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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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离开泡河沿子大队以后,张明仅仅回去一次,但是,三十多年的岁月,他始终没有忘记第二故乡,明净清澈的秀水河、泡河沿子岸边上翠绿的庄稼、小屯里低矮的泥草房、集体户的三间房,在患病时,荷花槐花的热心帮助,依稀出现在他的梦境中。不止一次,张明内心里萌发重返第二故乡的念头,可是,一想到自己经济条件的不足,下岗职工社会地位的低下,便打消了旧地重回的念头。深夜,偶尔在网络上结交知青朋友,与他们畅谈知青生活往事,述说黑土地上的风土人情,同时,他也渴望在网络上遇见故乡的好友,询问秀水河畔的变化,打听泡河沿子大队农民们生活的变化和改观。一个网名“小荷花”的QQ网友引起张明的欣赏和注意,有此及彼,他鬼使神差的联想到当年救治自己的合作医疗所护士荷花。当张明询问小荷花家住何处的时候,得知她的家距离秀水河不太遥远,进一步打听,她家就居住在三合大队。张明心中不由一喜,赶紧询问荷花的情况。说来也巧,QQ好友小荷花正是荷花的女儿。网络上遇到自己恩人的女儿,马上就会得知荷花的情况,张明欣喜若狂:

  平凡:小荷花,赶快帮助我找到你的妈妈,告诉她,一位知青急切的想见到她,因为二十多年前,荷花救治过他的病,荷花是他的恩人。

  小荷花:叔叔,天底下不会有这么巧的事情吧,你是不是搞错了?

  平凡:不会的,如果你不相信,我可以向你说说当年你妈妈家中的布局,告诉你妈妈,我的名字是张明。

  小荷花与母亲家居住在一个屯子,距离不过三五十米。她离开电脑桌,忙三火四三步并做两步走入母亲的院落,开开门就说:“妈,有个人找你。”坐在火炕上看电视的荷花忙说:“谁在找我啊?快点儿让他进屋。”

  “咳,他现在距离咱们好远呢。”

  “那他……”

  “是在电脑上,三十年前,你救治的一个下乡知识青年,他的名字叫张明。”

  “张明……”

  荷花稍微思索后脸上流露出欣喜的表情:“张明,这个小伙子怎么找到这里啦……”

  “还一口一个‘小伙子’呢?人家如今年龄也有五十岁了,我还得叫他‘叔叔’呢……快走吧……”

  小荷花家里的电脑没有视频功能,荷花又不会按动键盘打字,与张明的对话,只能由女儿代劳了:

  小荷花:叔叔,我妈来了,她确实认识你。

  平凡:荷花姐,你知道吗,这么多年,我张明一直没有忘记你,也没有忘记大婶和槐花姐,三十年前,我离开生产队寻找丢失的一匹枣红马,晚上,病倒在野外,幸亏了你和大婶遇见我,及时救治好我的病,你还帮助我在高家屯找到枣红马,点水之恩理应涌泉相报。

  小荷花:弟弟,能与你交谈,我真的老高兴了,想不到在电脑上遇见你,过去的事情就不要提了,那也是我应该做的,毕竟我是合作医疗所的一名护士啊,用如今时髦的话来说,是白衣天使啊……

  平凡:大婶还健在吗?

  小荷花:不在了。

  平凡:有些遗憾,槐花姐的情况怎么样?当年她曾经送给患病中的我一碗疙瘩汤喝,令我回味无穷。

  小荷花:哈哈哈……

  平凡:荷花姐,你笑啥呀?

  小荷花:她生活吗,倒是满好,现在农村的日子都好过了……其实她的事情,全屯子甚至十里八村都知道,干脆我也不瞒着你了……

  荷花把槐花借种生子的故事原原本本讲述给张明。张明忍不住“哈哈……”大笑,手指哆嗦着打字:“可逗死我了,农村人啊……看来不论什么人,都得念书啊,还得明白一点医疗卫生知识,不然一事无成不说,还容易闹出笑话。事情也是发生在那个年代,如果在今天,也不会发生那样的事情,农村人的文化知识,医疗卫生知识也在提高。记得那时候,有的农村人连书信都不会写,写封信还得求我们集体户知识青年帮忙。”

  抚今追昔,荷花把三十年来,家乡农民生活的变化一一讲给张明听:农民们早就吃上细粮了,几乎全身大米白面;没有人穿打补丁的衣裤了;孩子们上学都乘坐汽车;绝大多数人家都居住在砖瓦房里,泥土房很少见,讲究的人家使用太阳能烧水洗澡。

