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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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沉默,像故事里那些阴森森、缠住老房子的藤蔓,瞬间占领了整个车厢。

  赵英睿拋下这么句惊天动地的问话后,便立刻转过头,重新发动引擎。

  他没等蕴芝的回答,甚至连看都不看她一眼,沉着一张俊脸,不发一语地开车。

  蕴芝垂着眼,同样不作声。

  她在思考。

  回忆如潮水,在她脑海翻滚,一幕幕前尘往事,在眼前飞逝而过。

  从那个初次见到双胞胎兄弟的午后,到现在,她与丈夫默默无言地相邻坐在一个车厢里。

  她品尝着回忆的点点滴滴,酸、甜、苦、涩。

  车子回到赵家大宅门口,开进庭院,进了车库,赵英睿开门下车,蕴芝却仍如老僧入定般地坐在车里。

  月光幽幽地落下,映亮了她身旁那面车窗,也迷蒙地勾勒出她姣美的侧面。

  赵英睿定定地站在车外,隔着车窗,看着她。

  她与他,相距只有一窗之隔,只要他打开门,就可以拉她下车,可是他却彷徨地站在原地,不敢轻举妄动。

  当她下了车,她会离他更近,还是更远?会是永远的分离吗?

  他绷着全身肌肉,不愿去揣测任何可能性,或者说,不敢去揣测──

  倏地,车门打开。

  她首先伸出一双修长的腿,裙襬在玉润的小腿上翻着波浪,然后,她挺直,月光温柔地晕在她飞扬的发梢。

  赵英睿感觉自己的心被拧碎了,因为那月光,因为那娉婷的容姿,因为那张清丽的脸上,两丸乌亮的黑玉。

  他绝望地闭上眼。

  到底要怎么样,才可以不这么爱一个人?要怎么样,才能不让一个人如此主宰自己的心跳?

  欧蕴芝,她是他命里的克星,唯一的女神──

  「睿。」她柔声唤他。

  他胸口一震,最爱她这么喊他,也最恨她这么喊他。

  「你可以告诉我吗?怎么样才叫做爱一个人?」她幽幽地问。

  他猛然睁开眼,不敢置信地瞪她。「妳说什么?」

  她迎视他,幽蒙的眼底,隐隐闪着一丝感伤。

  「还记得吗?我们刚结婚的时候,有一天晚上,你忽然说你爱我,那时候我什么也没说。」

  他当然记得!赵英睿眼神阴暗。就在那个晚上他恍然大悟,原来爱一个人也会带着恨。

  「……我什么都不说,是因为我不晓得怎么回答,我搞不懂,怎么样才叫爱一个人。」她低声剖白自己的心情。

  他震惊地听着。「妳真的不知道?」

  「你告诉我。」

  他一愣,几秒后,才勉强开口:「这个……很难解释。」爱一个人这种百般复杂的滋味,该怎么解释呢?

  「那你为什么会认为我爱着英杰呢?」她反问。

  他一窒,忆起过往,眼神变化万千。「因为妳总是跟他在一起,因为妳心里的话只愿意跟他说。」

  「我喜欢跟他相处,是因为感觉很自在,我跟他说心事,是因为我觉得他听得懂。」

  她这意思是与他相处不自在吗?她的心事他听不懂吗?

  赵英睿咬紧牙,胸口很闷。「那我呢?妳对我又是什么想法?妳以前总是躲着我,妳讨厌我吗?」

  「我不讨厌你。我那时候之所以不敢太接近你,是因为……」蕴芝停顿,垂下眼,彷佛在整理自己的心绪。「我害怕。」

  「害怕?」这理由太令赵英睿意外。

  蕴芝抬起眼,苦涩地牵唇。「你总是让我变得不像自己,跟你在一起,我好象总是会做出不该做的事。」

  他愣愣地看她。「比如说什么?」

  「比如说,赌气,比如说,嫉妒。」低哑的嗓音带着自嘲。

  「赌气?嫉妒?」他很讶异。他一向冷静从容的妻子也会有这些负面情绪?

