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骤然间变得有些大，地面上的青青野草已经彻底被吹拂倒在了地上。榕树在颤抖，溪水中的鱼类也感受到了强烈的危机，快速游遁。大风吹的清灵子的衣袍在咧咧作响，更显他的风姿和傲骨。
天谕老人坐在榕树下仍未起身，冯唐紧张的往前挪了挪，半个身子挡在了天谕老人的身前。依依将手中的剑杖紧了紧，因为她发现面前的这个老人很可怕，比那天遇见的虬龙甚至比那个疯子一样的申屠恭更加吓人。那是一种久经杀戮之后沉淀下来的阴郁和血腥。
相比于这些场间的年轻人，天谕老人可怕就在于他杀过人，杀过很多人。常年守着恶魔洞，不知道有多少人曾被他亲手送进去过。
大风鼓噪着天谕老人的黑衣，佝偻的身躯在风中不曾摇晃一丝！
“你杀不死我。因为你心慈手软。”天谕老人静静的说道，是那般坦然。
“你说的不错，不过也许这次不会。而且我不需要杀死你。只要困住你就好。师叔你暗疾在身，如今眼睛也已经彻底瞎了。我相信你拦不住我。”清灵子仿佛已经看透了天谕老人的所有。语气也很平淡。
“你不杀死我，你便走不掉。”天谕老人依然信心十足，即便在已经预料到战斗结果的情况下。“魔君之子降临如此重要的事情，我一个糟老头自然会做些准备。况且我拦不住你，自然有人能够拦住你。”
“你说的是青墨和青树？他们虽然对您尊敬有加，但不会站在你这边。”
“你们几个都不是什么听话的家伙，我自然不会指望他们。我自然会找人来。”天谕老人眼望着后山坡上在风中摇曳的野花，静静的说道。
“谁？”
“他们。”
“他们？”清灵子眯了眯眼睛，问道
“就是他们。”天谕老人平静的答道。
清灵子身体一颤，再也不能平静。
场间的几个小辈，都没有听懂这段对话。但是文晓突然想起了，十丈老人在天梯间给他们讲的关于洁儿的那个故事。那个故事中也有一个“他们”……
文晓曾经问过“他们”是谁，但十丈老人没有回答。而在当年的故事里“他们”出现了两次，第一次是发现了洁儿的火刻。第二次则阻挡天云六贤带洁儿出门化解火刻。
本来洁儿的异常乃是天云宗的秘密，而这些人却每次都能诡异的发觉，不由得让人怀疑天云宗内已经出了内奸。而接下来的话证实了文晓的猜测。
清灵子身体一颤，突然笑了，往事一幕幕划过他的脑海。很多事情突然变得清晰异常。
“这样看来，当年也是你通知的他们？”清灵子盯着天谕老人狠狠的问道。
“不错。”
“无耻。”清灵子轻声喝道。
“我不在乎……”
“但是我在乎！”清灵子怒不可遏，右手上的袖袍猛地一挥，一阵无形飓风，朝着天谕老人便攻了过去。站在天谕老人身前的冯唐瞬间便被推出了数十丈远。无形飓风来到天谕老人的面前，在黑衣上留下道道刀割一般的痕迹。飓风吹拂着天谕老人的苍老的面庞，将他那少的可怜的头发削断了许多。
“这么说，师父、洁儿还有清风都是死在了你的手里？！”清灵子苍劲的声音震得这片山域隆隆巨响。冯唐更是跌到在地上吐出一口血就昏死了过去。
“可以这么说。”天谕老人并不否认。
场间一片沉默，没人能够想到，当年乃是堂堂的天谕上人出卖或者说是背叛了天云宗！
清灵子的拳头攥的啪啪直响。山间的风已经开始怒吼，呼啸着刮在人的脸上如同细薄的刀片一般。眼中赤红一片，已经快要瞪出血来了。脸上的肌肉已经扭曲！狰狞可怖！多少年来对师妹的愧疚，一直清灵子的一个心病。这一天终于知道原来是自己从小的伙伴，比自己大不了几岁的小师叔出卖了自己，清灵子心中的怒火就要将这片后山燃烧殆尽！
绿萼手中的剑杖紧了又紧，但依然摇摇晃晃。在清灵子强大的威压之下，她几乎已经站立不稳。但依然将手中的法杖指向了清灵子。不过连她自己也知道能起到的作用微乎其微。
师父在最后一次通过文晓的眼睛看到那几个字之后，就已经受到了非常严重的伤。这里没有人能够阻挡清灵子的一怒！
