坎坷的山道上,一支大军缓缓地向前挪动着,“趙”字大旗猎猎作响。秋风如刀,刮的人肌肤生疼。
阴沉的天空中,只有落叶在飞舞。张伯辰端坐在战马之上,感受着铠甲的金属片上传来的逼人寒气,嘴角不由露出一丝苦笑。
这个时代的冬天来的好早,不过是九月中,天气已经如此寒冷。石赵大军此番出征,并没有携带过冬的战袍。可以想象,一旦下起大雪,山路隔绝,整个后勤必然会中断。到了那个时候,也许出征辽东的数十万大军都会被冻死在这里,哪怕占下大棘城,也无法缓解多少。
这正是石赵大军退兵的另一个原因。
在张伯辰的身后,便是当初猎击飞骑的班底。夹杂在石闵的队伍之中,向着幽州进发。看着路边颇为熟悉的环境,他的内心逐渐沉重起来。
当初无意中穿越在燕山之中,在李孟的追杀下被段雪颜所救。那个时候,虽然还有积雪未化,却已经春意盎然。如今经历了段部一事,他却成为赵国俘虏,踏上了回头之路。
不同的是,春天已过,如今的天气,早已经充满了肃杀,就连记忆,仿佛也多了一丝悲凉。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
张伯辰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此时此刻,脑海中突然之间蹦出来一句《诗经》中的诗句。他原本不是一个多愁善感的人,面对如今的形势却是愁肠百结。他的处境微妙而尴尬,还带有极大地不确定。
因为“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是这个时代真实的写照。至少在这辽西与幽州之间,只剩下几条长着荒草的路径可供大军通行。前进的途中,马蹄不时会踏在一根根白骨之上,这便是逃难者的遗体,在渴望活下去的过程中被献上了乱世的祭坛。
为数不多的人口被集中在少数的几个城池之中,在城池之外,是大量被抛荒的土地和数不清饿红了眼睛的野兽。离开了城池,不但面临着被各路盗匪劫杀的危险,还要面临着隐伏在草林中的野兽的攻击,最主要的是,几乎没有一个地方可以安心地开荒。
无法开荒,也就意味着没有粮食。没有粮食,生存便失去了根本。
而躲藏在城池之中,不但要接受管辖者的盘剥,随时提供徭役与赋税,还要面临着被敌国攻打的危险。比如此番辽西之战,段辽战败后,整个辽西五郡二万多家百姓,近十万人口已经陆续被迁徙到中原各州。
他们面临的,同样是生死之局。
“加快行军!这见鬼的天气只怕要有一场大雪!天黑之前一定要赶到J县不然你们这群龟孙子可要在这荒山野外吃雪喝风了!”
一名督军骑在马上,手中握着马鞭穿梭在队伍中,不时地抽打着懒惰的士卒,不断催促着行军速度。众人闻言,心中纷纷低声咒骂着老天,顿时强打起精神,顶着寒风向前突进。
张伯辰知道,J县便是幽州的郡治。北方太阴,故以幽冥为号。
自从秦始皇灭燕国,分此地为郡县,数百年下来,到西晋开国之时,已有代、广阳、涿、渔阳、上谷、右北平、辽西、辽东、玄菟、乐浪等十郡之地。
只是在永嘉之乱中,辽东、玄菟、乐浪等郡成为慕容部势力范围,归于平州;右北平、辽西、渔阳、上谷等郡成为段部属地,在被石季龙攻灭后,设置为营州以管辖。
代郡被晋愍帝司马邺封赏给拓拔部,作为代王的食邑。虽然拓拔部衰落以后,其地已被赵国接管,毕竟还有法理上的拥有权。
如今的幽州,只剩下广阳、涿郡以及代郡和渔阳的一部分,郡治便是J县在辽西被攻灭的形势下,张伯辰知道自己目前几乎无处可去。中国还是后世的那个中国,但是当前的世道对他来说是一个全新的社会。
在段部的日子里,他无数次听说“永嘉之乱”的惨剧,段部的无数典籍,包括阳裕写的《辽西书》的参考资料,便是当初辽西突骑攻灭邺城的时候掠夺而来。
所以,他想去看看。
去看看中原究竟是怎样的一幅情景。
除此之外,还要从石闵的手中将复合弓夺回来!
抬头看向石闵,只见他马背之上挂着双刃矛,右手紧紧握着钩戟,面无表情地望着前方。张伯辰不得不承认,这个人他无法看透;也不得不承认,这个人的气场是及其地强大。
气场强大的人,他不是没见过。
实际上在他穿越之前,卧虎社中举行的一些活动中,总会有不少大人物参加,即便是他的父亲,身上亦有一股摄人心魄的气势。然而这些人的气场,更多地是作为一个上位者对于下位者的压迫。但是石闵不同,如果非要找出区别,那就是石闵的气场更接近于煞气。
是的,煞气,必杀气还要让人畏惧的煞气!
这是缠绕在他心头,挥之不去的阴影。慕容邻是辽东第一神射手慕容翰的家兵,当初偷窃他的复合弓,想必是想献给慕容翰,最终却在徐无山中被石闵所杀。
石闵杀掉慕容邻,拿到自己的复合弓,是有意还是无意?
最主要的是,在自己经过徒何城的时候,支雄刻意考较自己的箭术,又是为了什么?他为什么要确认李孟是否为自己所杀?
自己众目睽睽之下射出箭支,支雄却被一箭穿喉,无论从哪个角度看,自己都是杀害“支雄”的凶手,然而为什么没有被追究?
李孟是幽州刺史,支雄更是龙骧大将军,两个大人物先后死在他的手上却没有被追究,实在让他大惑不解。
而且,真正的凶手就在眼前,难道石闵不知道,他拥有的那张复合弓是他张伯辰的吗?
他究竟有多大的胆量,才会不把射杀拥兵一方的大将军当回事?
这其中有隐藏着怎样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