  “教育和医疗卫生情况怎么样?”张明询问荷花。

  小荷花:教育资源也比过去强多啦,师资水平也在提高,不少城里毕业的师范生来农村工作,因为现在咱们这里的交通便利得很,水泥路修到每一个屯子。至于医疗卫生方面吗,一般普通的病还可以去乡里卫生院、县医院,但是,如果得了大病、疑难病,农村的医疗条件水平还是差,比不了市里……张明啊,说到农民患病的事情,我还得求你一件事情:我一个妹妹兰花家里的女孩,名字叫刘畅,今年二十多岁,前几年得了一种奇怪的病,症状是走路不稳,手哆嗦,口里经常淌哈喇子,说话吐字不清,上学干活根本不可能,连起码的生活都难以自理,家里人带她去县医院检查,开始医生怀疑她头部患有脑萎缩之类的疾病,但是,检查结果大脑没有问题,无功而返。现在,家里老人准备带她去省城医院治疗,我想征求你一下意见,去哪个医院合适。

  平凡:还是去大医院比较合适,我帮助你们目色一个,根据患者的情况,先做正确的诊断,然后考虑治疗。如果他们来省城,我可以接待……

  张明向荷花大致讲述自己这些年来的生活经历、家里的住房条件。张明荷花各自留下对方的手机号码。

  张明的住宅是八十年代的建筑,虽然没有厅,但是,两个大房间,女儿在大学住校,况且他晚上在学校值班,因此,接待兰花母女十分方便。刘畅在省城医院接受医疗检查,自然是头部磁共振、抽血化验……当医生把检查化验结果告诉兰花和张明,刘畅病情诊断是一种罕见的遗传性疾病肝痘核状变性后,两个人同时有些诧异。兰花询问医生:这种病是怎么得的?医生回答:“是一种先天的遗传病,体内酮体过多,导致患者现在的症状,至于原因吗,一般是患者的父母,或者上两辈存在近亲结婚的现象……”

  “大夫,我和孩子的爸爸也不是近亲结婚啊……”兰花急忙分辨。

  “你说的话,我相信是真实的,可是,你们夫妻双方的上一代呢……”医生的表情比较肯定。身体站在医生旁边的兰花,皱起眉头思索一番,如梦初醒:“我想起来啦,我丈夫的父母是姑舅亲……可坑死人啦,搞对象那阵儿,我也不知道啊,结婚后好几年,我才听说的….呜呜……”兰花失声哭泣。张明连忙安慰她:“兰花妹妹,你先别着急难过,情绪稳当一点儿,现在不是埋怨哪一个人的时候,咱们问问医生,医学上有没有什么办法医治这种病……”张明把眼睛投向医生,听完张明的话,兰花心里燃起希望的火花,止住哭泣,眼睛里流露出祈盼的光泽,与张明眼睛里流露的光泽汇聚在一起,投向眼前的医生——一根救命稻草。医生告诉兰花和张明:“这种病,咱们这个医院无法根治,只能输液维持病情……”

  “医生,这种病存在危险性吗?”张明追问。

  “危险性吗,应该说暂时没有,但是,你们需要有心理准备,这种病是很难医治好的,至少我们这个医院的现状。”

  回到张明家里,三个人默默无言。无疑,医生的话虽然说没给刘畅的病宣判为死刑,也等于宣判为无期徒刑。一阵儿沉默之后,三个人各自发表看法和意见:刘畅主张放弃治疗回家,不要无端浪费资金;兰花主张在医院输液治疗,待病情好转一点儿再回家;张明表示既然来到省城,先别急回家,想想其它办法……当张明的眼睛无意中扫到兰花摆在桌子上的手机,联想到现代通讯设备手段,手机可以上网聊天,忽然,青年时代梦境当中的情景闪现在他的脑海……女医生……电脑……柳燕……

  张明心中燃起一丝希望,眼前顿时一亮。他操起手机,按动柳燕的号码。两段儿“嘟嘟嘟……”声音响过之后,手机里传来柳燕的声音,鉴于张明是东北人,柳燕自然讲普通话了:“哥哥,您好!”听口气,对方比较欣喜。

  “你好!柳燕,我是张明。”

  “我就知道是你吗,才讲普通话的,哥哥最近身体还好吧,请你不要忘记,在遥远的南方,有一位妹妹在惦记着你。”

  “谢谢你!我身体还好,客套话我就不说了,今天我有事情求于你啊……”张明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讲给柳燕听。柳燕稍稍沉默三秒钟,赶紧告诉张明:“哥哥,你先别着急,肝痘核状变性是一种罕见的病,容我考虑一下,你先放下手机,半小时后,我联系你。”

