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人都以为萧铁奴会沿汾河河谷而上,夺取太原然后威胁京畿,阿鲁蛮也考虑到萧铁奴可能会避开自己,以奇兵越过太行山进入河北平原然后进逼京师、塘沽,所以他自己屯兵太原等候萧字旗,而命任得敬在太行山东线设防,若萧字旗部分东进任得敬理应抵挡得住,若萧字旗全部东进则必难瞒过自己的耳目,那时太原守军再调兵东援也还来得及!
萧字旗进入河东之后果然步步北上,先下绛州,再破晋州,河东路东部的泽州、隆德府、辽州都没有收到警讯,阿鲁蛮便断定萧铁奴果然是要直趋太原与自己战于城下!
不过阿鲁蛮还是错了!
在河东路逐渐逼近太原的那将近二十万的军队确实是萧字旗的主力,这是一支集合胡、汉之长的大军,就战斗经验而言,萧铁奴本部曾征漠北,灭西夏,种去病的部属甚至曾不远万里威慑天山,至于进入陕西后所整合起来的西北兵马也是十里挑一的健卒,在南征期间经历过山地战的考验,就战斗职能来说,这支大军无论步兵、骑兵乃至器械、后勤一应俱全,攻防综合能力绝对是大汉也是当世最强之一!当初萧铁奴要率领这支军队东进与岳飞决战于河南,杨应麒没有答应并不是担心它会战败,而是担心它会成功!
面对这样一支军队,中枢大臣如杨应麒、郭浩等,边疆将帅如杨开远、刘锜、任得敬、王彦等,都不认为会在中原土地上有哪支军队能够赢它,大家都觉得五将军应该可以拦住萧字旗,但却都不认为五将军能够打败它,大家共同的想法不是直接利用军事力量来击溃这支部队,而是不约而同地希望将它困死,在挡住它攻势之后借由经济层面与政治层面的优势来削弱它、抽干它。甚至连阿鲁蛮自己也认同这种想法。
人的名儿,树的影子,萧字旗的战绩就摆在那里!在它进入河东以后,就算只是一队数十人的骑兵,只要扛上一面萧字旗号就足以让一县、一州乃至一府都震动起来!太原南部的汾州就是在这样的威风下不战而降。
“终于要来了!”
具有深厚战斗传统的太原军民在紧张之余又暗藏兴奋!这是一座英雄的城市!无论是张孝纯时代还是曹广弼时代,这座坚城都是抵抗胡马的大堡垒!他们没想到在大汉平定了漠南漠北以后,太原居然还会再次面临军事威胁——而且是从南边而来的内部威胁!不过太原军民也都很拥护进驻此城的辽南军与中央军,因为他们坚信:无论出于什么理由,萧铁奴都不该在事情还没弄明白的时候就发动叛乱!唯一让部分好事者感到惋惜的,是这次统领大军抵抗萧字旗的是他们感到有些陌生的阿鲁蛮,而不是已故的大元帅曹广弼!
不过,全世界的人都不知道,在萧字旗主力离开河中以后,萧铁奴本人就已经不在军中了。桑莹也不知道当她告别萧铁奴北上之后,有一支三万来人的纯胡种部队也悄悄地走上她所走的道路。这支军队从一开始就没有渡河进入河中,在天下人都瞩目于河东战事时,它偃旗息鼓地穿过已听命于萧铁奴的丹州、延安府,绕过陕北唯一高调抵制萧字旗的绥德,越过长城旧址之后,便是旧夏的“河南”地区(这一河南为河套北部、黄河以南地区,即后世之毛乌素沙漠一带),这里人烟稀少,驻军又多是当年萧铁奴征伐西夏时留下来的,所以萧字旗进入这里之后不但如入无人之境,甚至还补充了一些兵源,并就地取船渡过黄河,进入敕勒川。
敕勒川的平静并没有被打破,因为萧铁奴根本就没有去攻打敕勒川汉民的新据点——白云城。相对于河东,敕勒川一带的人口密度还是很低的,并不像中原地区那样几乎处处都有官吏盘点,当地许多牧民与农人望见身着汉军服装、并未来骚扰他们的萧字旗,全都以为那是朝廷在调动军队,一些下层官吏纵然听到了消息也闹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情,或者干脆不理,或者是不急不忙地向白云城打听消息,等白云城听到这个传闻时,萧铁奴的军马早已到达了云内,萧铁奴又不进入云内州城,而是绕道云内与丰州之间,裹挟了正在这里放牧两个小部落,跟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进入大同府境内!
