笃定了自己要怎么做之后,邵余晞心理上就有某种安定感。她要离开他,用她的方式。而这最后的相处时间,也由她来决定相处的内容。
她开始做了很多不曾做过的事情,像是昨天晚上闹着他陪,不让他工作。今天她处理完公事,递出了辞呈,引来同事的讶异与揣测。她想她的上司恐怕还会找她去谈,只是这工作已经非辞不可了。
她要离开就要走得远,如果待在遇得到他的地方,那么她永远无法真正死心。再说,万一他身边有了其他人,她不觉得自己已经够坚强到可以承受这一切。
五点钟,她在同事的讶异眼神中准时下班。搭上公车来到他公司附近,她从来不曾上班时间来过他办公室找他。
夏严军对于自己的私生活是很低调的,所以他身边的人都不清楚他的感情生活究竟是缤纷多彩,还是一片空白。她从不曾在上班时间踏进这栋大楼,也是因为觉得会侵犯到他某种领域。
但是现在她已经毋须顾虑这些了,所以她直接找上门,打算要夏严军陪她去约会。
「妳好,我找夏严军。」她直接对柜台的人说。
「,请问是跟我们总经理有约吗?」柜台小心地问。
「常常有没预约的女人来找他吗?」余晞感兴趣地问。
其实她也清楚夏严军对女人虽然不假辞色,但是爱这种冷酷气质的女人还是很多,所以他身边想要应征老婆或床伴的女人向来不曾短少。
余晞的问题让柜台愣了好大一下,这女人分明没预约,可是看来又跟德经理很熟的模样。
「呃,,请问怎么称呼?」柜台谨慎地问。
「我叫邵余晞,妳可以打电话问问夏严军要不要见我。放心,我不会硬闯的。」她忽然觉得好笑,自己从来不曾扮演过刁难他人的角色,感觉真有趣。
「那……麻烦妳等一下。」柜台只好乖乖地拿起话筒。
余晞就站在柜台前,她也不知道夏严军会不会见她。
「……好,总经理,请等等。」柜台一手捂着话筒,一边倾过身子跟余晞说:「总经理要跟您说话。」看来这个女人不是那种不请自来又爱装熟的女人,机灵的柜台态度也很恭敬。
余晞接过电话。「嗯,严军,是我。」
「真的是妳?」夏严军似乎真的很讶异。「怎么会来?」
「忽然想到就来了啊,我没有预约,所以你可以决定让柜台撵我赚或者也可以让她放行。不过现在已经……快六点了,是下班时间了。」余晞轻松地说。
夏严军似乎停顿了好一下,这才说:「妳先上来吧,我在十五楼。」
余晞挂掉电话,朝柜台一笑。「他让我上十五楼,我可以上去吗?」
其实她刚刚大可直接打他手机,可是她就是好奇,不知道她直接杀到公司,他会有何反应。
「请从最右边的电梯上去,那个电梯可直达十二楼以上的楼层。」柜台回应她的笑容。
「谢谢妳。」余晞定向电梯,直接抵达十五楼。
电梯门一开,好几个人正好走向电梯,似乎刚从夏严军的办公室出来。大家看到她一个漂亮的女性来找老板,还是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余晞朝大家点了点头,笑了一笑。大伙儿忽然感觉到自己眼神太放肆,全都不好意思地低下头,胡乱致意一下,就走进电梯了。
她一抬头,正好看到敞开的办公室中夏严军手里拿着文件,目光直接投到她身上。
「我打扰你了吗?」她笑着走进办公室,好奇地看了一圈,发现跟她想象的很接近。简洁有力的设计,一如他做事的态度一样,就连盆栽都很整齐美观,没有不该长的枝叶。
夏严军皱起眉头。「妳怎么会来?」
「我的出现让你困扰了?」她故意怀疑地问,语气中调侃的意味比较多。
他平静地盯着她瞧,仿佛想看出她的意图一样。「没什么好困扰的。」
他的私生活跟其他人无关,也没有人好胆的敢来问他,只是他不懂她为何出现,反倒对她的企图比较在意。
「我觉得我们很久没约会了,想约你一起吃个饭,然后看一场电影。」她想要的是让他用那宽大的手掌将她的手包裹在手心,肩并着肩,像一对老夫老妻一样的散步回家。
她想要他的感情像他的手一样坚定地包裹着她,让她可以幻想一下,或许也可以跟他长长久久。
只是这一切都是幻想,一抬头,他的眼神出奇的冷冽。
「余晞,别闹了。我昨天晚上已经延迟了进度,今天必须要加班。」他拒绝让自己再度妥协,昨天他可以说自己失了约,算是补偿了她,但今天他没有放纵的借口。
很多时候他其实想多宠她,但是理智的一面又让他在踏出那一步前醒过来。他怕自己稍稍不注意,就会走回过去的老路子。
他以前跟前妻在一起时也是这样,等他发现的时候,她已经紧紧攀附在他生活中,让他连移动都有困难了。
他绝对不重蹈覆辙。
余晞眼神悄悄一暗。「真的不行吗?可是我们很久没有一起看电影了,还是你晚一点可以……」
「余晞。」他的声音坚定地打断她。「妳怎么了?最近妳的行为都不像妳了。」
她从来不刁难从他,常常都是体贴址他、顺服着他。为何最近会老是像要探测他的底限似的,一再做出反常的动作?
