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文渊听了游返的话,偏着头皱着眉头,半晌没有说话。
游返问道:“此事不就是扶助弱小么,看刘大人的神情,似乎很是担心。”
刘文渊道:“你不知道啊,若是像他这么一弄,过个五年十年,这江湖中的格局就要一变呐。”
游返努努嘴,心道:这格局是自然会变的,不过此消彼长,不应该是正和朝廷心意么。朝廷一直担心武林中有人一家独大,威胁到朝廷。以后小帮会崛起,制衡着大门派,朝廷不就更好掌控了么?
刘文渊见他的表情,知道他没有听进去,但这事也不好解释。难道告诉他,朝廷现在手中拎着几个大门派,只要控制住他们,基本就能控制住整个武林,但要是百家争鸣,齐头并进,无疑朝廷的掌控力将弱了许多,而小帮派的人承武林盟主的情,情感上会更靠近胡老三,这样一来,武林盟主将逾越到朝廷的头上,真正地号令江湖。而朝廷自然无法容忍这种局面。
幸好这次有游返提前报信,万一等胡近臣提前准备好了,将消息放出去,朝廷再想阻拦,那就是和整个江湖上的小帮派为敌了。
刘文渊松了一口气,手垂下轻轻拍了一下桌子,沉声道:“要阻止他。”
游返惊讶地看向他,虽然这件事胡近臣得益,朝廷似乎也不损失。想不到刘文渊一旦将胡近臣列为假想敌,居然事事都要针锋相对起来。更倒霉的是,如今自己居然是属于他们这一边的,做朝廷这一方自然安稳,但他心里是支持胡近臣这么做的。他自己年轻时师从无门,错过了最好的练武时机,他虽然不是什么武学天才,但也曾有过称霸江湖的理想,连孟紫蝶这种小姑娘都有过这种妄想,何况是他呢。胡近臣这一计划,正是造福江湖上籍籍无名,又出身贫寒的年轻俊彦。要是能推行起来,岂不是好事?
心里抱怨归抱怨,他只提供消息,别的事情都要交由刘文渊来做,就让六扇门去头痛吧。只要到时候别把自己暴露了就好。
刘文渊好像看出了他的想法,拍拍他肩膀安慰道:“放心,六扇门做事谨慎地很,绝不会暴露你。你对我们很重要,像这个消息就很值钱。你继续在他身边,有什么消息尽快通知我。”
他交代了几句,就带着人走了。
刘文渊前脚刚走,楚谨后脚便坐到游返面前。
“你哭丧着脸做什么?我看刘大人对你笑眯眯的啊。”
游返将刚刚的事情说了一遍,只是略过了自己正在为六扇门办事。
楚谨道:“胡老三这主意倒是不错,就是见效太慢,等到几年过去,朝廷早派了其他人坐武林盟主这个位子。到时候岂不是给其他人做了嫁衣?”他以为游返是在苦恼这件事情难以实施。
于是他又笑道:“而且你有什么好不高兴的?莫非你真觉得自己是不平庄的一份子了?还有胡老三做主嘛,他可是一个精明的人。”
游返苦笑了两声,卧底这种事情还是尽可能不要说出来,即便他觉得楚谨是一个可靠的人。
楚谨见他不说话,又道:“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朝廷盐铁司衙门已经出了布告,要公开招商。祖江知道了这事可高兴坏了,连夜召集汴京商会,他们规模太小满足不了朝廷的胃口,因此想合在一起和金剑山庄竞标。”
“哦?这回朝中大人们决断的速度还挺快的,这么快就动起来了。不过即便金剑山庄现在远不如当初,也不是祖江他们可以抗衡的。若是我们四海铁坊不出马,金剑山庄还是占大头。”
游返舒了一口气,为这个消息感到欣慰。不过虽然他提议最后以质量决胜,不过一开始竞标时肯定是看不出质量好坏,各家肯定是将质量上乘的兵器优先供货,朝廷必然是选价格低廉的。金剑山庄用了次等原料,工艺上也有优势,价格上有优势,也不是普通商户能够竞争的。祖江显然看到了这一点,因此将十八家汴京最有名的铁匠铺联合到一起,但显然也敌不过金剑山庄。到时候即便朝廷查出金剑山庄的货有问题,但店大欺客,也积重难返了。但如今有了四海铁坊,就不一样了。
楚谨道:“我正是想来和你商量一下这件事情,若是四海铁坊参战,必然能打击到金剑山庄,但同时也会惹起同行甚至是朝廷的注意。横空出世的一个新商户,居然能和老牌子的金剑山庄抗衡,这说出去谁也不信啊。到时候朝中的大人兴趣一上来,将四海铁坊和西夏的事情联系起来,那就不好看了。”
游返心中一抖,这倒是不无可能,不能不提防一下。自己刚刚占得上风,要是因为一时大意,就暴露了自己的死穴,那就不好了。
他问道:“慎行,那你有什么好办法?”他想到楚谨既然提到了这个问题,必然是有了办法才来找他说话,这才符合楚谨一贯的风格。
楚谨果然得意地笑道:“我的办法,镜缘村的人手,我们不用。就只用紫蝶姑娘在荆州刚刚扎下根来的那些人。”
“可那些人刚刚过去不久,恐怕出产无法与镜缘村的相比,到时候怎么应付朝廷?”
