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王贵灰头土脸地逃回尚书府,直奔正厅去见尚书王允之。
“小人办事不力!求老爷恕罪!”王贵翻身跪倒。
王允之见状,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急道:“怎么了?起来说!”
王贵爬起来,道:“小人按老爷吩咐,带着林婉儿到了京西北郊外的杨树林,本想就地结果了她,谁知出了个意外,遇到了一个武功着实厉害的人物,小人不是他的对手,那林婉儿被他救了。”
“你说什么?”王允之几乎惊叫起来。
“罢了!罢了!事已至此,容我再想办法,你先退下吧!”
王贵惶恐地急急退着步,直到门口,方才敢转身去了。
这时,王志冲了进来,差点撞到出门的王贵。
一边大呼小叫道:“怎么了,没杀成?”
“混帐,喊什么喊?!”王允之怒斥道。
王志幸灾乐祸地道:“我说让我去吧,你就是不相信孩儿。”
一边诡笑道:“说不准王贵见那林婉儿长得好看,直接给放了,回头编个故事糊弄您呢。”
“滚!”
王允之终于忍不住了,随手拿起案上的一本书直砸了过去。
王志抱了头,险些被砸到,忙不迭地要跑。
王允之好象想起了什么,呵道:“站住!”
王志收住了已经溜到门口的脚步,狐疑地回头看了看王允之,不敢走又不敢留,人就定在那儿。
“差人去请了奉贤庄的王庄主过来!”
见王志还在门口杵着,怒气又生:“还不快滚!”
王志腆着脸笑道:“孩儿这就滚!”
话音未落,人便飞一般的窜到厅外廊上了。
大约掌灯时分,只见王志带了一个四十余岁的中年男子进来。
这男子五短身材,身子倒显得结实,面部却精瘦如猴,嘴边挂着几缕稀疏的长须,着件灰布衫。
脚步既有力,又透着轻盈,看着是有些功失的。
进厅,见了礼。
王允之忙拉了就座,下人上了茶,都退下了。
室内只留着王允之爷俩和这中年男子。
“贤弟,近来可好?”王允之对着这中年男子笑道。
“还好,还好,承蒙兄长挂念。”中年男子放下茶杯,回道。
这中年男子正是奉贤庄的王庄主。
因与王允之同姓,在早年王允之四处游历的时候认识,做了结义兄弟。
是个不折不扣的江湖人士。
“兄长看来气色好的很哪。”王庄主看了王允之两眼,笑道。
“贤弟就别打趣为兄了,自从咱俩义结金兰,一晃二十余年过去了。想当年青春年少,如今已是老朽了,半截子入土的人了,还说什么气色好与不好。哈哈。”
王允之说完与王庄主彼此相视一笑。
王庄主也不客气,直入主题道:“兄长这么急差人叫为弟过来,不知所谓何事?”
“为兄有件不方便的事,想劳烦贤弟帮处理一下。”
“自家兄弟,兄长何须如此见外,有什么事尽管吩咐。”
“有一件家事,一个家里的奴婢,知道了些对本府里不利的事情,为兄身为朝庭命官,不太方便亲自处理,想借贤弟之力,用江湖的方法解决了。”
“那这奴婢,当下人在何处?”
“为兄也不清楚,本安排下人处置,却不防让她跑了,还请贤弟代为追查。”
接着又道:“这几日,为兄安排了人将这奴婢的画像,亲属关系整理了,交给贤弟,就劳贤弟多费心了。”
王庄主听了,岂能不明白,再说这也不是头一次了。
笑道:“兄长放心,也不是多大的事,愚弟定当代劳。”
这头,林婉儿被救之后,想了很久,实在也没有别的去处,也只能一路转向西北,往山西晋城去投奔舅舅去了。
这林婉儿自幼父母因病双亡,五六岁起就寄养在舅舅家里。
这舅舅就在山西晋城,做些当街挑担卖炊饼的生意,生活并不宽裕,也就勉强糊糊口。
在林婉儿七八岁那年,山西闹旱灾,哪还卖得什么炊饼,一家生活困顿,再加上舅母的不满与抱怨,正巧遇上王允之那是在山西巡政,想给女儿王韵蝉买两个丫环,就把林婉儿卖给王家了。
林婉儿对这件事,小时候也曾恨过舅父、舅母狠心,随着年龄长了,慢慢也就理解了。
再说,到了王府之后,一直贴身伺候着小姐,也未曾受过什么委屈,基于这一层,倒还生出对舅舅的许多感激来。
林婉儿一路风餐露宿,一个弱女子又走不了多快,约过了半月有余,才到晋城脚下。
这还多亏了当初王允之为了骗取林婉儿的信任,装模作样地安排人给了不少的银两,这才让林婉儿一路并没有盘缠之忧。
林婉儿,这日来到晋城,已是傍晚时分,正是人流纷纷出城的时候。
逆着人流,进了城,凭着儿时模糊的记忆,在城东头的一个小巷的尽头,才找到了似曾相识的一个小院门。
门上朱红色的油漆早已斑驳脱落,一个与旧木门不协大调的大铁门环,确让林婉儿的记忆顿时鲜活起来。
林婉儿此时难免有些紧张,一是很久没见舅父、舅母了;二是也不知他们还是不是住在这儿;三是如何跟他们说起自己这事。
犹豫了半晌,还是鼓起勇气,拉起大门环,轻叩了几下。
“谁啊?”里面隐隐有个女人的声音再问。
林婉儿也不知道怎么回答,只好又叩了几下。
只听着一个女人不耐烦地嘟囔着,过来开了门。
映在林婉儿眼中的,是一个四五十岁的女人,头上裹着蓝碎花头巾,边上掉下的碎发中,稀稀落落地杂着不少的白发,糊着满脸的白面粉,手里还拿着个擀面杖。
这林婉儿在记忆中努力搜寻着,并做着比对,恍惚才意识到眼前这女人,不是别人,正是舅母张氏。
这张氏狐疑地看着林婉儿,上下打量了一番,问道:“这位姑娘,你找谁啊?”