  她察觉到他的不信,语气更涩。「你还记得吗?有一次我跟我爸妈来这里拜访,你跟小柚子一群人在草地上打棒球。」

  「嗯。」

  「那时候你我一起打,我起先不敢,因为我觉得那不是女孩子该玩的游戏,而且我爸妈也会不高兴。」

  「那后来妳为什么又答应了呢?」

  「是你激我的。」她微微别过眼,似有些赧然。「你一直夸萧容柚,我感觉得出来你很欣赏她,你觉得那样能文能武的女生才可爱。」

  「妳这么想?」他惊奇地望她。

  这回,换她不敢迎视他目光了。

  他咀嚼她说的话,玩味其中的涵义,愈想愈觉得不可思议。「所以妳是嫉妒小柚子,跟我赌气?」

  她点头。

  他怔愣,心跳逐渐狂野。

  他该不会是会错意了吧?怎么她这话的意思听起来很像是……她很介意他对她的看法?

  「那时候的我,还不太能厘清自己的心情,只是本能地惊慌,知道自己不能太接近你,因为你……是会让我失控的人。」

  他令她失控?

  赵英睿瞪着妻子,她莹润的颊,已因为如此的表白染上薄薄的,她如樱花般美丽的粉唇,在风中轻轻。

  「还记得我们大吵一架,你说要离婚的那天吗?那天我看到杂志上你跟萧容柚的照片,我觉得很不是滋味,你说是因为她是英杰的未亡人我才会那么生气,但其实不是的,是因为你。」

  「因为我?」

  「因为你总是跟她那么要好,所以我才──」她忽地顿住,没再说下去,脸颊愈发地红,贝齿轻轻咬着唇。

  她看起来,完全就像个情窦初开的少女,很羞涩、很不知所措的模样。

  老天爷!

  他开始觉得晕眩了。「既然妳那么怕我让妳失控,当初又怎么会答应跟我结婚?」

  她不说话。

  「是因为把我当替代品吗?因为我哥过世了,所以妳才找一个跟他长得一模一样的男人?」他焦急地追问,多年来,这一直是他说不出口的痛。

  「不是这样的!」听他这么说,她忽然扬起眼,激动地澄清。「我不会拿你当谁的替代品,你不是!」

  「那妳为什么──」他蓦地顿住,惊愕地发现她的眼,竟缓缓地漾起泪光。他顿时手足无措。「蕴芝,妳怎么了?我说错话了吗?」

  「不是的,你没说错,只是我──」她摀住唇,像要压抑住呜咽的冲动,片刻,她才稍稍平静下来,玉手下滑,改为抚住喉咙。「我现在才知道,原来你一直这么想,这三年来,我一直让你这么痛苦。」

  她喑哑地说,凝视他的眸漫过浓浓愧悔,还有一股难以言喻的心疼。

  他再度震撼,彷佛有雷电劈过脑海,又一阵晕眩。

  「我对不起你,睿,这些年来,你一直对我这么好,我回报给你的,却只有痛苦。」她哽咽地道歉,眼眶泛红。

  他哑然无语。

  「我嫁给你,并不是拿你当谁的替代品,只是因为……我想这么做。」

  「为什么?」

  「我知道你会让我变得不像自己,我妈妈以前也跟我说过要我离你远一点,可是我……还是很想嫁给你,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很想。」

