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皇逸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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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是滑过原野的风,无辜而自由。

  (写给草的短篇,耽美,不喜绕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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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一天,我在石头边遇见了一个人。

  他有着世间最明媚的容颜,曜石般的眼眸,是天际璀璨的星。

  他的年纪不大,我想,大概十二岁吧。

  十二岁的男孩,风华绝代,宛如天人。

  走近的时候,发现他在哭,肆意的泪水,从圆润的脸颊上滑落,扑簌簌落在草地上。

  这是整个秦国最美的草地,符坚说:因为草地下,是秦国英勇的将士们新鲜而热烈的血液,是异族人张扬的哭泣与渐行渐黯的目光——而这所有的一切,催生了草的芬芳。

  只是,草的馨香,被他的泪水一侵,空气里便有了咸涩的味道。

  我问:你是谁?

  他抬起受惊的脸,小鹿一般的眼睛纯良无害,唇是嫣红的,嗫嚅着少年的温软。

  “我是中山王”,瑟瑟的语句里,有强撑的骄傲。

  我怔然,然后释然。

  一雌复一雄,双飞入紫宫。

  外面沸沸扬扬的歌谣,蓦得响在了耳边。

  在紫宫里,我见过太多被符坚带来的战利品,却未尝见过这般出众的。

  鲜卑的中山王,慕容冲,凤皇儿。

  和他的姐姐,鲜卑最美丽最尊贵的清河公主一起,在乱世波澜壮阔、鲜血淋漓的之争中,成为了紫宫的另一批过往匆匆的来客。

  我想说什么,安慰这个在亡国后与自己十四岁的姐姐左右依偎君王的男孩,他直面了人性最残酷最贪婪最丑恶的实情,所以他哭泣。

  可是他站了起来,望着远处慢慢走近的人影,飞也似的跑开了。

  我猝不及防,看着他渐行渐远的背影,然后又望向他看见的人影。

  符坚快步走来,三十二岁的霸主有着所有人期翼的英俊与威仪。

  他从我的身体里穿了过去,他的发丝里,有血腥的铁锈味。

  自那以后。

  凤皇没有再哭泣,至少我没有再看见。

  他也渐渐看不到我。

  之后的之后,少年慢慢长大,小树一般,抽长茁壮,临风而立。

  倾世的容颜未见分毫,只是愈加的冰冷,黑曜石的眼眸,沉进去,再沉进去,变成深渊,看不清。

  符坚身边的人行云流水,年华云涌变幻,他却始终岿然,成为溪水里万年沉静的磐石,坚硬得不复从前。

  很多次,他们从石头边走过去,符坚走在右爆他在左爆他笑,没有灵魂。可是在符坚的笑里,却看到比对待过客更久远的执念。

  再以后,再以后,我没有再见过他。

  有一次符坚过来——他苍老了许多,十几年的光阴,让曾经的帝王苍老憔悴。

  他说:肥水之战输了。

  他又说:我放了他,然后他飞走了。

  说这四个字时,他一脸忧伤,在歌舞姬妾的空隙之间,怀念着那个有着身体、一言不发的美貌男子。

  有时候,他也几乎以为自己是痴情的,如此痴情。

  他被自己的痴情所惑。

  他说,凤凰者。

  非梧桐不栖,非竹实不食。

  苻坚于是在阿旁遍植梧桐竹子,以待凤皇。

  凤皇于是回来了,落在阿房之侧,铠甲鲜亮,长戟森森。

  冰冷的箭簇指向的,是符坚的心口。

  那曾经纤细的手指,已经成为剑柄上修长有力的力量,美丽的眼睛带着岁月长久隐忍而滞下的黑点,冰冷闪烁,不测。

  十二岁的哭泣,辗转成十六年后的自立为王、分庭抗礼。

  他说:我是中山王。

  那是岁月不曾磨灭的骄傲。

  符坚用一个男人最可笑的自以为是和情深意重,在两军对垒夕阳燃尽之时,送去一袭锦袍。

  冷笑中,漫天锦袍碎片里,我闻到当年草的芬芳。

  十二岁时洒下的泪水早已成冰,冰住了一切情动的可能——自那以后,他是凤凰,只能是凤凰。

  不停地焚烧,然后涅槃。

  符坚战败而亡的时候。慕容冲没有笑,只是淡淡的‘恩’了一声,起身,掀开中帐帘幕。

  有灰烬落地的声音,在他的衣枚消失之时,叹过。

  他终于发现,原来爱与恨都是执念。

  从十二岁就积攒着的恨,在对象消失的那一刻,他也没有了生存的意义。

  无所求,亦无所得。

  得知凤皇的死讯,我怀念他最后的形象。

  披风招展,那张给了他生机又带给他厄运的绝世面容,遮盖在狰狞的头盔之下,半生的阴冷与绝望,在举剑相待时,倾泻而出。

  阳光映着剑刃,在漫天华彩里,注定着他的陨落。

  在十六年后的意气风发,十六后的叱咤风云,十六年后的燃烧殆尽后。

  凤皇,凤皇,止阿旁。

  离开他的坟墓时,我依稀想起那年他回头时的面庞:少年无措的脸,大大的眼眸里映着我带笑的唇,还有从唇里发出的无声的话语。

  ——不想因为自己爱上仇敌而哭泣,就用生命来恨他吧。

  然后一起毁灭。

  回到我永恒而阴暗的城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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