如果说在丹州、延安府一带萧铁奴是在自己的控制区域行军,还算不上出奇的话,那么从北渡黄河到逼近大同府,整个行军路线就简直可以用艺术二字来形容!若不是萧铁奴对军队有如臂使腕、如腕使掌、如掌使指的强大控制力,若不是他对这一带的道路熟悉得如同自己的掌纹,换了另外一个人来,哪怕是曹广弼复生、岳鹏举北上也断断难以完成这次的奇袭!
萧铁奴进入大同府时,他背后的丰州、云内地区才开始有人觉察到不对劲,但他前面的云中城却还蒙在鼓里。
云中城外,一直收起来的萧字大旗终于在月下展开,一支绑住马嘴、包住马腿的轻骑兵在月色下接近云中城,朝约定地点发出了信号——云中不比太原,这是一座久受契丹、女真轮番统治的城市,虽然折彦冲当初让许多女真嫡系迁离此地,但这座府城民风却依然没有发生多大的改变,城中大部分居民对胡汉之别的感触十分模糊。而且城中的官吏大体上是由三分之一的旧金故吏、三分之一的韩(昉)刘(萼)门人以及三分之一的新晋官员所组成,新晋官员到此日浅,旧派势力根深蒂固,所以云中的实权基本上是掌握在旧派势力手里,汉廷以地缘分辨朝中派别时,常常以真定、云中两地作为刘萼一派的大本营。杨应麒重新执政日子尚浅又诸事繁多,连真定这颗眼中钉都还来不及拔除,对云中更是无暇顾及了。
当初刘萼向萧铁奴献媚,其中一个条件就是献出云中的城防(包括物资消息与愿意投诚的军政要员名单),城内刘萼一派因刘萼在京城失势,也都眼巴巴地等着,希望萧铁奴攻破太原,那他们就可以起事响应,但没想到太原的仗还没打响,城外竟然就已经传来萧字旗的信号!这些人喜出望外之余又不禁对这位萧大元帅佩服得五体投地!他们连夜打开西北城门,放萧字旗入内,此时忠于朝廷的官员犹在梦中。
萧铁奴入城之后马上裹挟了城内守军,控制诸门防务,以投诚者之首脑主政,当晚云中城内马蹄乱响,普通民众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家家关紧了门通夜无眠,第二日有大胆的出来一看,望见城头上插着萧字旗才知道萧大元帅来了,口耳相告,满城俱惊。幸好萧铁奴入城后心情奇佳,云中又有充足的物资,无须对民众进行骚扰。又因萧铁奴本来就是大汉第一元帅,他和中枢的纠纷下层百姓也闹不清楚,所以那些顽抗的官员被撤职捉拿以后,云中城内便显得一片平静,军民之间竟没发生半起冲突。
从大同府再往西,就是人口较为稠密、据点星罗棋布的地区了,所以云中一下,萧铁奴的奇袭便告一段落,萧字旗号正式现身。萧铁奴占据云中当晚便兼并了城中兵马,跟着签发大元帅帅令,号召云中地区、漠南地区、京畿地区响应自己的勤王行动。消息传出朝野震动,大同府境内所有州县在当天便全数宣布支持萧元帅,跟着蔚州、代州、丰州、云内乃至奉圣州、真定府的部分军、县也纷纷归附,漠南地区也有胡汉部落响应南下,短短数日之中,萧铁奴便控制了以云中城为中心的方圆二百里内大部分州县,半个月内便整编了六万大军,民兵被征集者不计其数。
京师众宰执闻讯心胆俱裂,当他们以为萧字旗还在汾河河谷时就已经惴惴不安,何况现在萧铁奴忽然出现在云中!那个将萧字旗围困在河东的战略登时变成废物!从太原延展到整个太行山的主要防线也成了外围!虽然石康还在居庸关,西山和京城的大军加起来也还有近十万人,但在信心层面上,石康这个名字怎么可能和萧铁奴这个名字相提并论呢?在萧字旗号前面,几万大军根本没法给人带来安全感!
萧铁奴在战术层面上的胜利一举扭转了他在战略上甚至政略上的劣势!之前整个大汉大部分人还是倾向于和杨应麒合作,但政治是最为现实的东西,如果萧大元帅占据了京师,控制了整个中枢的话,那他就成为胜利者,在胜利者与道义之间,人们通常都会更倾向于与胜利者合作,而不是恪守道义!何况杨应麒是否道义,此刻还难说呢!
