留情。蒙蒙眬眬之间他有种感觉,日子今天可能就已经过到头了,他现在唯一担心的就是那台来不及毁掉的电台。今天晚上按照约定时间,还会有讯号传来,死,并不可怕,可是如果因为自己的原因而害得更多的同志被捕遇害的话,那么,即使死了,那也是一种不可原谅的背叛。
丁恩泽背着双手走了进来,身后跟着一身军服的李汉年。见到眼前已经奄奄一息的梅子如,此刻李汉年的心里如刀绞一般,可是他的脸上却一点表情都没有。
见到顶头上司来了,管生连忙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毕恭毕敬地向丁恩泽敬礼:“站长,您来了!”
“嗯。”丁恩泽斜眼看了看管生,“怎么样?他招了吗?”
管生一脸的尴尬:“还……还没有,不过快了!”
“别给我打死了,听到没有?!我要他活着!”
“是!是!”
“隔壁的两个呢?招了吗?”
“一个还没有,不过另一个嘛……”管生并没有接着说下去,他回头若有所思地看了看已经成为猎物的梅子如,“他很识时务,快了!”
此话一出,李汉年心里一沉,梅子如则紧紧地闭上了双眼,感到灭顶之灾正一步步地向他靠近。
梅子如脸上细微的表情并没有逃出管生如锥子般的目光,他下意识地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还有一件事,你不要忘了,如今李副处长已经兼任你们侦防组的组长了,所以嘛,以后你们的审讯工作都要由他来主持,有事情要向他汇报,知道吗?”
管生心有不甘地看了一眼站在面前的李汉年,迅速换上了一副谦卑的笑容:“那是当然,李副处长,以后请多多关照!”
李汉年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心头涌上了一股说不出的厌恶。
昏暗的房间里响起了阵阵“滴答”的电报声,安子文正在刚刚组装起来的电台边专心致志地收发电报。今天是第一次和组织上联系,当电波的那一头传来约定好的“77”、“88”的呼号时,安子文秀丽的脸庞上顿时浮现出了激动的神情,终于联系上了,这是组织上通过电波问好呢!
为了安全起见,这一次发报被控制在了二十分钟之内。尽管时间并不是很长,可是,在现有的恶劣条件之下,已经是很大的进步了,要知道,每一次发报,时间越长,暴露的危险性就越大。
关上发报机后,安子文小心翼翼地拉开床边的一块松动的地板,然后把发报设备全都一一放了进去。盖好木板后,她这才松了口气,站起身,走出了卧室。
正在这时,李汉年推门走了进来,安子文刚想开口,却注意到了李汉年忧郁的眼神:“汉年,出什么事了?”
“梅子如被捕了,同时被捕的,还有华东特工委的两个同志。”
“这究竟是怎么发生的?”
“有人背叛了革命,出卖了同志!”
“天呐!”安子文脸色刷白,“你把消息送出去了吗?”
李汉年点点头:“我现在是侦防组长,审讯犯人也是我的分内事。我会注意事态的发展的。”他走到窗口朝外面看了看,紧接着就放下了窗帘,同时压低了嗓门,“你今天进行得怎么样?顺利吗?”
安子文的脸上这才露出了笑容:“很顺利,和组织上联系上了,伍豪同志向你问好呢!”
李汉年微微一笑:“还有什么指示吗?”
安子文神色一正:“内奸的线索已经落实了,敌人的潜伏计划你要尽快弄到手,‘风雨’已经向那边发电报说这个计划已经确定实施了,南京那边也批了资金。要知道大部队的渡江计划不久就要实施了,伍豪同志很担忧,在这样的紧要关头,他的具体指示是要快也要注意隐蔽!”