他一点也不喜欢那可能的答案。
「或许这才是真的我,只不过我终于露出真面目罢了。」她笑着说,掩饰掉眼底的哀愁。
「妳知道我不喜欢这样的。」他告诉过她关于他前妻的事情,她应该明白,这种行为对他来说是地雷。
「我知道你不喜欢怎样,可是你知道我喜欢怎样,又不喜欢怎样吗?」她垂眸,声音幽幽地说。
夏严军身体一僵,被她那少见的神情给震住了。
她那又细又直的发丝虚掩着脸庞,让他看不清楚她的神情。但是那白皙而好看的脸庞却笼罩在某种阴影之下,这一刻他有种冲动,想要答应她。
就在他投降的前一秒,她抬头,眼底的忧郁像是幻觉一样,那神情又恢复正常的冷静温柔模样。
「好吧,既然你忙,我就不勉强你了。有机会记得要跟我约会喔!」她朝他顽皮一笑,挥了挥手,在他能做出反应之前转身离开他办公室。
他看着关上的办公室门,足足呆了好几秒。
说不出心里的异样感觉是什么,总觉得他该抓住什么而错失了。只是邵余晞人已离开,而他面前的工作依然等待着,所以想不出所以然的他,只好回到工作上,让工作扫去心底隐隐的不安。
邵余晞没能成功的把人拐出办公室,原本是要回家的。她可以收拾一点东西,载到光美家去放,其实她已经收了一箱的衣物过去了。她打算慢慢地把东西收完,堆到光美家去,等她找到下一个落脚处,再请光美寄给她。
只是她实在不想面对空荡荡的房子吃饭,独自开着电视假装自己不是一个人。她最近的情绪波动有时候会失去控制,如果身在人群中,她至少可以保持理智。
于是她吃了顿简单的晚餐,自己真的跑去电影院,买好电影票。
等待的同时,她打了个电话给光美。
「光美,我递出辞呈了,明天开始我只上半天班,一个礼拜后就不进办公室了。明天下午我可能再收一点东西送过去,妳几点会在家?」
「我现在都在家,谢家齐不让我去工作了,我决定顺从他几天,哈哈!」光美的声音一样爽朗,不过她停顿了一下,忧心地问:「妳不是说要跟夏严军去看电影,怎么有空打给我?既然妳会提到收东西,他一定不在妳身边。」
「他今天很忙,要加班。我自己来看电影,等一下就要进场了。」余晞淡淡地说。
「一个人?干么不打给我,我去陪妳——」
「光美,我没事,又不是病人。」余晞又觉得好笑,说到底她真该谢谢老天爷,让她有个这么好的朋友,减少了她许多的孤独感。「妳下礼拜就结婚了,一定很多事情要忙,不用管我了。」
「忙啥忙?结婚只要人有到就好,管那么多干么?倒是妳,妳要准时吃饭,不要乱吃,既然决定要生下来,就要照顾好……」
光美的啰唆让余晞都怀疑自己多了个妈。事实上余晞的母亲从来不关心她在干么,更别说对她唠叨了。
「好啦,我刚已经吃很饱了,现在要去看电影,先这样,明天见!」余晞挂掉电话,无奈地摇了。
人正要转身,却碰到一堵墙。
「对不起,撞到你了。」她闷着头道歉。
「邵?!」一个惊喜的声音响起。「真的是妳!我不知道找了妳多久,居然在这边遇到妳,太好了!」
余晞抬头看着站在眼前的男人,怔忡了一下才认出眼前这个俊朗的男子是谁。
「你找我做什么?呃……楚先生?」她记不清楚对方的名字了,但知道他是那天撞伤她的驾驶。
「楚系维。」他有礼地接口,递了张名片给她。「我不是说会负责妳的医疗费用,结果我后来才发现根本没有留妳的电话,而妳也都没打电话给我.」
余晞低头看了下手中的名片,知道楚系维是某家公司的高阶主管,看他的模样挺有教养又友善,应该是许多女孩会喜欢的典型。
她不会不懂他眼中过于热烈的光芒,但是楚系维跟她其他的追求者不同,他给人感觉很清爽而舒适,毫无压迫感。
楚系维是那种她会想跟他做朋友的类型。
「我的伤并不要紧,已经拆线了,我想没必要打电话给你,让你来负担这个医药费。再说我也有保险,必要时我申请保险给付就可以了。」余晞说话的态度既不鼓励,也不特别疏远。
「我还是觉得很抱歉。当然,我不否认急着见妳,有一部分是出自个人的私心。」他笑得有点腼腆。
余晞反倒觉得他没有侵略性,开始把他看作朋友。
