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彦冲在长安稍作停留之后,便转而向北,以任得敬部为前军,王宣左,曲端右,刘锜、耶律余睹在中军随行,朝银川而来。萧铁奴派种去病迎出三百里,他自己也亲过黄河相迎。几路大军汇聚,浩浩荡荡进入银川。
这座西夏都城阻挠了萧铁奴甚久,嵬名察哥覆灭以后,萧铁奴本以为中兴府唾手可下,没想到乾顺还是足足坚持了一年有余。城破时萧铁奴已经极为暴躁,差点就要将城给屠了!幸好有种去病拦着,这座西北名城才得以保全。在种去病的建议下,萧铁奴将之交给卢彦伦全权处置,卢彦伦理政的手段了得,没两个月下来就将这座西夏故都治得服服帖帖,各种势力亲汉者扶植,仇汉者打压,西夏之死忠则或流或杀,只花了半个月市井便平静了下来,半年后这座改名为银川的城市便有了破城前的三四分繁华。
折彦冲进入银川时,这已是一座臣服之城,党项人的武装早已解除,民间秩序主要掌控在亲汉的佛教僧侣手中,折彦冲驾到时,军锣开路,万民匍匐,乾顺身着王者袍衮,率领一众降臣遗民叩头于城门之外,这等威风,这等情景,便如这夏都刚刚由折彦冲攻破一般。折彦冲在马上面含微笑,安抚了乾顺几句,着他即日往长安居住,安养余年。
乾顺和宗弼不同,他已是一个相当汉化的君主了,所以城破之时并没有像宗弼一般焚毁宫城,当日城门破时,他眼见无幸,便派遣使者表示愿意解甲投降,只是求萧铁奴不要为难城中百姓。当时若乾顺执意抵抗,在城中发动巷战,汉军虽然最后还是必能获胜,但伤亡非加倍不可,所以萧铁奴便在种卢二人的劝告下答应了乾顺的请降。正因如此,西夏王宫的宫室殿宇都无损毁,现在折彦冲一到,便成了大汉皇帝的行宫。
西夏的王宫论规模论水准都比不上大宋汴梁皇宫,但比之才经营了数年、尚未完工的大汉皇宫,在诸般细节处却有过之而无不及。而且大汉的皇宫此刻还近乎一个“空壳”,只有一堆建筑,配合皇宫存在的“软件”——如太监妃嫔宫娥——都几乎没有,至于相应的礼仪规矩,由于在内完颜虎不喜这些,在外杨应麒主张“虽鄙贱之人亦当自尊”,因此也不够隆重,无法让皇宫的主人感到作为皇帝的威严与快感。但是这座西夏皇宫从宫殿楼台到人员规矩却都是配套齐全的,所以来到这里后折彦冲才算切身体会到他之前的君主是怎么在宫内做皇帝的。
当晚折彦冲在宫中大宴诸将,这场宴席全是武人,或胡或汉,或帅或将,加上一些在攻城战中立下奇功的士兵共三百多人,把这西夏王宫的主殿坐得犹如市集一般。折彦冲深知武人脾性,所以这场宴席便办得极为粗犷,让诸将尽情喝酒,一切礼节都关在门外。他自己亲自把盏,一个个地巡过去,过一人,便问他最得意的战功是哪次,说出一件来,便劝三杯,所过之处,个个醉倒,才劝了几十人天色便已白了,一些武将喝醉后竟然赤身**躺下就睡,折彦冲也不以为忤,反而亲为披袍免得着凉,如此连喝了三日,数百兵将醉遍,宴席方散。
折彦冲休息了一日,又召将帅宴饮,这次却只有萧铁奴、刘锜、种去病、曲端、王宣、耶律余睹和任得敬七人。君臣八人在西夏的御花园席地而坐,中间燃了一堆篝火,旁边绑着几只活鹿,萧铁奴亲手杀鹿放血,种去病接血,耶律余睹烤炙,任得敬传肉,肉未炙成,先喝鹿血,几杯微温的鹿血下肚,几个男人都感腹中传来一阵涌动,折彦冲之前三日没喝醉,这次却仿佛醉了,笑道:“漠北苦寒,汴梁残破,倒不想这西夏有如此之盛。”
种去病道:“这银川一带,甚得山河之利。贺兰山自东北向西南延绵百里,拦住了西北之风沙,是以这宁夏平原虽在西北,地近沙漠,而无漠北之苦寒,反而类江南之温润。黄河百害,唯利一套,自兰州往上一带直到阴山南麓,水网密布,只要没有大灾又能用心垦殖,年年都可蔬果饶盛、五谷丰登。自我大汉混一辽夏故土,东北则有敕勒川之牛羊,西南则通甘陇丝路,东南更有八百里秦川天府之国,假以时日,这银川必成西北之小扬州。”
刘锜微笑道:“小扬州,小扬州,毕竟只是堪比扬州而已。久闻今日塘沽之盛已胜过苏杭淮扬远矣,陛下从京畿来,想必只是一时觉得新鲜罢了。无论是今天还是明日,这银川总比不得京畿的。”
折彦冲却摇头道:“不然,京畿虽繁华,无有这西北之乐。”
刘锜讶异道:“这是为何?”