  泪水,悄悄溜出她眼眶,那颗晶莹剔透,宛如珍珠一样的眼泪,是为他而流的。

  他怔望着她,心很痛,很痛,痛到自己眼眶也忍不住泛红。

  他忽然想起她生产那时候,也是拚了命地跟他道歉,明明痛得死去活来,却只挂念着自己伤了他的心。

  他觉得自己好象开始懂了,懂得这个以前总让他捉摸不定的女人。

  她其实,是很在乎很在乎他的──

  他上前一步,拥住她,她娇柔的身躯激越地着,像狂风中不堪摧折的花朵,他心疼地收紧臂膀。

  「外面很冷,我们进去,好吗?」他温柔地问她。

  她点点头。

  赵英睿拥着蕴芝进屋,保母恰好也在客厅里,正拨着电话,一见两人,忙放下电话,如蒙大赦地走过来。

  「太好了!二少、少奶奶,你们总算回来了。」

  「发生什么事了吗?」

  「是宝宝,她傍晚的时候忽然发起烧来。」

  「宝宝发烧?」夫妻俩惊慌地互看一眼,跟着一起往楼上育婴房奔去。

  宝宝躺在摇篮里,皱着小小的眉睡着,脸发红,额头冒汗,显然睡得很不安稳。

  「为什么不带她去医院?」蕴芝焦急地追问跟上来的保母。「怎么不早点通知我?」

  「妳别紧张,少奶奶,宝宝没什么大碍,婴儿抵抗力比较弱,本来就很容易发烧。」

  「那也要带她去看医生啊!」

  「我带她去附近的诊所看过了,医生说没什么,让她吃点退烧药就好了。」

  「就算宝宝没事,妳也应该先打电话通知我们!」赵英睿厉声责备保母。「万一宝宝病得很严重怎么办?」

  「我──」保母脸发白,被他阴沉的脸色吓到了,小声地辩解:「我刚刚就是要打电话给你们的。」

  「为什么不早点打?」

  「那是因为──」

  「是我叫她别打的。」一道森冷的嗓音插口。

  是周美兰。她盈盈走进育婴房,很不赞同地皱着眉,瞪着儿子。「你冷静点,一点小事就这样大吼大叫成什么样?」

  「妈!妳为什么不让保母通知我们?」

  周美兰没立刻回答,挥手要保母离开后,才慢条斯理地说道:「只是发烧而已啊,有必要弄得惊天动地吗?这点小事让她自己处理就好了,你公司的事那么忙,哪能顾到这些?」

  「谁说我顾不到的?!」赵英睿低吼,很气母亲这样擅作主张。「宝宝的事比公事重要多了!」

  「你说什么?」周美兰不满地训斥。「让你爸听到,又要骂你不像个男人了!」

  「天天为公司卖命,连自己女儿生病都不管,就算是个男人吗?」

  「你──你还跟我顶嘴?真是气死我了!」周美兰脸色铁青,转头望向儿媳妇。「蕴芝,妳说,我这样做错了吗?」

  蕴芝没回答,俯身看着摇篮里的宝宝,伸展衣袖,很温柔地替宝宝擦汗。

  「蕴芝,妳说话啊!」周美兰提高嗓音。

  宝宝惊动一下,发出短促的喘息。

  蕴芝僵住身子,眼底闪过一丝焦虑,过了一会儿,确定宝宝没被吵醒,才盈盈走过来。

  她站定在婆婆面前,仰起头,眼眸很清澈。「睿说的没错,妈,妳应该让保母打电话告诉我们一声的。」

  「什么?」周美兰一愣,没料到一向柔顺听话的儿媳也这么说。

  「幸好宝宝今天只是轻微的发烧,万一她病得很厉害呢?妳不能不让我们做父母的陪着她。」

  「妳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周美兰阴沉地瞪她。「我早告诉过妳几百遍了,不能太宠孩子,整天围着婴儿团团转像什么话?妳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我是宝宝的妈妈,照顾她就是我最重要的责任。」

  「那是保母的责任!妳最该做好的是我们赵家的媳妇!」

  「请妳小声一点,妈。」蕴芝板着脸,语气很平和,眼眸却隐隐跃动着火光。「别吵醒宝宝。」

  「妳!」周美兰震惊。虽然儿子跟自己顶嘴她也很不高兴,但总是习惯了,可这个儿媳居然也敢跟她这样呛声?是吃错药了吗?

  「我一直很听妳的话,妈,可是从现在开始,我请妳不要插手我们对宝宝的教育。」

  「妳、妳说什么?」周美兰气得浑身发抖。

  「我知道妳有一套教育孩子的方式,可是我并不想那么做──不许孩子吃甜点,强迫他们在那么小的时候就成为大人,妳或许觉得这样才能让孩子成大器,可是我不这么认为,我不想这样对待自己的孩子。」

  「妳的意思是我教育方式错了?」

  蕴芝点头。

  周美兰惊得倒抽口气。「妳胆敢这样当面指责我?」

  蕴芝勇敢地直视她。「妳知道吗?为了达成妳跟爸的期望,睿从小到大,承受了多少压力?他可以更快乐的,你们却强迫他成为一个不像自己的人!」说到最后一句,她显然相当忿忿不平。

