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心庵里幽静寂寥,大树成荫,确是个修行的好地方。
柳师师却不见她,用一个出家人特有的借口将她关在门外,这一关就是两个月。
她只是无言来,无言的去,开门的小尼姑无奈的叹气,终是将门阖上。
也许滚滚红尘中有太多这样的例子,她无奈,同情,却不能伸手。
远处白sè的衣角冷然翩飞腾,他同她一样,不想去想,不想去思考,只每天看着,看着她走看着她去,虽然她从不肯给他一瞥。
他说依她便依她吧,减少她心中的愧疚感也好,想让时间治愈也好,他全都由着她,他的父皇突然之间老了许多,交给他做的事也越来越多,朝堂之上的重心渐渐偏移到他的身上,他似乎越来越忙了。
空中突然下起淅沥小雨来,yin暗的天带着几分柔和的光,在模糊错落的视线里层层叠叠,那抹青sè的影子一直站在那里。
后下给撑了伞,他正要过去,却见昙拿着伞走过去为她遮面,她仰起头看昙,抿着的唇勾的虚无。
迈出的脚兀自收回去,他的眼眸深沉如海,眉皱如川。
雨下得越发密起来,天然的雨帘将两人生生的隔开,只化作余光里那抹虚无颜sè。
湍急的水花打到门前的青石砖上激起一片水花,青sè的裙角带着些许湿意,摇摆的在雨气中飘荡。
雨淅淅沥沥的下着,只听得到雨水低落到油纸伞上发出的嘀嗒声。
这时,门却开了,打着伞的小尼姑满面为难,擦去滴落到脸上的雨水,稚嫩的劝道:“二位施主回去吧,悟思师太不会见你们的。”说完见子矜脸上仍是不见波动,叹了口气,正要关门,门却被男子修长的指挡住了。
昙笑得温柔虔诚:“这位小师傅,山上路滑,眼看天就黑了,能否让我们二人留宿几晚?”
“这……”
小尼姑脸sè微红,迟疑半晌才缓缓开了门:“那你们先进来吧,我去请教师傅。”
“多谢。”
昙笑得一本正经,拉了茫然的子矜进了庵,门“哐”的一声终又阖上了。
雨幕中,那抹青sè的身影终于再也看不见,黑sè的庵门随着雨势的加大也模糊起来,分不清楚。
安王抿紧的薄唇终于有所松动,看了看没有尽头的雨帘,淡淡道:“回去吧。”
手下不明所以,个个面面相觑,他却已经抬脚走进了雨幕,一惊,忙跟上为他遮雨。
安王无声的笑起来,禄王曾问他为何,他只是告诉他,他愿意等。
他愿意等她解开心结,等她回到他的怀抱,等她回家。
雨,大了起来,白sè的衣铮铮而响,满目的纠结。
靠昙牺牲了一点美sè,子矜成功的在这里住了下来,可是柳师师不愿见她,任她百般劝说也没有用,只是ri子却飞快的过着。
昙一直陪在她身边。
可是她知道,庵外面,还有一个身影静静的立着,似乎成了习惯,每天,他都要来这里站一会,她满目的苦笑,她只是不知如何面对他。
“她出家的目的是什么,不就是为了让你们在一起么,你又何若和你自己过不去。”
“丫头,你这是和谁斗气呢。”
昙叹了口气,缓缓坐到她身边,望着她狭促的笑:“和你娘,还是在和王爷,怪他当时没拦住你娘?”
子矜顿时脸sè有些红,似乎被说中心事,微恼的瞪了他一眼,死不承认的道:“谁说的!”
昙的唇角化开一个绝美的笑,敛了神sè叹气道:“傻丫头,你也知道当时那个情形,他怎么拦得住,况且,你娘……这样做就是成全你们的最好方法。”
脸上的表情慢慢僵住,她站起身来,背对着他,眼眸中透出深深的迷茫:“昙,你不知道,我其实在怪自己,我不能尽女儿的孝道,却还要连累她,这样的女儿是不是很失败?”
