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梅夫人等人搬出秦府后督察院那边果然放人了,梅夫人正忙着搬家的事哪里顾得上,只让人赁了一辆小车去接秦敛。
秦敛出了督察院后见街边只有一个仆从守着,身边停着辆半旧的马车心中就不自在起来,眉头紧皱低声道:“这是怎么了?从哪里寻了这么一辆车来?”
秦敛自上次见过秦晏后再没见过任何人,也没得着什么消息,之前种种全然不知,只以为是秦晏兑现了之前说的承诺,不会要自己的命,所以才将自己放出来了,秦敛原本还疑惑着,如今看这情形明白了几分,见下人支支吾吾说不出话心中越发着急,抖声道:“可是抄家了?!”
“没有没有!”那小厮连忙摇头道,“并没有抄家,但……也差不多了。”
那仆从将这几天的事一五一十的说了,哭丧着脸道:“老爷回去就知道了,如今咱们连府邸都卖了,太太在城西赁了间二进的院子,老爷先上车吧,那地方偏,且得走呢……”
秦敛听完这些险些站不稳脚,呼吸慢慢的急了起来,小厮见了觉得不好,连忙将人抬进马车里了,幸得马车里有壶茶,那小厮给秦敛灌了些,帮他顺了半日的气秦敛才好了些,小厮哭道:“家里的事还指望着老爷呢,老爷可得撑着。”
秦敛脸色灰败,摇头慢慢道:“兵败如山倒,不中用了……不中用了……”
“老爷千万别这么说,如今虽说是不如以前了,但……吃穿总是短不了的。”那小厮见秦敛稍稍缓过来了些忙打发那马车夫上路,自己转过头来对秦敛道,“只是以后老爷要委屈些,太太将大数的下人都卖了,不过也好,如今赁的那院子里也住不下多少人。”
秦敛一听发卖下人了心中一凛,抬头急道:“那几个姨娘也卖了不成?!”
那小厮咽了下口水,没敢说出了事后要发卖下人时梅夫人头一个卖的就是那几个姨娘,只是顿了下低声道:“老爷……太太说了,左右她们并没有生养,于府中无功,好吃好喝的养了她们这么多年,如今府中遭祸,正是该……该她们报恩的时候,老爷别急!不是小的说的难听,姨娘们再好也不过是妾,卖了……就卖了吧,等咱们府上缓过劲儿来老爷再纳多少不都容易?”
秦敛颓然叹息,恨不得下车一头撞死在街上罢了,这小厮哪里知道他的心事,他不是可惜那几个姨娘,只是他平生最要脸面,将收用过的姨娘卖了不亚于受辱,秦敛狠狠捶了下马车里的破旧被褥,嘶声道:“一朝败落,如何就这样了……”
那小厮也不知如何劝,只是跟着叹气。
过了不知多长时间马车才停了下来,秦敛揉了揉眉心扶着那小厮下了车,举目四望心中凉了大半,就是他幼时家道不旺的时候也没经历过这光景,破旧的二进院子,门口只有两个一尺多高的狮子,里面连个像样的风水墙都没有,只是用砖垒了半面墙,秦敛闭了闭眼往里走,之间各处乱糟糟的,几个婆子不住的里外搬动箱笼,见秦敛来了也没正经行礼,都忙的顾不上了,只连声告诉屋里的梅夫人,如今就这么几间房,倒是省了里外通报了,声音稍高一些里面就听见了。
梅夫人听到秦敛回来了也没多大兴头,之前两人大闹过一次,梅夫人心中本就怀着恨,后来又出了这么大的娄子,梅夫人心中虽知道不是光是秦敛的事,当年收受贿赂的事自己家也有份,但心中还是忍不住怪在秦敛身上,自苦所托非人,是以两厢见了面半分平日里的情谊也无,秦敛见了梅夫人冷笑道:“我不过是不在几日,不想竟败落至此了。”
梅夫人本就压着火,一听这话也炸了,一扬眉道:“是呢,多亏了老爷,皇上才罚了咱们家十万两银子,偏生老爷那好兄弟还将咱们库房洗劫一空,留我一个妇人支撑家业!老爷不用跟我这样,不信就问问剩下的这几个人,我这些日子是怎么撑过来的!如今已经入冬了,冬衣未做炭火未置,老爷还是先愁心这个吧!”