阿鲁蛮自然也深深了解这一点,所以他听到萧铁奴占据云中的消息便急急忙忙领兵北上,钩室劝他慎重,认为萧铁奴占据云中以后己方对萧字旗就由原来的包围夹击变成了被包围夹击,但居庸关有石康,任得敬在河北随时可以拥军北上,京城之防务按理来说应该还可以扛住萧字旗的攻击,一旦萧字旗进军不顺,那它也将面临被京城守军、太原守军以及即将南下的杨开远三面夹击的危险,所以钩室认为应该先看清楚萧字旗的动向再说,以防北援途中遭遇埋伏!
但阿鲁蛮却没有听钩室的劝告,他不是执拗,他是觉得冒不起这个险!萧铁奴在云中有多少兵马这时他还不知道,石康能否抵挡住萧铁奴他更不知道,如果居庸关一线失守,京城的守军还有勇气抵挡萧字旗么?任得敬还会继续听命于杨应麒么?这一场战争可不是能够单纯计算双方战力就能推出胜负的!政治上的变数太多了!萧铁奴也许根本就打不下居庸关,但也可能他旗号一到,连打都不用打就有人开城迎接了!
华元一六九一年,冬,大汉元帅阿鲁蛮冒着寒风率军北上,在应州与代州之间遭到萧字旗的伏击,伤亡殆尽。他在混乱中大笑,笑自己终究是选错了,原来萧铁奴毕竟没有直犯中枢,萧字旗攻占云中后的下一个目的原来是他阿鲁蛮!
“哈哈哈……六奴儿!你好样的!五哥算服了你了!”
风雪与战火之中,这位打了败仗的元帅放声大笑。已经取得胜利的萧字旗兵将团团围拢,数百人齐声叫道:“六将军有令,请五将军到云中一聚!共享富贵太平!”
“共享富贵太平?”
阿鲁蛮不怀疑萧铁奴有这个诚意,不过他却觉得自己没脸去享受这个富贵太平。他朝东面望去,那里有一条已经被荒草掩盖了的小路——当初他们被大宋拒绝入境后北遁走的就是这条小路。杨应麒北游故道,却是先到死谷之后便直接出长城旧址,并没有再到雄州然后走一走这条故道。
这条故道,此刻除了阿鲁蛮之外不知道还有没有人记得!
“可惜了……”阿鲁蛮忽然觉得当初领兵西来的时候,该去看看那条小路才对,当时没有去看是因为军情紧急,他没这个时间,而现在,他也没这个时间了。
当萧铁奴赶到战场的时候,阿鲁蛮依然屹立在那里,不过他脖子上的血痕已经被雪花冻住了。萧铁奴大哭着跪下了,周围万余将士也都跟着跪下了。胡马弯刀送了狼牙棒最后一程,再接下来从云中到太原的战事就再无悬念了。留守太原的钩室担心被萧字旗前后夹击围歼,率领大军走平定,由井陉进入河北平原,会合了任得敬,进入京师最后一个防守圈中。种去病随即率领萧字旗主力接收了太原,跟着北上与萧铁奴会师。会师当日,杨开远进驻居庸关全面主持京畿防务的消息也随之传来。
此时京畿周围既有任得敬部、石康部、钩室部、安塔海部、王宣部,还有杨开远从漠北带来的人马,若杨开远能成功统合这些军队,那么萧字旗在兵力上仍将处于下风。而且杨开远善守之名不在曹广弼之下,河东背后又有刘锜步步进逼,所以种去病听到这个消息不禁忧心,萧铁奴却半点不放在心上,大笑道:“现在别说是老三,就算是老大病愈、老二复活也挡不住我了!”
种去病问:“这是为何?”
萧铁奴笑道:“咱们的兵力虽然比他们少些,可是人人目的明确,老五一死我们就更没有退路了。老三手头的兵力虽然多些,但是个个心存狐疑。老三用一群狐疑之众来斗我这有进无退之师,怎么可能赢?”
当初杨开远听说云中易帜就觉得阿鲁蛮要糟,当晚他觉也不睡了,将大军交给王宣命他逐次南下,自己却率领三千轻骑直奔京师,到达以后却不进城,只是命副将入城请命。诸将不解,杨开远叹道:“我本该驻守漠南,还没有拿到领兵入京的枢密令呢!如今萧字旗已近在云中,随时抵达城下也不奇怪。京师人心惶惶,一日三惊,我应急南下,如果带兵扣城,城上谁能弄明白我这个杨开远是真是假?就算看清是我也要怀疑我要干什么?甚至连执政也会有所怀疑!”