「电影快要开演了,你也是一个人来看电影吗?」余晞看了下手表。
「呃,对,可我还没买票。」他用眼睛瞄到她手上的票。「有推荐的电影吗?」
他的问题出他根本不是来看跟她同一部电影,或者根本就不是来看电影的。
余晞笑了,把票亮给他看,于是楚系维买了一张同场次的电影票,当然因为位子不在一块,两个人还是各自看各自的电影。
两小时后,余晞走出电影院,毫不意外地看到楚系维站在门口等她。
「呃,我想顺便送妳回家。」他摸了摸头,有点尴尬。「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自己好笨拙,我明明就不是这样的!」
余晞对他的坦白感到好玩,这个男人像个大男孩似的,一点心机也没有。为什么她爱上的不是这样的男人?
她身边出现过各种典型的男子,其中有一些个性真的很好,适合当老公。可是偏偏她无法爱上他们,只能任自己沉迷在绝望的爱恋中载浮载沉。
余晞有个特质,女性朋友并不多,但是男性朋友却不少。通常都是来追求她的人,后来变成了她的朋友。
不过因为夏严军的关系,她跟这些男性朋友都保持在足够的距离之外,就算是朋友,也很难要好到哪里去。
「你真的要送我回家?」她点了点头。「好,走吧!」
楚系维一脸惊喜,赶紧领着她去开车。
车子开上路,她报了自己的地址后,看了他几眼,就直接说了。
「你该不会是想追我吧?」
「啊!」楚系维被这一问,差点慌了手脚,他苦笑。「我怎么觉得自己好像那种技巧拙劣的人啊?」
他长得不错,人斯文又有礼貌,是很多女人喜欢的典型。只是站在邵余晞面前,他老觉得自己像个弟弟。
「我说话比较直,因为我不想浪费你的时间。」她淡淡地笑了。「我心里头有人,无法再爱别人。」
「妳已经有对象了?」楚系维看起来真的满失望的。
邵余晞不仅是漂亮而已,她有种不同的气质,就是会让你忍不住回头再看她一眼。拥有艳丽容貌的女人多得是,但兼具有知性气质的却不多。
「嗯。」余晞点了点头。「现在后悔送我回家了吧?」
「不会。」楚系维坚定地说。「不知道怎么说,我就是觉得妳有种气质,让我想接近。其实我没想那么多,只是很想再见到妳。既然妳已经有对象,我不会纠缠妳的。」
「我不觉得你是那种人。」余晞笑着说。
「可是妳却也不愿意跟我做朋友,更别说给我电话号码了,对吧?」他苦笑着接口。
「我愿意当你朋友,其实若我不当你是朋友,应该也不会搭你的车了。电话也可以给你,但我近期可能会搬离开台北。」
「搬离开台北?」他愣了一下。「嗯,有必要时可以找我帮忙。」
「有需要苦力时,我会知道上哪里找的!」余晞哈哈笑出来。
「随时奉陪,我会先回家把肌肉练好。」他还真是会自我调侃。
两个人一路上聊得挺开心,感觉像是认识了颇久的朋友。余晞知道自己离开后,跟这个朋友见面的机会并不大,但是还是很珍惜这段特殊的友谊。
车子很快地抵达她的住所楼下,他下车帮她开车门,让她朝他挑了挑眉。「没想到还有人帮忙开车门,你的绅士行为可别因为不追我了就打折喔!」
「我不会的,我保证。」他收着她的电话号码,一脸「我发誓」的表情。
「谢谢你顺道送我,掰掰。」她大方地道谢,转身上楼。
搭电梯的时候,余晞还在想,多亏了楚系维,她原本落寞的个人电影之旅变得开朗起来。他真的是个不错的朋友,可惜光美已经有了谢家齐,不然她肯定把楚系维介绍给光美当对象。
她打开门的时候,正在想光美配上有时会腼腆的楚系维,大约会把人家搞得神经紧张。她嘴边还含着笑意,不料才关上门,一抬头就撞进一双冰冷疏远的眼眸中
「你下班了,严军?我以为你今天还会加班呢!」乍然看到夏严军出现,她有点讶异。
不过她很快发现他的脸色过分冷峻。
「刚刚那个人是谁?」他的语气真的很不善。
正确来说他快气疯了。
因为家着她离去时的神情,他尽早弄完公事,想要陪她去看场晚场电影,没想到她的手机怎么打都打不通。
闹别扭!