她脸上闪过一刹那的怔仲,抬脚出了房门。
昙蜷着膝坐在屋内,抬眼看她,见她走得远了,扬声道:“丫头,别跑太远,快临盆了,不然你想在荒郊野外生孩子么?”
子矜的脚步中忍不住一滞,她当然知道安王早已安排好了产婆在外面候着,只是,这个昙怎么说话越来越这么直白呢?
他说的不错,她其实真的有一部分是和安王斗气的,也许有些无理取闹,可是,她不知道除了这个还能做什么,她像一个小孩子一样,告诉母亲,你看,你出了家,我也照样得不到幸福。
前面的路狭长而偏僻。
她腆着肚子走得极慢。
前面有个叉路口,她一直走得是左边的那条,右边的那也没有走过,突发奇想想着要走一走,不知不觉便已经走得远了。
枝叶葱郁,隐隐约约的黑sè人影在枝间晃动,接着就是细碎的低语。
子矜止住步子,惊异的藏在树后。
“老大,怎还不接奴家出去。”
一个娇滴滴的女子声音传过来,枝叶间人形纠缠。只是……有些耳熟。
男子的声音沙哑粗生:“这不是为了避风头么,上次那件事牵连了九爷,老三正忙着抓呢,铁面王爷,岂是可以轻视的?”
“安王爷?”
女子的声音带着微微的战栗。
男子已经不再说话,呼吸逐渐粗重,隐约可以听到宽衣解带的细碎声音。
子矜有些心惊,事情关系到安王,她不能再这样执拗下去,悄悄地挪着身体离开。
不想身后那个女子却猛地把那男子推开,扫到青sè的衣角,声音很毒:“老大,奴家的仇人可是不请自来了!”
原来他就是老大,那个莽汉口中的老大。
子矜脑中纷乱,顾不得想,只深一脚浅一脚的跑起来,她行动本就不方便,跑得也慢,身后那两人看到她跑得方向,却并不急着追上来,只亦步亦趋的跟着,仿佛逮到耗子的猫。
最后,她终于知道为什么,因为她的身后,是一个万丈的悬崖。
黑衣男子身形粗狂,脸上蜈蚣似的伤口狰狞而下,女子玲珑娇小,一身黑衣,面带黑纱,却也看得出美女与丑男的搭配。
只是,女子的目光仿佛剧毒的蛇蝎,狠狠的挖着她,仿佛与她有什么深仇大恨一般
子矜站在悬崖不远处,风吹得很大,将她的发和衣也一并吹向远处。
女子眼角带着残酷的冷意,直直的望过来,咬牙切齿的说着:“柳子矜,你终于落到我的手里!”
这声音……
她记得,很久以前,一个女子跪在地上,也以这样狠毒的声音告诉她:“柳子矜,你给我的我要让你十倍还回来!”
子矜猛地怔住。
女子哈哈大笑,伸手扯下手上的黑纱,露出一张jing致扭曲的脸,她望着她,带着报复的快感:“柳子矜,你也有今天,怎么,你的王爷不在你身边?”
子矜突然有些悲戚,单手护住隆起的腹,她只一句话也不说。
月美人一步步地逼近,他身旁的男子只一动也不动,只饶有兴趣的打量着二人。
“你不知道,这些ri子,我从没忘记过要报仇。”她艳丽的脸上冷意乍现。
“我被他弃到烈王府,你以为烈王拿我做什么,他只不过当我是个棋子,没用了就扔掉,不念半分旧情,如果不是老大救了我,我只怕再也报不了这个分仇!”
“冷家的人没有一个是好东西,老三如此,老四如此,老九更如此,怎么,利用完了,就马上和我撇清关系?”她笑得狰狞,紧紧地攥着拳头,咬牙切齿的道:“你们休想!”