果然杨应麒在城内正忧心忡忡,听说城外来了兵马先是吃了一惊,听说是杨开远之后才微微一定,等听说杨开远没有领兵进城而只派副将入内请命不由得大喜,当即签押枢密令,命杨开远全权掌管京畿防务!
杨开远仍不进城,只请调兵部尚书、枢密院副使郭浩出城作自己的副帅——他们俩是老上司、老部下了,合作起来极为顺畅。郭浩出来以后,杨开远便在城下签发命令,调兵遣将,拱卫京畿,跟着便带着整个文武班底进驻居庸关。入关之后不久便见西边奔来一路骑兵,举孝旗,着缟素,杨开远在关上一望就放声痛哭,石康问怎么了,杨开远指着那孝旗哭道:“老五死了!老五死了!”
石康郭浩等无不骇然,问道:“元帅如何得知?”
杨开远指着那孝旗道:“没见旗上挂着一根狼牙棒么?老六派这队人马来是跟我们说:大家还是一家人,希望我们别挡他的路,否则的话就是兄弟也没情面讲了。”
诸将面面相觑,郭浩低声道:“元帅,那我们该怎么办?”这句话虽没挑明,但语气中已显出抵抗之心不足,他以兵部尚书说出这句话来已是极为严重的了,石康一听就对他怒目而视,杨开远却没有表露出不满的情绪,只是道:“为将帅的,就该听命于中枢,军职不卸就不该干政!老六如果以执政身份进京,他和老七怎么吵都行,但现在以兵干政,那便是要犯我大汉立国之本!危及华夏!若是容他进京,那大汉便是不亡也亡了!这是国之根本!与情面无关!只要我在一日便断断不容许他这么做!现在老五的尸体已经被他踏在脚下,他再要过去,除非是把我也撂倒!甚至就是我死了,我的魂魄也要催促执政迁都,到辽南、到东海与这帮暴徒抗争到底!”
诸将听了这话无不肃然动容,齐声道:“我等愿与元帅共死生!”
杨开远即以这番话为底本制作檄文传遍天下,不但王彦、赵立、刘锜等见到檄文后马上坚定立场,甚至连赵宋也对此产生共鸣——武将不得干政这一理念乃是南北共有,如果这个理念被摧毁引起连锁反应,连南宋政权也将不得安生!
萧字旗自克云中之后便一路高歌猛进,直到这时才稍见顿挫,萧铁奴见到杨开远的檄文后皱眉不语,河东与云中地区原本已经降伏的州县中也有部分再次易帜,甚至太原城内也发生了叛乱。
种去病对萧铁奴道:“六将军,我看我们不如和三将军和谈吧。”
萧铁奴怒道:“谈什么!”
种去病道:“太子失踪一事,中外均有怀疑。六将军你又是执政,以此大疑入京问难,在道理上也还勉强圆得过去。云中、太原都接掌得十分顺手,应、代之战虽然残酷,但那也是一场遭遇战,对民间影响还不是很大。但看三将军这檄文他是无论如何也不肯放行了,若我们一定要过去他势必不死不休,这次要是打起来那便将是一场蔓延二千里的大战役!就算我们胜了,万一中枢仍然不肯投降,真如这檄文所说要迁都再战,王彦、赵立、刘锜等纷纷赶来,那整个北方甚至整个华夏就要糜烂了!”
萧铁奴斜了他一眼,目光如刀,森然道:“若是别人跟我说这些话,便是十个脑袋也都砍了!你今年几岁了!还作这等婴语梦呓!老五之死是让下面的人知道有进无退,但你却应该从长安出发那天开始就晓得——我们早就没退路了!要么就是全胜,要么就是完败!没有第三条路了!”
种去病手心出汗,不敢再出一语,帐外忽传急报说军中种彦崧旧部谋反,萧铁奴冷笑了一声,道:“都说老三是文武兼通,嘿嘿!这篇文章果然做得不错!他娘的!到了这个时候居然还有人犹疑!看来咱们也得想个办法,让这些兔崽子知道他们没退路了!”因问种去病:“那个乖乖上将还带着么?”
种去病听了这话胆战心惊,口中却不敢不答,道:“还带着……六将军……你……你该不是……”
萧铁奴挥一挥手道:“去,把他宰了祭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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呜呜呜,我不是跳票啦……边戎就要收官了,所以我得整理各种线索,尽量减少失误啊,加上最近真的太忙,什么事情都聚在一起,所以更新有时候会推迟一点点啦。呜呜呜……别骂我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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