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天色还未明,安汀就被一只脚踹到了腰上。
耳边哦哦哦的声音,让她准确地判断出罪魁祸首,而那个人还不知道已经被定了罪,依然欢快地蹬着被子,小□□似的格外有节奏,咧开没长牙的嘴,对安汀笑得开怀。
安汀一手压住被子,免得凉风进来。房间里虽然生了地龙,可小孩子娇气,着凉了就不好办了。她看了看窗户,苏湘纸糊着的窗子透出蒙蒙的灰色,天还没有彻底亮起来。再看看边上,傅景早上习惯练武,等生完孩子之后,重新把枪法捡了起来,因此,此时床上只有她和安翊两人。
时机正好,安汀熟门熟路得卷着小□□,瞬时从床上消失,进入空间。
空间里的落脚点是卧室里,此时窗明几净,小□□蓦然到了新的环境,丝毫也不害怕,睁着黑亮黑亮的眼睛四处看,只用了三两下,就把盖在她身上的被子蹬开垫到了屁股下,哦哦哦地说着不明所以的话。
这里温度适宜,安汀也不怕她光着屁股,她站在落地窗前,看向窗外。
远处的青山依然郁郁葱葱,时而有飞鸟从茂密的树冠中飞出。山脚下的桃林桃花早就谢了,枝头上挂着小青桃。从郁郁葱葱的青山中流出的溪水里偶尔飘过一片两片叶子,引得水下的小鱼们竞相追逐。
被安汀开辟出来的数百亩田地里一垄垄的蔬果累累,草药区百草茁壮,成片的香稻米低垂着稻穗,刚发出芽的麦子一片朦胧的绿色,玉米、花生、芝麻、棉花……等等,日常所需的作物都长势极好。
田地的边缘,用竹片搭起的篱笆上攀爬着蔷薇,粉色的花朵或盛开或含苞待放,粉嫩的花瓣和翠绿的叶片相互映衬。三五成群的白玉蜂在花间飞舞,蜂体洁白如玉,翅膀晶莹透明,隐于白花之中几乎分辨不出来。倒是在玫瑰、香草中,白玉雕一般格外显眼。
篱笆内,随意种着些花木,几株高大的银杏种在房屋的墙角,青绿的叶片轻轻摇曳。而蔓藤状的葡萄顺着搭建的木架,爬上了屋顶。透过落地窗,可见旁边不远处的檐角上垂着的葡萄快要成熟,成串成串的葡萄在绿色的枝叶间或隐或现。另一侧,猕猴桃架子上的白色小花开的含蓄,数量却是不少,想必再多些时间,结出的果实也不会少。
随手用法术取来了个苹果榨成汁,放在桌上继续澄,安汀抱起已经厌倦了蹬腿、翻身在床上毛毛虫似的开始爬的安翊,两人短短地泡了个热水澡,出来之后,安汀喂安翊喝苹果汁。
安翊爱极了各种水果汁,自己用小胖手捧着奶瓶喝得开心。
安汀心里很遗憾,现在她和傅景整日里几乎形影不离,让她很难找到机会拿出水果,假装是下人刚送来的。傅景太敏锐了,以致于她只能偷偷地喂安翊吃一点儿,要拿给傅景还要找个合适的机会。
眼看安翊把整瓶的果汁喝完,安汀又喂了她点儿清水,神识观察了下外面,见无人察觉,便抱着安翊又回到客栈的房间里。环境变来变去,安翊还以为是在玩耍,笑起来手舞足蹈。安汀和她玩了一会儿,门帘被掀开,傅景从外面进来。
叫来热水,傅景要去冲个澡,而安汀也跟着再洗漱一次,等坐到堂屋时,早饭已经摆好了。早饭照样很简单,白粥配菜,再有就是热腾腾的小笼包,虽说如今身在外地,手头上的食材不多,明微也做的很美味。
安汀昨日和傅景说今天便要去找卢寒,她也确实吃过饭就要出门了。傅景纠结了一晚上,最终还是决定,去!