  周美兰僵在原地,气到说不出话来了,她转头看向儿子,后者却比她更震惊,呆呆地凝视着妻子。

  蕴芝彷佛也察觉到自己的失态,放缓表情。「我希望宝宝快快乐乐地长大,我知道睿一定会是个好爸爸,我也想当个好妈妈,我们会好好爱护她。」她停顿,目光变得慈爱温柔,满是母性光辉。「妈,算我求妳,请妳成全我们好吗?」

  周美兰一声不吭,冷冽地瞪着儿媳,试图以眼神折服她,她却是前所未有地坚决,不改心意。

  周美兰顿时领悟,这场婆媳之争,是她输了。她悻悻然地拂袖走人。

  室内一片静寂。

  赵英睿惊愕地望着蕴芝,这是他第一次见她反抗长辈,他从来不晓得她也有如此倔强的一面。

  为了宝宝,她而战。

  但这样的勇气,纯粹只是为了自己的孩子吗?或者也有那么一点点原因,是替他觉得委屈……

  「二少、少奶奶,小还好吧?」碧嫂忽然来到育婴房门口,探头问。

  赵英睿猛然定神,回过头,迎向碧嫂担忧的眼神。「只是轻微的发烧,应该没事。」

  「那就好。」碧嫂点头,安心地微笑,顿了顿,忽问:「对了,二少,布丁好吃吗?」

  「什么布丁?」

  「少奶奶做的焦糖布丁啊!」碧嫂笑,眨眨眼。「很不错吧?」

  赵英睿愕然,转头看妻子。「妳做了布丁给我吃?」

  蕴芝也是一愣,半晌,才点了点头。

  「为什么?」

  「因为少奶奶听说,二少小时候最爱吃焦糖布丁,就说要跟我学来做给你吃。」碧嫂替她解释。「少奶奶学得很认真喔,今天跟我在厨房里耗了好几个小时!」

  她为他在厨房里耗了几个小时?赵英睿莫名地激动。「那布丁呢?我怎么没看到?」

  蕴芝抱歉地看着他。「今天本来带去你办公室要给你吃的,不过好象忘在那里了。」

  「忘在办公室里了?」赵英睿好扼腕。老婆亲手为他做的点心耶!

  「对不起。」

  「不用道歉,不能怪妳。」当时发生了那种事,谁还有心情管点心?「没关系,我明天进办公室再找找看好了。」

  话虽这么说,他却整个人焦躁不安。

  他想起方才在庭院里,蕴芝对他说的话,想起方才在母亲面前,她为他不快乐的童年叫屈,他忍不住要猜测,她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情为他学做焦糖布丁?那布丁尝起来,又会是何等滋味?

  他陡然一震。「蕴芝,妳等我,我马上回来!」

  他像一阵风似的突然离去。

  蕴芝惘然,不晓得丈夫葫芦里卖什么药,她坐在摇篮爆陪着发烧的宝宝,心思起伏不定。

  她想起方才和丈夫在庭院里的对话,想起自己在婆婆面前,第一次那么激动地提高嗓音说话,她觉得自己彻底失控了。今晚的她,一点也不像她。

  她有些慌,却不后悔。

  今晚的一切,都是出自她的内心,她从来不曾那么真地在别人面前展现自己。

  她微笑、流泪、脸红、心跳,她担忧宝宝,对婆婆的做法很生气。

  她不想让宝宝受到和睿小时候同样严厉的对待,她舍不得睿,为他心疼。

  「睿……」思绪辗转至此,她长长地吁一口气。

  他到底上哪儿去了呢?

  她茫然,却耐心地等着。对于丈夫,她是很有耐心的,她甚至觉得自己可以为他等到天荒地老。

  没关系的,她能等。

  但她并没有等得太久,一个小时后,赵英睿又如一阵风狂飙归来。

  「宝宝睡得好吗?」他捧着个大纸袋走进育婴室,低声问。

  「嗯,还不错。」蕴芝怔忡地望着他。

  「这个。」他在茶几上放下纸袋,拿出保鲜盒。「就是妳今天送去我公司的布丁吧?」

  「对啊。」她讶异地扬眉。

  他方才冲出去就是为了去公司拿回这个?

  「为什么非要特地送布丁到公司给我不可?不能等我回来再吃吗?」他问,黑眸紧盯着她。

  她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

  为什么呢?蕴芝愣愣地想,试着剖析自己当时的心情。

  「我也……不知道,只是觉得等不及,很想快点让你尝到。」她顿了顿,脸泛晕红。「Peggy说你最近工作很辛苦,我想如果能吃点点心,你心情应该会好一点。」

  为了让他心情好吗?

