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嘭!”
童贯一脚将身前的小几踢翻,将手中的茶盏摔碎在地上,猛地站起了身。
童贯是个宦官,但他身材魁梧,相貌英武,脸上还有胡须,绝大多数人第一眼见到他,都会以为他是个伟男子,而不会想到他是个“伪男子”。
而此时的童贯,却是怒不可遏。
“好一个宋江!好一个宋江!江洋大盗出身,还真他娘的胆大包天!”
童贯身边的人都惊诧不已,纷纷询问道:“枢密使,为何这般大怒?那宋江干了什么事么?”
童贯将另一只手里的书涵丢在桌子上,旁边的幕僚将那册页展开看了一遍,当即也气愤起来:“好一个宋江,他竟然敢不将童相放在眼里,说什么‘王禀将军被明教余孽所害’,哼!好一个明教余孽,秀州城是他宋江拿下来的,若真有明教余孽能在秀州杀了王禀,那这明教余孽也太神通广大了吧?”
童贯道:“哼!所以说这宋江真是胆大包天,竟敢谋杀东路主将,还想玩一出瞒天过海,将帽子扣在明教余孽的头上,难道以为我童贯连这一点都看不出来?”
那谋士姓卢,人称卢先生,摇了摇头,沉吟道:“宋江这厮确实是胆大妄为,但他只怕也没打算蒙蔽童相。”
童贯怒道:“那他什么意思?没打算蒙蔽我?他娘的都给我上书呈,言之凿凿地说王禀被明教余孽给干掉了,而且一起被干掉的,还有王禀手下最为亲信的几个将领!他娘的!他……他这是……”
童贯的精明,其实一点都不下于他身边的谋士,只不过人在高位,对一些事情就懒得琢磨得面面俱到了,卢先生略一提醒,他就明白过来,宋江这是在逼宫呢!
卢先生道:“童相英明,那宋江确实是胆大妄为,不仅仅是杀了王禀,而且还拥兵自重……不,是拥‘城’自重,要硬逼着童相替他圆谎,他这是已经笃定了,只要他来这么一出,童相您就不得不给他打掩护,不仅不能追究他的责任,还要替他给朝廷一个交代,撒一个弥天大谎!”
童贯黑着一张脸:“这混帐东西,真以为吃定我了?”
卢先生苦笑了一下道:“好似还真是这样。”
这时候,身为谋士,虽然知道童贯对局势看得很清楚,他还是很负责任地将情况分析了一遍。
“童相,宋江现在坐拥秀州城,手中握着三四万精兵,以他此时的名气和财力,若想扩军,也是轻而易举,我们若是真的跟他撕破脸皮,只怕会坏了征讨方腊的大事啊!”
卢先生说得没错,而他的话其实也只说了一半,另一半不需要说完,童贯和他身边的精明人都能够想明白。
征讨方腊是目前大宋朝廷最要紧的一件事,为了平定东南,赵官家几乎是拼掉了大半家底,就算勒紧了裤腰带去吃糠咽菜,也要凑足了金银、粮草和装备,平定叛乱。
这场战争还没有正式开打,就已经靡费甚巨,几乎快将国库都掏空了,但即便如此,童贯虽然声势浩大,但他的底气却未必足够。
方腊起义,义军号称百万之众,虽然有所夸张,但四五十万总是有的,毕竟方腊不需要太多的军饷,那些被逼迫得走途无路的乱民,只要给一口吃的,手中割麦子的镰刀,就能变成杀人的家当。
明教声势浩大,数百郡县的主官不是投降了明教,就是被杀掉了,弄得朝中也是人心惶惶,童贯心中本就存了几分惧意,所以才迟迟不肯动兵,也不曾亲自率兵跟明教开打,这说明童贯虽然聚集了将近二十万人马,但面对明教也没多大底气。
确切地说,在宋江打下秀州之前,他没有多大的底气。
可被当作炮灰的宋江一拿下秀州,情势一下就不一样了。虽说宋江作为先锋,一路攻城拔寨,夺回了不少郡县,但那些城镇毕竟不成气候,跟秀州完全不一样。
秀州一克,通往杭州的,就是一片坦途。
童贯最精锐最亲信的军队,是王禀和刘镇两路禁军,王禀急着赶去秀州抢功,也是童贯默许的。
可现在,宋江异常果断地做掉了王禀,童贯反倒有一种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感觉,因为他手中的精锐力量几乎就这样折了一半,本来征讨方腊都没有把握,现在若是跟宋江撕破脸,揭穿宋江谋害王禀的事实,那就等于逼宋江造反。
若放在别的时候,一个投降朝廷的草寇竟然敢第二次反叛,绝对是自绝于人民自绝于朝廷,不日便会死无葬身之地,但现在这个节骨眼上,童贯还真拿对方没办法。
真要是逼得宋江狗急跳墙,再来一场大战,甚至导致宋江倒向方腊,那童贯的征讨计划就会彻底化为泡影。
柴靖宇教给宋江的,就是这样一个道理,你一个不通政治的草寇要想对付官场上的老油条,只有让自己先跳出规则之外,然后你才会发现,原来是所谓的官场规则蒙蔽了你的眼睛——
你害怕跟童贯翻脸,害怕跟朝廷翻脸,可你想过没有,在这个节骨眼上,童贯更怕跟你翻脸,而朝廷更加没有跟你翻脸的资本!
童贯心中憋屈到了极点,没想到到头来,居然被一个投降的草寇给拿捏住了,真是没有想到。
“那……你说现在怎么办?”
那卢先生道:“最好的法子,就是大帅您兵临城下,直接率军去秀州,看您携三军之威,能不能降住那条蛟龙,王禀的事情,只能吃一个哑巴亏了,总也得让那宋公明付出点代价!”
童贯道:“好!大军开拔,直奔秀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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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童贯和卢先生还是想错了。
他们本来的打算,是大军开赴秀州,你宋江身为先锋大将,总不能将主帅拒之门外吧?
只要让童贯带着大军入了城,那这里还不是童贯说了算?
可偏偏宋江还就真的敢将主帅拒之门外,声称是明教余孽作乱,城内正在搞肃反活动,为了避免王禀将军的悲剧重演,明教余孽没有彻底清除之前,绝对不敢让主帅进城,为了主帅安全着想,说什么也不能放你们进来。
童贯身为主将,居然只能在秀州城外安营扎寨,当日晚上不知砸碎了多少杯杯盏盏,兀自不能解气。
“气死我也!气死我也!”童贯怒道,“该死的宋江,我一定要取你性命!”
卢先生提醒道:“童相消消气,宋江以后一定要除掉,但现在……”
童贯道:“你去给宋江下军令,他作为我麾下先锋,说得冠冕堂皇,不让我进城也罢,我既然已经到了城外,你也该来拜见我这个主帅吧?”
卢先生道:“童相英明,他此时若敢不来,童相便能狠狠记上一笔;他若是来了,那……”
“当然是要他有来无回!”童贯一脸狰狞,“太祖爷早就说过了,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
童贯话音刚落,只听一阵鼾声自数里之外的秀州城传来,如同雷鸣一般,震耳欲聋。
秀州城内,宋江鼾声如雷,睡得正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