“不知道。”折彦冲道:“或许是我常年在外,回到京师和塘沽后反而感到有些不自在,似乎自己并不属于那个地方。”
诸将听了面面相觑,一时不知如何接口,萧铁奴却冷笑了一声,说:“我知道为什么。”
折彦冲哦了一声道:“这倒奇了,我自己都不知道,你反而知道?”
萧铁奴笑道:“大哥你是当局者迷,我是旁观者清!”
折彦冲微笑道:“那你倒来说说是为什么。”
萧铁奴道:“这还不简单?京畿是老七经营的地方,他住得久了,那个地方自然染了他的脾性!大哥常年在外,回到那里就像住进老七家里一般,如何会习惯?”
折彦冲失笑道:“这倒有些道理,不过该如何解决才好呢?”
萧铁奴道:“那也简单。有两个办法,第一是把那里的风气改一改,第二是换个地方。”
这时肉已炙成,任得敬呈上,折彦冲又喝了一杯鹿血,吃一块肉脯,然后才说:“这两个法子,第一未必做得到,第二只怕行不通。”
他没有明说,当在场诸将帅却都是当世顶级的名将,深通世故人情,不是那种只知打仗的武夫,所以一听就明白。
此时的大汉京畿地区,在文化上承继了大宋之风流,在民风上承继了北国之武勇,在胸襟上是背靠山河,眼望大海,政治上已建立起当世效率最高的行政体系,市井间亦形成了与整个行政体系相配合的商业秩序,更难得的是士人学子们的文章舆论也能配合这种政治理念和商业精神,形成了一个坚实巩固又能不断自新的文化体系。可以说此刻的京畿地区不但是大汉帝国的政治中心,整个东方世界的经济中心,更在文化上占据了一个制高点,加上汉廷的军事行动连连得利,当世第一强国的地位已是坚不可拔,天下万邦对这个地区无不瞩目,甚至连江南也对这片土地作仰望之姿。至于其它地区如朝鲜、日本等属国,更是只有亦步亦趋的份。
这个地区的文明发展到这个高度,风气已不是上位者——包括折杨等创业七巨头在内——的主观意志所能轻易左右,甚至就是在行政上强行迁都也未必能改变它作为汉帝国经济、政治、文化中心这个业已形成的事实。由于京畿地区是整个世界的文化输出地而不是接受地,所以其本质也很难受到外来风气的冲击替代,真要在短期内改变这个地区的民风,那除非是发生负面的大突变,因天灾或以**彻底粉碎这个地区的经济、政治、文化体系,或者干脆让这个地区的人死尽死绝再迁另外一群人过来。
萧铁奴正要开口,刘锜忽然道:“我等为将一方,但知杀敌保国,不敢过问政事。京畿的风气问题陛下似乎和丞相以及诸位大臣商议更加合适。”
萧铁奴横了他一眼,种去病看看折彦冲,看看萧铁奴,再看看刘锜王宣诸人,微笑道:“大好时节,谈这些琐碎事做什么?咱们但求上战场时痛快淋漓,下战场后安乐荣耀就是。陛下若觉京畿住得不习惯,便多来边疆走走,京畿那些琐碎事就让文官们去操心。”
折彦冲微微一笑,问他:“你去过天山,不知那里景物如何?”
种去病道:“极好!就是路不好走,但去到了天山脚下的绿洲,那便是另外一番与中原大大不同的繁华景象。我只等中原这边的大事定了就要向陛下请旨,带一支铁军,一来了了我对那里的思念,二来也为我大汉开疆拓土,助陛下超迈汉武傲视唐宗,为万古千邦所景仰!”
折彦冲哈哈大笑,随即望向东南,说道:“你有这番志向,很好,很好!我本当现在就遂了你的心愿。不过西域毕竟不是根基所在,须先定中土,再图西方。”
刘锜道:“自漠北平定以后,四方无事,人心思安,若顺应民心,则宜静不宜动。我看……”
他还没说完,折彦冲已摇头道:“西方的事情,可以留给子孙,但江南的事情务必在我辈手中解决。咱们还没老呢,难道空养着百万精兵悍将,坐着等死不成?等国库里的钱粮足了……”看了种去病、曲端、任得敬等一眼,说道:“如何?”
曲端任得敬肃然起立,大声道:“陛下令旗指处,便当忘死驱驰!”耶律余睹忙道:“臣愿附骥尾。”
折彦冲哈哈大笑,似乎有些醉意了,萧铁奴看看天色已晚,便道:“大哥,你今天也累了,先安歇吧。”召来几个绝色宫娥,伺候折彦冲梳洗休息。临榻之际,外边又有几个宫女拥着一个妙龄女子进来,之前那几个宫娥已是千挑万选的人间秀色,但在这女子面前相形之下却犹如瓦砾粪土。
这些年折彦冲在外时,若是军情不紧,下面的人也会安排侍候的人,所以这时见了这妙龄女子也不以为异,更不多问,抱将起来上床安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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