他怎么会忘记呢?女人勒索不成之后,就是闹别扭。
刚刚他站在阳台抽烟,却看到她从一台陌生的车子下来,那个男人还帮她开车门呢!
顿时他怒火上扬,觉得不知道气她多一点,迩是恼自己多一些,他居然特意赶回家陪她?!
「一个朋友。」余晞皱起眉头,一点都不喜欢他那种态度,仿佛抓到了她什么把柄似的。「看电影时遇到的,他顺道送我回来。你吃饭了没?」
「我不饿!」气都气饱了。他一个箭步上前,握住她肩膀。「不要跟我玩游戏,妳知道我一点都不喜欢那一套!」
他不顺她意,就随便跟个男人出去,这是威胁吗?
可惜就算他气疯了,想掐死那个男人,他也不会表现出来。他更是厌恶自己被一个女人牵着鼻子跑,简直像个傻子一样!
「哪一套?」她终于受不了了,一进门他就摆脸色给她看,说的话没一句正常的。
「因为我不顺妳的意,妳就故意跟别的男人出去,好让我看到,这是威胁吗?我告诉妳,省省妳的力气,这一套对我一点用也没有!」他气恨地捏紧她的肩膀。
余晞吃痛推开他。「你发什么疯?他不过是个朋友,你想知道吗?那我告诉你,他就是那天撞到我的人,今天我自己一个人去看电影时,在电影院门口遇到的。然后再顺便告诉你,他确实想追求我,这样你满意了吗?」
她简直不敢相信,他居然说她威胁他?
他眼底的邵余晞就是那种女人吗?她的等级就只到这边吗?
虽然明知道他对女人有着偏见,但是当他把那套想法套到她身上,她还是觉得委屈又气愤。
在一起两年了,他就算看不到她的爱,难道对她连这点了解都没有?
是注定要让他俩的这一段走入历史的吧?他的行为让她彻底绝望,认清楚了她在他的心目中,永远都跟他的前妻还有其他利用他或者企图利用他的女人一样。
她苦苦恋了七百多个日子,是在瞎忙些什么哪?!
「追求妳?」他听她毫不在意地坦承,心里头更是不舒服,只是表现出来的却是更多的不在乎。「如果条件不错,妳倒可以考虑看看。毕竟如果妳要的就是承诺与婚姻那套,去找他会比较有机会。」
她嘴巴张了又合,不可置信这种话他居然说得出口!
她觉得心痛到了极点,反倒显得冷静。
「谢谢你的建议,我会好好考虑的。」她冷冷说完,也不管他被她气得跳脚,直直走进卧室去。
夏严军拨弄着头发,将自己的头发弄得乱乱的。话说出口后他也后悔了,但是却又被她的回答给激怒了。
正在考虑要不要继续吵下去,就看到她从房间出来,抱着自己的枕头跟一条棉被,直直走进客房里面。
他沉下脸,也转身走进房间,干脆不再吵下去。
将自己关在客房的余晞,在听到他关上房间门的剎那,哭了出来。
那一夜,七百多个日子以来,她第一次独矛在泪水中睡去。
或许她不该这么伤心,毕竟这只是提早适应离开他的日子。七百多个日子固然不少,但是她的生命中独自睡去的日子肯定大于七百这个数字,照理说她该更能适应独眠的,不是吗?
如果事情真的这样,那就太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