  张明手机随手放置在桌子上,安慰兰花母女等一等,倾听一位医生朋友的意见。求医心切的兰花,眼神儿不时在张明的手机上扫来扫去,像是夜晚大海中迷失方向的小船儿,祈盼瞭望到点点灯光。张明理解兰花的心思,为了化解兰花内心里的不安、情绪上的慌乱,有意寻找轻松的话题与她交流:“兰花,冷丁来市里,到处是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马路上车水马龙,熙熙攘攘的人群,不大习惯吧。”

  “张明哥,可不是咋的,在我们农村安静习惯了,瞅你们市里啊,到处都是人,一瞅脑袋多大,我们农村人,农闲时候走东家串西家的,唠唠家常嗑,街里可倒好,楼上楼下邻居都不认识,对面屋两家都不说话。”

  “是啊,我记得下乡当知青的时候,咱们秀水河畔,十里八村的人互相都认识……真的,我想起一个人来,是我们泡河沿子大队的,我们屯子的田春苗,你认识吗?”

  “认识……”兰花脸上呈现少许的笑意:“我和她叔辈妹妹还是同学呢,年轻时候,是个俊俏的姑娘啊,你和她熟悉吗?”

  “咋不熟,都是一个生产队住着……她现在生活怎么样”

  兰花脸上挂上阴郁说:“生活上吃穿是不发愁了,现在农村生活都好啦,就是两口子不和,晃常往死打仗,春苗气愤之下,有一次喝了农药……”张明心里敲上小鼓,急忙询问:“那可够呛啊……后来呢……”兰花“扑哧”一笑:“你猜怎么样?后来,兰花转危为安,啥事儿没有。”

  “是因为抢救及时吧……”张明面呈喜悦。

  “哪儿啊……她喝的那瓶农药是假的,虚惊一场。”

  兰花的话引起张明“哈哈……”大笑,不由追溯往事说:“我下乡那前儿,与春苗关系不错,后来民兵排长杨贵没命的数落人家春苗,这个丫头性情刚烈,寻死跳进泡河,多亏了大伙发现,把她救出来,说实话,当时还有我一份功劳呢……”兰花一阵儿惊喜:“张明哥,我好像听说过这件事儿……”

  “想不到,这个春苗啊,一生中竟然两次大难不死……”喜悦和忧虑交替闪现在张明脸庞上。

  “嘟嘟嘟……嘟嘟嘟……”桌子上,张明的手机铃声响起,张明操起手机的功夫,兰花眼睛盯住通话中张明的手机,光泽里透出希冀。

  电话是柳燕打过来的,她与张明通话的时候,张明一边与她交流刘畅的病情医治办法,一边手操碳素笔,朝一张稿纸上记录着某地区一个医院的地址、一位医生的电话号码。大约十多分钟以后,,张明放下手机。没等张明开口讲话,从他满面红光的表情上,兰花就看到了成功,看到了女儿病情痊愈的希望。

  张明一屁股蹾坐在简易沙发上,挥动着右手朝兰花母女说:“刘畅的病没啥问题,可以医治好或者缓解病情……”就这一句话,兰花听后“哈哈……”笑,刘畅听后“呜呜……”哭。笑声和哭声都是欣喜心情的释放。张明制止着兰花母女说:“你们娘俩啊,先别笑也别哭,现在只是成功的开端,不要盲目乐观,我把具体的情况与你们说一说……

  原来,柳燕在电话里告诉张明:她与两位医学界的朋友联系,探讨肝痘核状变性的医治办法,经过协商,建议刘畅去安徽中医学院附属医院,那里有专门儿治疗肝痘核状变性的住院部,柳燕有一个同学在那个医院工作,已经与那位同学联系好了,具体电话告诉了张明,如果刘畅前往就医,就联系那位同学。

  张明把兰花母女送上开往安徽的列车,心中依然放心不下,与兰花保持着电话联系,经常询问刘畅的疾病治疗情况。两个月后,刘畅出院回家的时候,病情大有好转,生活完全可以自理,说话语言清晰,思维接近正常,虽然需要终身服药,但是,黑暗已经过去,曙光初放,阳光灿烂的日子在等待着刘畅。兰花把这一喜讯用电波传送到张明耳朵里,张明非常高兴,手机揣进兜里,仰望天空中朵朵白云,他把感谢和思念寄托在白云上,愿它们飘悠向遥远的南方,献给亲爱的柳燕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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