楚谨道:“所以我们可以和祖江他们联合起来,共同进退。上次你从金剑山庄被赶出来之时,我安排了一部分人暂时躲在祖江他们的工坊,本来是作疑兵用的,现在也可以起用出来。另外,让祖江他们出工坊和原料,我们出人,将荆州的人调过来一些。祖江他们只是工艺不熟,人手有限,只要解决了这两点,金剑山庄比我们强不了多少。另外还有官营的铁坊,朝廷总不会让他们闲着的。我们并不是要赚钱,只要缩小金剑山庄的利润,就足够了。”
游返还是有些疑虑。
“我还是有些担心,万一金剑山庄真的以次充好被朝廷查了出来,到时候会不会以欺君之罪抄家灭族?”
这才是最难的地方,既要挤压金剑山庄的空间,又要保住金剑山庄。单单是整垮庄老二,倒是简单得很。
楚谨突然肃然道:“游兄,我也不怕说句丑话。如此畏畏缩缩,瞻前顾后,不能成大事。我们只要协助祖江起来和庄老二打对台戏,便成功了第一步,至于交货以后被查出来以次充好,朝廷会怎么处理这件事情,我们便无法算计了。说不定庄老二朝中有靠山,可以免此一祸呢。但若是因此庄老二被抄家,金剑山庄关门,那也是他咎由自取,我们也帮不了他。你既想将山庄拿回来,又不敢做动作,怎么能对付得了他?这次我们提出公开竞标,已经将他原本七成的利润压了下来,只要我们将价格压得狠,他就没钱赚。没钱赚,必然要用次品的原料降低本钱,一旦他敢这么做,到时候我们就揭穿他,一次性解决问题。到时候即便没有了金剑山庄,但四海铁坊一家独大了,你想改名回去,重新叫做金剑山庄,也不是不可以。反正金剑山庄的神髓已经在四海铁坊了,叫什么名字又有什么不可以。”
游返吐出一口气,道:“那也只能先走一步看一步了。不如由你和祖江碰头,商讨此事。若是他不愿意配合我们将利润压低,我们贴补一点钱也没关系,就算在我们头上,由四海铁坊承担。”
楚谨笑道:“你倒是变成土财主了,这么豪气,这么下去,四海铁坊从西夏人辽人身上赚得的钱转眼之间又要挥霍一空了。”
游返哈哈一笑,心情说不出的畅快。
突然门口进来不少江湖人士,有的带着武者头巾,腰间别着剑鞘,有的背着大刀,带着草笠,都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闯了进来以后,就径直坐在靠门最近的座位上,急着吼着让小二奉上茶来。
楚谨低语道:“这架势似乎要在这里比武决斗了?”
大宋律法严明,不允许私斗,尤其是江湖决斗,事后无论谁是谁非,先打五十大板,若是死了人,不管有没有生死状,没死的另外一方一律刺字发配。死的也扔到乱葬岗,和死囚的尸体葬在一起。
因此眼前的这些人如此张扬,着实令两人看不懂。
这群大汉进来以后,邻近几桌的客人连忙付了银两逃走了。游返和楚谨为了看热闹仍然坐在原处。
一个大汗走来,掏出一锭银子,道:“这张桌子小爷定了,劳驾两位换个桌子。”
游返和楚谨也是识相的人,立即收下银子,转到靠里的一桌上,继续看着情况。
其中一个大汉道:“大哥,那狗官什么时候来?怎么等了这许久都没有出现?”
领头的那人喝道:“嚷什么嚷,想让全天下人都听见不成?到时候人没杀到,六扇门的密探先将咱们给捉了。”
游返和楚谨暗暗好笑,这首领似的人物自己吼得比手下人要响的多。
又有一个人道:“大哥,我们这是为民除害。有什么好怕的?既然兄弟们都跟着您来了,就没打算活着回去。”
“好样的。对,我们就是不准备回去了,杀不了这贪官,不用六扇门动手,我自己自尽。”
游返有些奇怪了,这些人冒死要杀的狗官究竟是谁?要知道这是京城,是天子脚下,随便抓起一个官不是朝中重臣,就是朝中重臣的门生,都是大官,要真是被这群草莽给伏击暗害了,恐怕六扇门将他们追到天边都不会罢休。也许真的如他们自己所说的,已经抱着决死的准备。
过了一会儿,始终没有看到什么官员过来。
楚谨突然凑到耳旁低声道:“说起贪官,我倒是听说最近一个中书省的相公,似乎因为收受贿赂,被贬官到了南海,做了一个小小知县。”
“哦?这年头,还有人收贿赂被人发现的?”