  赵英睿望着脸色赧然的妻子,深深的温柔在胸口泛滥成灾。「我再问妳,妳在公司楼下,遇到那个自称是我哥的男人,那时候妳心里到底怎么想的?」

  怎么想的?蕴芝又是一愣。为什么他今晚一直问她这些很难回答的问题呢?

  她仔细地思索。「我当然很高兴啊,我那时候只想着要快点告诉你这件事。」

  「因为妳觉得我也会很高兴吗?」

  「嗯。」她点头。「如果杰真的还活着,你一定比我更高兴,因为你那么爱他。」

  果然如此。

  赵英睿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有好片刻的时间,只是呆站在原地,心海汹涌着一股又酸又甜的奇异浪潮。

  他忽然站不住,软坐在椅子上,几秒后,才颤着手从纸袋里又捧出一样东西来。

  是那座钟!

  蕴芝惊愕地看着他捧出的水晶机械钟,认出这钟和卧房里的正是一对。

  「妳记得这钟吧?跟我们卧房里的那个是一对,关于这对钟有个传说──」

  「我知道。」她柔声打断他。

  他惊异地睁大眼。「妳知道?」

  「嗯。」

  「妳怎么知道的?我没告诉过妳啊!」

  「两年多前,我在宴会上认识一个人,他专门买卖稀有钟表的,也拥有许多珍贵的收藏。他跟我讲了很多钟表的典故,还借我书看,我是在某一本书上看到这个传说的。」

  「原来妳一直在关心我的收藏?」他不可思议地瞧着她,忽然想起某一天,女佣曾告诉他家里所有的时钟都是蕴芝亲手打理的。

  「我只是想多了解一些,我想知道你为什么会收集这些。」她解释,完全不晓得自己这番话在他心底造成多么大的冲击。

  他可人的妻啊!原来他对她的了解还是太少──

  「我许了个愿。」他对她微笑。「妳想看看吗?」

  她倏然醒悟他话中所指,倒抽口气,几乎是仓皇地站起身。「你等我一下。」

  这回,换赵英睿等她了,他同样是带着满腔甜蜜等着。

  几分钟后,她回来了,捧来原先在卧房里的那座妻钟。

  两人默契地交换一眼,然后各自取出嵌在钟底座的钥匙,打开对方的那座钟。

  蕴芝首先取出藏在夫钟里的东西,是一副耳环,造型很简单,凸显的只是那颗黑珍珠,极的、闪亮着神秘色泽的黑珍珠。她一眼就认出,这样的极品肯定出自日本的Mikimoto。

  这就是Peggy提过,他特别为她挑选的礼物吧?为了他最爱的她的耳朵所挑选的礼物──

  蕴芝心揪紧,拈着耳环的手指激动地发颤。

  赵英睿凑过来,接过耳环,温柔地为她戴上。

  珍珠的黑,与她耳壳的白,形成绝妙的画面,他迷恋地凝视着,指尖在她耳边流连不去。

  她顿时感到心跳快得几乎蹦出胸口,耳朵发热,全身都发烧。

  「我的愿望就是……」他靠在她耳爆性感地低语。「当我为妳戴上这副耳环的时候,妳的心里只想着我,只有我一个人。」

  她轻喘口气,头发晕。

  他轻轻地、深情地吻她,吻她的耳垂、她耳朵美丽的曲犀他屏住呼吸,柔柔地吻着,极力压抑着满腔。

  终于,他喘着气退开,又费了一些时间将呼吸稳定下来,才转动钥匙,打开属于她的妻钟。

  她封在时间里的,是一张折成好几折的纸。他很讶异,慢慢地展开,一张小小的纸,逐渐在他眼前摊开成一个宇宙。

  蕴芝的宇宙。

  他瞪着出现在眼前的五线谱,以及那一个个在其上跳跃着的音符,这是……一首曲子?

  而这曲子的标题……他移动目光到最上方──「MyHusband」。

  我的丈夫?

  这是一首为他而谱的曲子?是蕴芝的作品?