“天谕，我真的应该宰了你……”清灵子的牙齿在暴怒之下有些颤抖，吐露的言辞也更加杀意凛然。
天谕老人佝偻瘦小的身躯，并没有因为这句话而有人变色。只是沉着面对着清灵子的说道：“我说了，你心慈手软，杀不死我。”
哪知话音刚落，一道锐利的灵气转瞬间就已经扑到了他的身前。
咻！
灵气带着尖锐的破空声，凌厉之极！没等众人反应，灵气已经切入了天谕老人的左肩，唰！老人的左臂如同早已经腐朽不堪的残枝烂叶，被风一吹就落在了地上。
砰！断肢重重的落在了地上，上面并没有带着多少的血液。仿佛早已经干涸一般，苍老的皮肤裹着的仿佛只是一段干尸！
清灵子狠狠的喝道：“天谕，别以为我做不了坏人！”
天谕老人的左肩并没有多少鲜血涌出来，巨大的痛楚也只是让他皱了皱眉。仿佛断掉的根本不是他的手臂。
“清灵，你看。你还是下不了手。不用逞强，我说了你不是坏人。这世界上很多人都做不了坏人。但是我有这个潜力，所以一切都由我来承担吧。”天谕老人已经渐渐有些站立不稳。绿萼仓皇的扶着老人，依然没有敢对清灵子出手。
天谕老人继续缓声说道：“我是恶人，因为我看见的那些东西。我不得不变成一个恶人。你没看见所以你无法理解我所说。你可以杀了我，但我还是请求你能够以大局为重。”
“天谕，从始至终我一直相信你所说。但这不是你陷害洁儿的理由。也不是放弃我徒弟的理由，你连文晓半点都不如。”清灵子看了一眼身边的文晓，“所谓道义，如果是要放弃身边人。那便是恶道！”清灵子暴怒之下，恶狠狠的说道。正气凛然，声振寰宇！
“恶道也是道。如果你是我，我想你会赞同我的做法。灵界不能有任何魔族的种子。不管他是谁都要死。我这么多年来我做了很多。但是我依然很怕。因为看见过那些可怕的东西。”天谕老人仍在苦劝着。语重心长。
仿佛一个孤独的老僧，面对着一群恶徒，在劝他们向善，却不知道他的双手早已经沾满了鲜血。
文晓静静的听着，眼神越来越冰冷。终于忍不住冷笑出声，反驳道：“你错了，你怕。不是因为那些东西可怕。而是因为胆小而已。”文晓淡淡的说道，天谕老人一愣。
文晓看着那株榕树，回想起了那个坍塌的世界。指着婆娑的树干说道：“我在那里面经历了很多。我想问你见过天塌下来的样子么？你知道一步一个世界是什么概念吗？你知道老天要你死是什么感觉吗？你见过整个大地向你拍过来吗？你懂还有一步你就能回家，但是你发现你已经没了力气时的绝望吗？你不知道，你也不会懂！因为你从一开始就放弃了对抗。我想经历可能会比所见到的更加险恶。我也很害怕，但未曾放弃。未曾放弃无智、依依、永奎和雪柔。也未曾放弃我自己。可怕不是理由。而你，不要把自己说的有多么高尚。”
文晓冷笑一下，一字一顿的说道：“你……只是胆小罢了。”
……
……
场间再次沉默，天谕老人浑身颤抖，仿佛文晓说中了他最致命的弱点。张嘴结舌，哆哆嗦嗦，想说什么，但是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文晓回头看一眼无智，又淡淡的说道：“我想以你的资历和智商肯定能想到，如果魔族能把一颗种子撒进灵界。那么就有可能把一把种子都撒进灵界。魔族如果要来，终究会来的。你怕也没用。”
“你和师父一般年纪，但却已经苍老腐朽如此。想必你年少时也不曾拥有过什么气概。我敬你是我师父的师叔，送你几句话。慷慨歌乱世，从容上层楼。挥剑为一快，不负少年头！”文晓面对着颤抖的天谕老人从容不迫的说道。青青少年，铮铮话语。初显豪气。
“好！说的好！好一个不负少年头！今天我清灵就陪徒弟发一回狂！再当一回少年！”
说罢，清灵带着文晓几人，大踏步朝着山坡走去。
只留下，怔怔的天谕老人和他的两个徒弟。
在山坡的那边有一座颤抖的小桥依然摇摇欲坠，但无人敢塔前一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