子矜清冷的保持沉默,她知道,这个当口上,她若是开口说不定刺激到她做出什么事来,她不想死,也不能死,她的孩子还未出生,还没见过他的父亲。
这时,那个男子却发话了,带着几丝不耐烦:“小美人,咱们把她捉回去慢慢折磨可好?”
子矜不由倒吸一口冷气,月美人那么恨她,说不定使出什么yin险的方法来折磨她,若是这样,她宁愿跳下去。
也许看到子矜的动容,月美人肆意的笑起来,她得逞的迈着步子,妩媚的打量她:“也好!”
山风细细的吹起来,缭绕的散布着雾气。
子矜挺直着身体,拳握的指节泛白。
这种时候,真的,想再见他一面。
抚着腹部的手也颤抖起来,她的孩子……
周围陡然变得极冷,云积雾绕,yin沉的厉害。
一个好听的男子声音伴着冷风徐徐而来,仿佛人间天籁。
“要带她走,怎么也得问问我吧。”
“昙!”子矜猛然看到了希望。
三人的目光追随而去,一个绝美的男子依树而笑,唇角的笑容仿佛璀璨的烟花,眼眸似雾,白衣胜雪,美的虚无。
黑衣男子突地笑起来,露出雪白牙齿:“原来是昙尊主,失敬失敬。”
昙淡淡而笑,抬眸嗔怪的看了子矜一眼,这才回头看那黑衣男子:“铁老大,你铁手党和我无影阁向来井水不犯河水,我们各走各的路,卖我个面子,放了这丫头。”
“不行!”
月美人尖锐的声音响起来,她妩媚的贴在男子身上,单手挑逗着,轻声细语的诱惑:“老大,奴家不依。”
男子的呼吸骤然变得粗重,他单手推开月美人,朝昙冷冷的笑:“抱歉的很,这小美人不依,那丫头我可是要定了。”
昙脸上的笑顿时变得美丽而残忍。
男人们还没有开战,月美人已经朝子矜扑过来。
女人之间的战争,无非撕咬啃抓,这却是子矜最受不住地。
昙一个飞身去撞拦她,黑sè的梅花钉顺势而出,对准月美人的心脏直直的逼过去。
男子眼疾手快,拉着月美人躲开,两人很快战到一处。
天sè愈加昏暗,杀意便向无形的利剑向四周直直的shè了过来。
论武功,昙显然是在上风,可是,她明白,昙的体力已经大不如从前。
“还不快走!”
他的声音遥遥的传过来,分不清什么情绪。
子矜这才惊觉,安王就在外面,若是求救或许还来得及。
“臭婊子,想跑!”
月美人气急败坏的冲过来。
昙略一分神,便已经输了大半,铁手党以铁手掌著称,一掌便可要人xing命。
白sè的衣结结实实的挨了一掌,身子像凋零的落叶一般重重的摔到地上,胸腔排山倒海一般痛的厉害,闷哼一声,唇角鲜血喷涌而出。
“昙!”
子矜惊呼着跑过去抱住他,他的身子单薄的可怕,脸sè苍白如雪,唇角却依然勾着叹息:“丫头,我真没用。”
若是以前,他不费一点功夫便可捏死他,可是无影阁出事以后,他在江湖的震慑力已大不如从前,再加上自己的病已经传开,那人在他面前才敢如此肆无忌惮。
子矜只咬着唇摇头,胸口悲悲凉凉,已经分辨不出感觉。
“原来无影阁昙主也不怎么样!”
