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哒哒哒——”
马蹄声声,带起地上落叶,如风一般奔向大棘城。城门之上的守军见状,急忙放下吊桥,将骑士放入城中。来人正是携带八百里加急文书的辽东斥候,一些老卒见状,不由在内心感叹,当下真是多事之秋,羯胡尚未从辽西退兵,只怕又有大事发生。
坐骑驰过大街,在王宫前停了下来,王宫守卫接过加急文书,向内层层传递而去。
此时此刻,燕王慕容皝正在昭文殿与司隶校尉阳鹜、郎中令阳裕等人商量扩建龙城一事,看完文书后,面色逐渐凝重起来。
众人不知道发生了何事,只好屏气敛声地等待消息。世子慕容儁见状,不由问道:“究竟发生了何事,致令父王如此低沉?”
慕容皝伸手将文书递了过去,慕容儁拿在手中,轻声读道:“四月十九日,汉王寿入成都,弑成主期,建国号曰汉,改元汉兴。”
“什么?”
殿内群臣闻言,禁不住惊呼出声。当此乱世,虽然各大世家拥兵自重,以赵国之强,国内亦是豪酋遍布于各州郡。但这些人毕竟不成气候。遍观天下,不过是江左司马氏的中晋、中原羯胡石赵、西南益州成国李氏、西北凉州张氏与辽东慕容氏寥寥数股势力而已。
辽西段氏已被石赵与辽东联手攻灭,宇文氏依附于石季龙、代国拓跋氏衰落已久,即便拓跋什翼犍天资英武,想要崛起也非易事。
认真数下来,当初段氏、慕容氏与张氏均称藩于中晋,拓跋氏衰落后亦被迫和宇文氏一起成为石赵的附庸。整个天下实际上便是中晋与赵国的争夺,其余势力不过在旁摇旗呐喊而已。
然而益州李氏却凭借山河之险,率先于天府之国自立为王,建国号为“成”,加冕登基。
五年前,掌控蜀中三十年的成主李雄,与石赵开国之君石勒、开拓辽东三十年的武宣王慕容廆同年病逝。五年来,赵国石季龙废杀堂弟石弘,灭尽石勒诸子,从而篡夺到赵国的大权,更在去年废去太子石邃,率先稳住国内局势,抽调大军北上攻伐。
至于辽东,慕容皝用三年时间攻杀弟弟征虏将军慕容仁与广武将军慕容昭,逼走长兄慕容翰,于去年自立为燕王,稳定局势后与石赵联手击灭段辽。如今在大棘城下击退三路大军的围攻,更是夙兴夜寐,志在中原。
而成主李雄死后,将皇帝之位传给侄子李班,诸子怨恨帝位之不在己,随即起兵诛杀李班,可惜李班虽然谦虚下士,礼仪待人,却仅仅做了四个月皇帝,便在为叔父李雄殡葬期间被杀害。
随之即位的便是李雄之子李期,李期不过是个庸才,即位以后信任宵小之辈,朝政崩坏,更是猜忌群臣,终于被汉王李寿起兵攻入成都取而代之。
三十年来,天下纷乱。只是随着中晋建立于江左,各大势力虽有争夺,已经逐渐将主要精力用于国内,以便极力消化不稳定因素,夯实国基。
众人均知,随着辽西的覆灭,以及李期的被杀,也便意味着天下又将进入新一轮动荡之中,当下不由议论纷纷,反复衡量此事给辽东带来的影响。
郎中令阳裕不由感叹慕容氏的谋国久远。益州与平州,一位于西南,一位于辽东,正所谓天南地北,两地相隔何止数千里。不说中间隔着无数豪酋,即便是这山河之险,已足以隔绝交通。然则成国突变的消息,仅仅四个月便呈上了燕王的案头,可以相见,早在数年,乃至数十年前,辽东便已经布局天下,在各大势力中安插了自己的棋子。
燕王的心,真的好大!
也难怪以族弟阳鹜之能,亦甘愿放下举世之讥,为慕容氏奔走。
阳裕想到这里,敛住心神道:“昔日景皇帝与文皇帝共创基业,景皇帝之功勋远甚文皇帝,然则帝位传于武帝而不传于齐王者,何也?无它,礼耳。帝王之位,事关社稷。自古传嫡不传庶,传子不传弟。废长立幼,违礼不祥。李雄一代雄主,竟犯下如此错误,臣只怕成国已危如累卵,不久即灭于他人之手!”
景皇帝便是司马师,文皇帝则是司马昭。司马懿死后,正是司马师的果断,才巩固了司马氏的权力。若非平叛途中病死,开创晋朝的便应该是司马师一脉了。
司马师死后,由于没有儿子,司马昭将自己的儿子司马攸过继给了兄长。正因为司马师的功勋,在选择晋王世子时,他一度中意司马攸,并对朝臣说过,天下者,吾兄之天下也。然则为了稳固社稷,最终还是将权力给了自己的儿子司马炎。
即便司马炎外强中干,最终让整个大晋二世而乱,四世而亡。
相似地,当初八王之乱,蜀中流民作乱。李雄与兄长李荡拥兵而起,最终建立成国基业。李荡是嫡子,李雄不过是庶子。只因为李荡死于创业途中,李雄得以加冕称帝。
李雄虽然儿子众多,却都是材质平庸之辈。也许是晋武帝司马炎的事情给了他一丝教训,最终在选择继承人的时候,与司马昭反其道而行,将帝位传给了李荡之子,也便是侄子李班。
众人听到阳裕的话后,相顾默然。在座之人均为饱学之士,知道这类事情在史书中记载的实在太多了,教训也是惨重。而阳裕的话,也引起了世子慕容儁的兴趣,当下全神贯注地听了起来,近来父王宠信五帝慕容霸,他亦渐渐感受到了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