“我明白了!”李汉年目光深邃地点点头,“明天‘风雨’就到,我会和他接头的。”
人影绰绰、歌声悠扬的百乐门舞厅里,一个中年男人正神情专注地凝视着舞台上的舞女表演,他就是刚从南京过来的国民政府特派员汪海。汪海这一次是窝着一肚子的火来上海的,打点了五根金条却还弄不到一张去台湾的机票和一份衣食无忧的活儿,反而要被派到随时随地都会被***的炮弹扔到头上的上海,汪海感觉自己是被上峰给彻底抛弃了。还好总算不虚此行,在这乱世之中居然会遇到红颜知己。想到这儿,汪海惬意地低头看着蜷缩在怀里像只温柔的小猫一样的歌女卫露小姐,他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得意的笑容。
夜深了,一行人回到私人公馆饭店后,汪海拉着卫露走进了房间。随从们也各自回房了。
没过多久,门外的走廊上,汪海的贴身副官正向房间走去,他是一个外表精干、身材魁梧的男人。走进房间后,他关紧房门,打开灯,紧接着就把公文包扔在了床上,摘下了帽子,又解开胸口的风纪扣,这才长长地松了一口气。他看了看桌上的钟,离约定的时间还有半个多小时,副官闭上了双眼,倒在床上,仔细回想了一遍那份特殊的情报内容:午夜十二点,西南风。
他就是“风雨”,但是尽管如此,“风雨”却根本没有办法知道“风雷”的确切身份,因为组织上有很严格的规定,情报人员为了安全起见,不到万不得已,彼此之间即使擦肩而过,也不应该知道对方的身份和代号。而这一份情报,则是写在舞厅留言墙上的,隐藏在一大堆的乱七八糟的留言字条中,乍看上去,没什么异样,但是,“风雨”却一眼就看出了其中的奥秘。
夜深了,寂静的街道上看不到一个人影,远处偶尔传来几声尖利的狗吠,随即就消失在了无边的黑暗之中。外滩路27号二楼的窗口,一片黑漆漆的,没有一点灯光。27号对面的门洞里,身穿黑色风衣、头戴黑色礼帽的李汉年正焦急地一边借着朦胧的月光看着怀里的挂表,一边紧张地盯着27号的窗户。
终于到了约定的时间,外滩的大钟准时敲响了十二点的钟声。就在这同时,27号西南窗口的窗帘悄悄地拉起了一个角,一盏微弱的手电光在窗口出现了,时长时短,一直持续了三分钟左右。当最后一个灯光讯号消失后,27号的窗口重新又恢复了一片漆黑。
李汉年在心里默记着手电光的频率,他知道这是一组电码,而发送人正是从未谋面的战友“风雨”。这几天,他的单线联络员卫露一直陪着南京来的军统特派员汪海,而外滩路27号的私人公馆饭店正是汪海在上海的“金屋”。按照墙上的留言约定,今天晚上是“风雨”传递情报的日子。如果出了意外,“风雨”没有看到情报,或者说“风雨”这一次并没有在汪海的随行特派团中的话,那么,李汉年就等不到手电光。
很快,电码讯息在李汉年的脑海中变成了一句完整的话:城防图已经到手,潜伏名单确定在丁恩泽处。
李汉年皱着眉,想了想,随即也用手里的手电发出了一组电码:把城防图交给卫露小姐,她是我的人。
对面黑洞洞的窗口很快就发出了一长一短两个电码,意思很明确:收到。
李汉年迅速转身消失在了沉沉的夜色之中。没过多久,天空中开始下起了蒙蒙细雨,雨越下越大,冰冷的雨滴敲打在了黑漆漆的街道上,发出了强烈的“哗哗”声,天地仿佛连成了一线,一道厚厚的雨幕遮盖住了夜色笼罩下的上海。
李汉年匆匆忙忙地回到西斯得路上的家,打开门径直上了二楼。保姆吴妈机警地朝冷清的街道两边看了看,随后轻轻地关上了门,回佣人房去了。
安子文还没有睡,看着李汉年一声不吭呆呆地坐在藤椅里看着窗外的样子,她没有开口,只是默默地在桌上放上一杯热茶,转身坐在了床边。
良久,李汉年才回过神来,他回头看着身边的安子文,神情严肃地说道:“我打算马上和父亲相认,不能再拖了,名单确定在丁恩泽的手里,我必须想办法做通我哥哥的思想工作,这样一来才有拿到这份名单的可能!”
“那你有没有想过,你哥哥会不会怀疑你,为什么你早一点不相认,而偏偏在如今这个紧要关头相认,你就不怕你哥哥对你的动机产生怀疑而去举报你?你可要知道,他可是一个根深蒂固的军统顽固分子啊!”
“我会想别的办法的,再说了,他是我哥哥!”话虽然是这么说,可是李汉年的内心却一点底都没有。组织上虽然已经同意了他的请求,可是,究竟该如何做到滴水不漏呢?安子文说得没错,哥哥毕竟是军统特务,自己***员的身份一旦被他知道,他会念及手足之情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