“听说是有飞贼到他家里盗窃,发现他家床下满满藏了几箱黄金。然后阴差阳错被官衙给发现了。那位大人本来官声清明,两袖清风的人物,就这么背上了贪贿的名声,后来御史参了一本上去,他就给免职了,然后发配边疆。”
游返突然记起刘师爷几天前说过的某个府邸盗窃案,当时他也没注意,只是当时飞贼入侵,被东城帮派遣的护院给发现,两相争斗,才引来了官差。本来他听了刘师爷的消息,以为东城帮护院总算是成功完成了职责,将飞贼发现,并没有遗失一物,还将飞贼赶跑了。这时却听说引来的官差意外发现了黄金,这就是峰回路转了。只能怪那官员倒霉了。
楚谨又道:“这件事情最奇怪的地方,就在于那位大人自己也说不清楚这批黄金的来历,也不知是真不知,假不知。总之也没牵扯出送黄金的人,他自己一个人扛了下来。圣上因此更是恼怒,将他发配到最远的地方。”
真是世界之大,无奇不有,游返看着眼前这些江湖人物,皱眉道:“这些强人,难道是要杀这位大人?”
楚谨还未答话,突然门外又进来一个大汗,高声道:“那人换了条路,我看到他被两个官差押着,就快出城了。”
堂下众人听到这个消息皆是大惊,纷纷破口大骂,连忙起身,跟着报信的那人出了茶楼,赶往城门处。
游返道:“这群人也太大胆了,就这么佩戴着刀剑敢在大街上横冲直撞。实在太有趣了。我们去看看他们到底要杀谁。”
于是和楚谨一起跟了上去。
那群大汉脚力倒快,转眼之间已经跑出了好远,游返和楚谨好不容易跟了上去。
果然,到了一个接口,十几个人被两个开封府的官差给挡住,要盘查一番。这批人倒也机灵,派出其中两个人拖住官差,其余人一哄而散,绕开官差继续往前赶路。
两个官差哇哇大叫,被两个人给缠住,无力追赶。游返和楚谨也学着众人散开,继续跟在这些人后面。
到了城门口,果然只见一个带着枷锁的披头散发的老者,两个押解他的官差,正在城门口检查路引换牌,马上就要结束了。
这群大汉立刻大叫着拔出刀剑,向前涌去。一边跑一边叫着:“狗官休走,吃我一刀。”“为民除害!”
那老头虽然落魄,但站得很直,一部胡须梳得整齐,面容清矍,双目有光,看着眼前来杀他的江湖好汉,并不惊慌。
城门口自然不止两个官差,两旁突然涌出一大堆军士,都是驻扎在城门口的禁军。
这些江湖人物虽然身形魁梧,身手不凡,但毕竟是乌合之众,临时凑在一起的,被禁军结阵一逼,先散乱了开来。然后禁军分成三人一对,几个来回,就将意图不轨的这批人给收拾了起来。剩下的人一见情况不妙,纷纷逃走了。
禁军士兵将抓住的大汉绑了起来,扔到地上。三三两两聚成一堆。
游返和楚谨就在不远处看热闹,楚谨看完笑道:“这些人也真是奇怪。到了城外动手不是更好?非要在城门口禁军最多的地方动手,这不是阎王门前收小鬼么?”
游返嗤一下笑了出来,暗道:终归是一场闹剧。
楚谨又道:“原来是他?”
“谁?”
“那老者是原来吏部尚书史大人,也算是当世鸿儒了,想不到会因为贪贿这类事情倒台。这倒是意想不到了。”楚谨滔滔不绝地介绍道:“史大人是主张维持宋辽和议,不支持朝廷出兵燕云的,不知道是不是这个原因,他被人给整倒了啊?”
到了吏部尚书这种位置上,基本上不需要收受什么贿赂,就算收钱也不需要自己出马,更不需要藏到自家床底下了。尤其还是大儒的身份,一辈子战战兢兢,很注重自己德行的人。这样的人,居然会因为家中进了飞贼,在床底下发现大量黄金,这也是荒谬绝伦。唯一的解释,就是被政敌给陷害了。联想到他对辽国战和的立场,这其中便值得玩味了。这些绿林好汉,恐怕也是政敌找来要杀他的。
楚谨喃喃道:“这怎么可能?朝廷莫非要对辽国用兵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