“舅母,我是婉儿啊。”
张氏一楞,又把林婉儿看了一遍,道:“你是婉儿,林婉儿?”
突然听到身旁不远外,有个声音传来:“是婉儿吗?是婉儿吗?”
林婉儿转过头,见一个有些干瘪的男人,挑着个担子,就在刚转入巷子的拐角处。
那人一路快跑着过来,近了前,才认出正是自己的亲舅舅童大城。
“是我,我是婉儿啊。”冲着舅舅行了个大礼,眼泪就下来了。
童大城放了担子,上前拉了婉儿的手,眼眶也湿了。
“天哪,真的是婉儿,真的是婉儿!”
张氏见状,有些不耐烦了,道:“快进屋吧,我这还一手的面呢。”
林婉儿随着两人进了门。
院子还是原来的样子,一边是邻居相隔的山墙,沿墙放几口大缸,堆着些杂物,还晾着几件破旧的粗布衣服。
另一边则简陋地搭着两间房,一间是厨房,另一间便是林婉儿小时曾睡过的房间。
迎面则是两间算是正房了,一间是客厅,一间是舅父舅母睡房。
林婉儿环顾着院子,记忆越发地清晰起来,再看看舅父、舅母,从年轻的印象到如今衰老的样子,鼻头酸酸的。
正厅对门摆着个香案,上面挂着的正是童大城父母亲,也就是林婉儿外公外婆的画像。
案上的香炉,还带着小时候调皮摔坏的裂痕。
一家人围了吃饭的木桌,在小板登上坐了。
一时间,都不知该说些什么。
童大城因为把婉儿卖与王家为奴的事,一直愧疚不已。
张氏与林婉儿本没什么感情,只是帮倒了几杯水,也没什么话说。
林婉儿似突然想起什么,问道:“舅舅,怎么没见小照?”
小照是舅舅的儿子,林婉儿离开的时候,才不到三岁。
“哇——。”张氏一下子哭出声来。
“不让他去,他非要跟你舅舅上街,非要上街——。”一边抹着眼泪,道:“丢了,早丢了!”
“都多少年的事了,还提它做什么?”
童大城听了,也是心中痛楚,但想到婉儿刚到,拼命地控制了一下。
张氏一副怨怒的表情,看着童大城。
道:“我怎么就不能提了,我怎么就不能提了?还不都是你,孩子跟着,你就没看着?你怎么就不看着?”
说罢,又嚎啕起来。
童大城见状烦怒起来,呵道:“这婉儿刚回来,你哭什么丧呢!别哭了!”
张氏止了哭泣,又抹了一把脸。
那泛黄的脸混着面粉、面泥,更花了。
“婉儿,你不是在王府吗,你这是——?”童大城问道。
林婉儿捏了捏衣角,一时也不知道怎么说好。
“我离开王府了。”
“好好的,怎么离开了?出什么事了吗?”
童大城露出关切之情。
林婉儿哪敢如实说,只道:“也没什么事,我在王家一真服伺着小姐,小姐见婉儿大了,就放了出来。”
张氏听闻,忙道:“那你可有什么打算?”
童大城瞪了她一眼,道:“要什么打算!婉儿就我这一个亲人了,如今被王家放了回来,自然就在这儿住下。”
把林婉儿卖给王家,原本就是张氏的主意。
一是当时可以收些银子缓解饥荒,二是家里也少了张净吃饭的嘴。
如今,这张嘴又回来了,不免心中烦闷。
接着道:“我也不是不愿她在这住,你也不瞧瞧咱这日子,自己都湖不住口,如今又多张嘴,只靠你一天卖不了两张饼,还不喝西北风去。”
这林婉儿何尝不知道张氏的个性,又何尝听不出这满腹的怨气。
“舅母,婉儿除了这,也没别的去处。以后婉儿自会找些生计,以补贴家用。”
张氏白了林婉儿一眼,道:“瞧你十指不蘸阳春水的,你又能做得了什么?”
林婉儿经历了这么多事,如今遇到这等小事,倒显得十分镇定。
随手解开了包裹,从钱袋里取了两锭银子,推到张氏面前。
虽说只是两锭银子,却让张氏沾满了面粉的脸,象花一样绽放开来,眼光大异,伸了双手去捧了。
话说,这小户人家,何曾见过整锭的银子,如今两个大元宝放在跟前,难免失态。
林婉儿见状,心里也是一乐,微笑着看着张氏。
道:“婉儿在王家这么多年,也学会了不少手工的活计,帮衬些家用应该可以的。”
童大城道:“这事以后再做商量吧,你也饿了吧,先让你舅母做了饭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