县衙很好找,按照东陵朝的习惯,县衙一般位于县城的中央主道上。安汀住的地方离县衙不远,坐车不到半盏茶时间,便到了。
县衙门口的守卫或许被卢寒吩咐过,安汀说来采访卢寒,连忙派人去通报,又热情地请她们去门房里暂且避避风。安汀婉言拒绝了,在马车里等候了片刻,先前见过的黄管事小跑着出现在安汀面前,未语先笑:“小的见过安大人,见过云嘉郡君,知县命我来为两位带路,这边请,这边请……”
西川县的县衙有翻新过的痕迹,门头和梁上的漆以及绘纹鲜亮,屋顶的瓦片还带着几分燥意,没有常年被雨水浸润而生出的绿苔。安汀往后走,县衙的整体格局没有变,只有花木和假山,一个多了名贵的品种,一个本不应该出现在县衙中。不过这么点儿无伤大雅的改变,安汀并没有放在心上。
她最感兴趣的是,卢寒用什么说服她。
卢寒在书房等着她们,或许是觉得傅景的身份背景有助于替她说话,卢寒并没有让霍文英出来招待傅景,而是同样请两人在书房落座。
下人送了茶上来,安汀对研磨冲出来的粉末茶并无多少爱好,意思意思地浅尝了一口,茶香入口回甘,刨除茶中所用豆蔻之类香料,也和茶的品质有关。西川这里盛产茶,安汀也曾派人来采买过。
卢寒比昨天沉默得多了点儿,她招呼安汀两人吃了半盏茶,才开口,头一句不是解释,而是先问安汀:“不知云泽你对我朝税赋可有研究?”
卢寒起了这个头之后,不等安汀反应,自己直接解释道:“本朝按照户籍收取租调庸税,此乃户税,又以拥有地的多少收取地税,两税均分为上下九等,依次递减。”
安汀点了点头。
她来到这个时空之后,从上了户籍,就开始交税,起初只她一人,对此间税法不甚了解,在里正赵夏的帮助下才交齐了。对此,不仅仅有从书面上看到的那些律法规定,还有实际上的体会。
见安汀点头,卢寒继续说道:“除此之外,本朝对商人也收取商业税,□□规定,‘凡商税,三十而取一,过者以违令论’。又有法律行文曰‘婚娶丧祭时节礼物、自织布帛、农器、食品及买既税之物、车船运己货物、鱼蔬杂果非市贩者,俱免税’,烟茶酒矿亦不收税,此乃我朝商税。”
安汀又点了点头,她好像知道卢寒想说什么了。
果不其然,接下来,卢寒直接进入了正题,说:“本朝以农税为重,又以人丁为基本,然而,上上等地税不过五石,户税也与下下户相差无几。倘若大地主,家中百顷土地,也不过交五石地税,奴婢下人不在户籍册,无需交税,如此一来,每年交税若合成银钱,以目前的市价来算不过四五贯。”
“又或是家产万贯的商户,以三十税一的税法收取,百贯利润不过收取三贯。若商户无地,则不收取地税,或不定居于此地,亦不收取户税。”
“地主权贵,亦或是富商,坐拥资产数以万计,每年缴纳赋税却相对来说低廉之极。而百姓一年辛苦劳作,耕种一亩每年最多不过一石半的收成,一户若有七八亩地,每年收十余石稻米,算下来不过三四贯收入,却要交近半贯的税,其余收入再拿来做一年生计,已所剩无几。”
“我自考中进士之后,补了西川知县的缺,一晃七八年,可以说对西川的情况了如指掌。以西川县为例,我西川县人口多达万户,在册却仅仅八千户,依附于大地主、官宦手下的多达千余户。全县开垦出的田亩有七万九千顷,然而,有相当大的一部分都握在富商、地主、权贵等人手中,能收上来的赋税寥寥无几。去年一年,税赋不过八十七万两千三百二十贯!”
卢寒原本语调和缓,说着说着,越来越激动起来:“八十七万两千三百二十贯!我西川县连年风调雨顺,无任何减税,才收的这么一点儿,然而,单是几家经营茶叶的富户,每年的收入都可以达到这个数字!这税赋中有多少是百姓缴纳了,又有多少是富商地主们缴纳的?!”
安汀在心里默算了下,去年东陵朝全年的赋税总额在一千一百万贯左右,全国范围内一千余县,西川县的税赋正好是中上水平,若按照田亩数算下来,确实低的惊人。
不过,面对卢寒的诉说,安汀着实汗了一把。
若按照东陵朝的税法来说,安汀能考进士,她是不允许经商的,然而,上有政策下有对策,朝廷上下百官若真只靠那么一点儿薪酬,日子过得拮据的不在少数,额外有资产的不在少数,比如说,店铺挂在自家下人名下,便是其一。
只是,如此一来,下人在奴婢册中,户籍中不以人丁计算,奴婢的资产不计算在安汀的身上,以东陵朝的俸禄算,她是按照中户纳税的,至于地税,就算最上限也不过五石。而傅景和她成亲之后,手下那么多田地,也和安汀合并到一起计算,并不用再多交税。至于商税,三十税一的比例也很低,细细算一遍,她其实每年缴纳的税也不多。
在一旁的傅景皱起眉毛,卢寒这话,也让他忽然意识到这个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