秦敛见梅夫人如此脾气也上来了,厉声怒道:“你还有脸跟我说这些!要不是你兄弟告了我那一状我何至于此?!我辛苦了半辈子的家业!全被你带累空了!!”
“呵呵……我兄弟为什么告你?”梅夫人冷声讽刺,“还不是因为你明哲保身!你亲家出了事,你连一句话都不肯帮忙说说,你还有脸怪我娘家?!”
梅夫人折腾了这些天早将平日的矜持丢了,泼妇一般,直将秦敛气的手抖,身子一个不稳就要倒下,正闹着外面一个小丫头哭着跑进来了,对着梅夫人就哭:“太太不好了!姑爷……姑爷房里的那个嫣红姑娘怀上了,奶奶知道后将嫣红从亭子上推了下去,孩子……孩子没了,那边正闹着要休了奶奶呢……”
梅夫人眼前一黑,先秦敛一步栽倒在地……
池园中,秦敛倚在软榻上看着荆谣记账。
“西边亭子里的雪我没让她们扫,中午咱们去那边亭子里吃吧?阁子里多拢几个熏笼,也不觉得冷,还能就着赏雪。”荆谣一面翻着账册子一面跟秦晏商议着,“行吗?”
“你说的算。”秦晏有可无不可,打开手炉拨了拨里面的银霜炭慢慢道,“听说你在城北又开了几间粥铺?”
荆谣手下一顿,道:“吉祥跟哥哥说的?”
“哪里是他。”秦晏将手炉递给荆谣一笑道,“今日早朝时说起今冬大寒,接着就有人说我品行好,在城北城西都开了粥铺给贫苦人赊粥,我自己都没回过神儿来,心道咱们家何时在城北又开起来了。”
荆谣将账册合起来,接过手炉捧在手里笑道:“今年红利多,我想着哥哥也没有什么用银子的地方了,不如捐些出去,反正也花不了多少,多做些功德总没错,皇上夸哥哥了吗?”
秦晏一笑:“皇上倒是夸了,但我哪里敢贪功?马上陈情表述,此事臣并不知,大约是内子心慈在做善事呢。”
荆谣闻言脸稍稍红了,拿过茶盏来喝了一口热茶笑道:“哥哥又哄我。”
“谁哄你了?不信你去问棋如。”秦晏坐到荆谣身边来,低头在他耳畔轻吻,低声笑道,“后面更有乐子呢,御史台刚提拔出来了一个小言官,愣头愣脑的,并不知咱们的事,郑重其事的出列,慷慨陈词的夸了你一顿,最后竟请皇上给大理寺卿夫人赐一诰命,以表嘉奖……”
荆谣正低头喝茶,听了这话险些呛着,连声咳了起来,秦晏连忙给他拍着,笑道:“这是怎么了?吓着了?”
“咳……咳咳……”荆谣又是不好意思又是咳的,脸红成一片,磕磕巴巴道,“然后……哥哥怎么说的?”
秦晏轻笑:“我自然要假意推辞啊,说内子年幼,不堪生受,偏生那个小御史就是不干,说大理寺卿年轻,夫人想来年纪确实不大,但贵在能忧民之所忧,急民之所急,堪为诰命表率,一定要皇上予以嘉奖……”
“皇上那脸色……呵呵……”秦晏牵过荆谣的手捏了捏轻笑,“说实话,若不是怕你难做,今天我真想就答应下来……反正话已经说到那份儿上了,不用那小御史,就是我自己给你请一个诰命又如何?”
荆谣连忙道:“哥哥千万别意气用事,咱们这样就挺好的,我……我平日也要出去见人张罗生意的,真弄那什么……我在外面还怎么见人呢?”
秦晏自嘲一笑,如今爬到这位子上了,说句位高权重也不为过,可惜对上来不及为母亲请封诰命,对下没法给荆谣个名正言顺的名分,到底意难平。
荆谣明白秦晏的心事,笑了下轻声道:“在意那些虚名上的东西做什么?咱们这样比寻常夫妻还……还那什么,已经很好了。”
秦晏心中一热,低头轻声笑了下,在他唇上亲了下道:“比寻常夫妻还什么?”
荆谣脸微微红了,忍着羞意抬头也在秦晏唇上亲了亲,低声道:“还这样。”
秦晏抿了下嘴唇笑了下,心中的计划勾勒上了最后一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