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乔转过脸打量他,丁一摆出认真聆听的样子。
谢乔对着火光仔细思索了一会儿,开始讲述:和许多小孩子一样,我有一个父亲,还有一个母亲。我父亲很英俊,微笑起来有一种动人心魄的魅力,我想我母亲曾经非常爱他。因为在父亲刚离开她那几年,我母亲非常憎恨我。那时候我经常被打得鬼哭狼嚎……我常常幻想有一天我父亲会回来接我走,他以前都是叫我小公主的,现在他的公主被困在恶龙的城堡里,他没有理由不来解救。可是,他总只是出现在我的梦里。
有一天,我母亲又结婚了,并且很快有了一个儿子。她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她的新家上,开始对我尽释前嫌,只是对我视若无睹。对她来说,之前我是她遇人不淑有眼无珠的证据,之后是妨碍她家庭完美和谐的罪孽。初中时她把父亲留给我的钱交给我,安排我住校,并且要求不要回去打扰他们一家子。
又在另外一天,我收到一张从国外寄来的明信片,是父亲从法国发出来的,他找了份摄影的工作,给一家杂志社做专栏。我拼命写信给他,求他回来,可是他一直不回来,只是从不同国家寄五光十色的明信片给我。有一次,我在报纸上看到父亲的照片和名字,他回国来办个人摄影展,地点设在T城。我花了一个月的预算买了张黄牛票,逃课坐火车赶到T城。可惜没赶上趟,到了会场的时候,摄影展已经结束了,正在收拾展板的工作人员遗憾地对我说我实在是来得不巧,谢大师半个小时前还在这儿给粉丝签名来着,要不是赶飞机,他兴许还能多待会儿。我只好再乘火车回去,不巧没有坐票,只能一路站着回到学校。在回去的路上,我心有顿悟。我决定自己慢慢长大。
水壶里的水开了,谢乔掏出两只纸杯,又神奇地拿出两支速溶咖啡,泡好咖啡,递了一杯给他。谢乔双手捧着纸杯取暖,凝视着灶膛中跳跃的火光,微微笑着,眼睛异常明亮.
丁一猝不及防听到一段悲情往事,顿时尴尬无比。清了清喉咙,别扭地道:“那个……听上去也不很惨,你现在还不是活蹦乱跳的到处祸害男人?”
谢乔笑道:“还行吧。其实我一直有一个愿望,有一天我要把这些往事告诉我最爱我的人,我的爱人必定会拥我入怀,静静安慰。在寻到我的爱人之前,我想把这些伤心的故事妥帖安放,坚强生活,热爱自己。因为,在不爱你的人面前,无论哪一种悲伤,都不值得一谈。”
顿了顿,又道:“不过我发现先预支了简约版本给你也没什么压力嘛,虽然很不想承认,但其实你爱我,对吧?”
丁一揽住她的肩膀,谢乔把头靠在他肩窝,身体轻轻摇晃,口中喃喃地哼着首歌。丁一心中一片安宁,即使他失去了全世界,他还有这么一个朋友,不离不弃,不惜自揭伤疤来安慰他,以“其实我比你更惨”的姿态给他生活的勇气。
良久,丁一低头亲吻谢乔秀发:“说德对,我爱你,很爱你。”
谢乔一笑,我是你的朋友,我只希望你明白,不管发生什么,我一直都在。
温情一直维持到二人相依相偎地躲进帐篷酣然入梦。天还没有大亮,丁一粗鲁地揪住谢乔一通摇晃,谢乔费力地睁开眼,蓬头垢面在坐在地上发呆:“真是难以置信,才昨晚上含情脉脉地说爱我,不过几个小时就弃我如敝履,丁爷,你的爱保质期也太短了吧。”
丁一“呸”了一声,将她踢出帐篷。太阳没有出来,水上起着一层轻纱一般的水汽,等太阳升起来,澄澈如练的水面折射阳光必定非常美丽。丁一在后面收拾睡袋帐篷,动作利落轻快,昭示着他愉快的心情。谢乔对着水面大大伸了个懒腰,嗯,真是美好的一天呢。
下午,谢乔和丁一驱车下山的路上,与叶蓁蓁的玛莎拉蒂不期而遇,叶蓁蓁神情忧愁,并没有注意到谢乔。
两天后,谢乔接到表弟沈策的电话,说他人在L城,想晚上聚一聚,他在鸢尾订了位子。鸢尾是间日本餐厅,主营关西菜,以天价刺身著称,谢乔闻名已久,还没见识过,当下就答应了。也不是什么太正式的场合,不想挤挤复挤挤地从公司开车回家换衣服,谢乔就穿着她万年不变的黑色商务套装去了,只把绾成髻的头发放下来,戴了一对绿豆大小的珍珠耳钉。
考虑到无所不在的交通堵塞,谢乔提前一个小时出发,总算及时赶到鸢尾。但是悲催的是,谁来告诉她鸢尾居然没有停车场啊**!等到她绕了几圈,终于在附近一个商场停好车再步行回到鸢尾,已经迟到半个小时了。谢乔跟在穿着和服单衣的服务员走进包间,沈策和叶蓁蓁夫妇果然已经坐榻榻米上等她,谢乔一边脱鞋子,一边笑着道歉:“真是对不起呀,路上太不好走了。”
叶蓁蓁体贴地给她倒了杯普洱茶,笑道:“我们也是刚到不久,天气燥的很,表姐喝杯茶罢。”谢乔道谢接过茶,小口啜饮。微笑着听叶蓁蓁说起他们新婚蜜月之旅。叶蓁蓁似乎很喜欢日本,蜜月旅行有将近二十天的时间,她花了两周时间在日本,而日本逗留最久的城市是京都。
谢乔对京都的印象极限于川端康成描绘的京都,春天的樱花,秋季的枫叶,古寺,神社,明丽,清艳,一如京都的西阵织。在她看来,叶蓁蓁的气质也非常契合那样的京都——最是那一低头的温柔,如水莲花般不胜娇羞。有一种人,无论年纪,总是有种不谙世事的纯真,无忧无虑,明媚无辜地老去。
叶蓁蓁被家人保护太多,没有机会结识几个闺蜜,家里姐妹少,并没有什么人分享女孩子的乐趣。叶蓁蓁见谢乔听得仔细,偶尔还问些“他们现场表演做京果子吗?金阁寺真的有那么漂亮吗?”之类的傻问题,叶蓁蓁大为高兴,开始事无巨靡地描述。谢乔挠了挠头,看看一旁百无聊赖玩手机的沈策——他们请客是沿袭晋魏遗风,只准备清谈,不打算给饭的吗?
门外有服务员轻声说“对不起”,纸门被轻轻拉开,一个身形高大的男子走了进来。谢乔朝来人嫣然一笑,饶是邢连云见多识广,城府深沉,此时此刻也不禁愕然,一贯不动声色的脸上裂开了一道缝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