  他震惊地抬眼,与妻子柔情深邃的眼神相接,她的脸,因为娇羞染得跟苹果一般红,可口得教人想咬上一口。

  「是妳写的?」他颤声问。

  她点头。

  「快弹给我听!」他激动得再也坐不住,拉着她就往琴房走。

  紧紧关上隔音良好的门,他按着蕴芝在钢琴前坐下,为她打开琴盖,迫不及待要听这首她为自己创作的曲子。

  葱白的十指摆上琴键,却迟迟不敢弹,他焦急地等着,却不催促,他看得出她的内心和自己一样波涛汹涌。

  彷佛过了一世纪之久,第一个音符才怯生生地从她指尖飞跃出来,跟着是第二个、第三个……

  他闭上眼,听着那美妙温情的旋律,眼眶在不知不觉中泛红。

  这是蕴芝写的曲子,是她心目中的他,她正借着琴声,对他娓娓诉说──

  我的丈夫,他有时候像个孩子,他很调皮,让我不知所措。

  他很体贴,对我笑的时候很温柔,他很冷漠,偶尔会让我觉得疼。

  他是狂风,是骤雨,也是阳光,是黑夜里轻易折弯我的月。

  我想,我不懂得他。

  我想,在床畔静静看他的睡颜。

  我想,他梦里不知是否有我?

  我想……

  她想的太多太多,说出来的却太少太少,不是她故意藏着不说,而是她不懂得怎么说。

  她就是这么一个女人。

  她许下的愿,就是希望他能懂得她婉转的心思。

  一曲听毕,赵英睿仍无法从极度震撼的情绪中抽回心神,他睁开眼,怔看着蕴芝。

  她也看着他,泛白着脸,眼神很幽蒙很复杂。

  「睿,我以前一直以为,只要我扮演好赵家的媳妇,做好你的太太,这样大家就会高兴了,我也会高兴,但其实不是这样的。」她哑声说着,嗓音蕴着祈求的意味。「睿,我让你很伤心,是不是?」

  她快哭出来了,他能从她莹着闪光的眼看见那藏不住的泪。

  赵英睿胃部一拧,起身走向她,在她身畔坐下,握住她发凉的手。

  「妳确实曾经让我很痛,不过那不是因为妳做得不好,而是我不够了解妳。我现在懂了,妳是用妳自己的方式在爱着我,专属于欧蕴芝的爱人方式。」

  「专属于我的爱人方式?」她不解。

  他宠爱地微笑,伸手抚摸她柔顺的发。

  她关怀着他,心疼着他,她默默地以满腔情意对待他,她不懂得这样就叫做爱,或许一辈子都不会将这个字说出口,但她,的确是爱他的。

  「妳就是这么一个女人。我现在懂了,妳并不是不爱我,更不是爱着别的男人,妳只是用一种连自己也不懂的方式在爱着我。」

  而且,爱得很深很深。他甜蜜地在心中叹息,眼看她还是一脸迷惘,忍不住轻声一笑。

  「妳还是不懂,对吗?」

  「对不起。」她懊恼地颦眉。

  「没关系。」他笑着拥住她。「妳只要知道,我无可救药地爱着妳,而妳,也永远不会离开我,这样就够了。妳、我、宝宝,我们一家三口会一直在一起,永远。」

  她心跳狂野,感动得难以言喻。

  他拍拍她的颊,像一个父亲安慰他的女儿。「妳放心,我不会再胡思乱想了,我现在懂得妳对我哥只是纯粹的喜欢,妳将他当成好朋友,但我才是妳最重要的人,对吗?」

  她毫不犹豫地点头。

  他怦然心动,脸颊摩挲着她的。「不管那人是不是杰,都不可能从我身边抢走妳,谁也不能。」

  她默默地偎在他怀里,不发一语,他却知道她是认可他的说法了。

  「再弹一次给我听。妳最好有心理准备,以后我可能会像个孩子一样,老是要求妳弹这首曲子。」他捧起她的脸,星眸玩笑似地眨呀眨。

  她不禁微笑,一腔柔情倾溢。「没关系的,我愿意。」

  「我知道妳愿意。」他叹息,笑着吻上她的唇。

  风吹动窗帘,窗外星月争辉,调皮的光和影,在一对相依偎的有情人身上玩游戏──

  【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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