男子抱着胸,脸上带着肆意的笑,狰狞的伤疤散发着诡异的光,目光也变得狠戾起来:“素闻无影阁昙花秘籍了得,你若乖乖交出来,也就少些折磨。”
昙闻言不由冷笑,挣扎的站起来,他单手揽住她的腰另一手护住她的腹部,缓缓地低语:“丫头,抱紧我。”
子矜只听话的抱紧他,未来的及反应,身子已经腾空而起。
yin暗的空际折shè出灼亮的光,她看到他眼角的笑意决绝而凄美。
他紧紧护住她的腹部,唇角的猩红发着瑰丽而魅惑的靓丽颜sè。
余光中,她看到那个黑衣汉子飞速的冲过来,企图拉住二人,“哧”的一声,青sè的裙角决裂而断,飘动在那愤恨的汉子手中,仿佛一抹随风飘动的青云。
也好,这样也好……
两人下沉的趋势愈加厉害,昙的脸sè却愈加苍白,崖下繁茂的枝叶迎面急速的打过来,滑过身体,彻骨的疼。
昙用尽最后一点功力护住子矜的身体两人,滚落而下,身上已经被划伤大片,满身狼狈。
白sè的衣贴着粘稠的血迹,醒目的血迹慢慢的渗透,仿佛被蹂躏的白sè梨花。
子矜只脸上有了些划伤,她看着他软软的躺倒在她怀中,顿时觉得手足都冰凉起来。
他惨白着脸,唇边的血不可遏制的涌出来,她终于忍不住哭泣,泪大颗的滴落到他绝美的面容上,带着灼热的滚烫。
“昙,你怎样?”
子矜哽咽着,努力的去擦试他唇角的血迹,却似永远都擦不完一般,鲜血沾满了她的双手好的袖,永无止境的流着。
“我带你去看大夫。”
她慌乱的摸索着,失神的喃喃,眼眸没胡了焦距般的空洞,她吃力的背起他,鲜血却顺着她的颈流下来,粘稠的,灼热的,带着他特有的温度。
“丫头……”
他嘶哑的开口,唇边的笑容满足而凄美:“你听我说……”
“我不听!”
子矜猛然含着泪吼出声来,跌撞得将他滑下去的身体叫力的拉到背上:“凭什么,凭什么你们都这么自以为是,自以为是地牺牲自己来救别人,可你们想没想过被救的人接不接受,殇是这样,娘是这样,你也是这样!”
她悲愤地僵持着,泪流满面。
“丫头……”昙无力的笑,他努力的想去抓她,身体终是顺着她的背滑下来。子矜忙擦掉脸上的泪水去扶他,他猛然抓住她的手,眼眸中雾气缭绕却美的让人移不开眼
“下辈子……”
他用尽所有力气抓住她,修长的指泛着青sè的白“答应我,下辈子,一定要爱……上我……”
“不……”
子矜死死的抓住他的领口,哭得难以自抑:“不要下辈子,这辈子怎么办,我还没有爱上你,你给我点时间,你不能就这样不负责任的丢下我,你说过,你是我的人,我命令你,你给我起来……”
她恨恨的去拉他,他的手却失了力气般的滑下去。苍白的脸,仿佛即化的雪,一点点地失去颜sè。
“丫头……”
他含笑望着她,鲜血大口的喷涌出来,他的话语在血sè中变得含糊:“这辈子,忘记我……”
“不要……”
分不清血sè还是泪水,她的双眼变得干涩,心痉的痉挛,她眼睁睁的看着他闭上双眸,再也听不到他叫她“丫头”。
那声声天籁般的声音在她耳前回荡,她只哭得没了声息。
“不要,你不能死,昙,你不能这样对我,孩子还没有出生,你是他的父亲啊……”
她**的拉他,努力的将他变得冰冷的身体捂热,肌肤在摩擦中变得麻木,眼前又出现那个美得不食烟火的男子,雾气缭绕的眸,唇角烟花般璀璨的笑。
“不能死……”
她失神的喃喃自语,心痉挛的纠结在一起,腹部剧痛传来,她的唇剧烈的抖着。
身心的痛越来越厉害,意识也渐渐模糊,山风带着凄厉的响声吹过来,她晕倒在他身旁。
枝叶沙沙,仿佛无声的哭泣,顷刻,席卷了山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