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陵朝中,佛道田产不用缴税,这样造成无数人挤破头想要舍身出家。即便受限于朝中法令,若想拥有度牒并非简单剃度了事,还要能背诵佛道典籍书本以及其他限制条件,投身于寺庙道馆的也为数不少。甚至有些不能出家的,索性当了寺庙道馆里的下人,也能蒙受佛道庇护,免了赋税。
如此行事,肥了僧道,损了国利。
先是有紫光道人一事,接下来又被安汀此次抄查炼丹道馆的收获惊了一番,这么一来,女帝对于天下佛道之事颇有几分看法。与臣工言谈之间,流露出了几分意思。
不久之后,朝堂上便有人上折子,在朝会上提及此事,直言道:“……洎于九州山原,两京城阙,僧徒日广,佛寺日崇。劳人力于土木之功,夺人利于金宝之饰……一夫不田,有受其饥者;一妇不蚕,有受其寒者。今天下僧道不可胜数,皆待农而食,待蚕而衣。寺宇招提,莫知纪极,皆云构藻饰,僭拟宫居……”,要求女帝收回佛道特权,查抄不法的佛寺道馆。
女帝直接驳回了此人的折子,称不敢违背先帝留下的法令。不过,却也抛下脸面,自我批评道:“……朕先前沉迷于丹药,确实不该,如今亲身体验,金石所炼之丹药非但不能长生,反而对身体有碍。故而,佛道劝人向善是好事,若以丹药诱人田亩家产,寺观中人一概收押,抄没所得。”
此话一出,各地官员纷纷依令彻查,东陵朝各地炼丹风气日渐稀少,佛道哀声不断,士子们却人人赞女帝不愧是圣明之君,除了一些执迷不悟的人之外,朝廷上下,百姓之中俱是一片欢腾之声。
安汀却不理会这些,她的治下平稳有序,百姓生活安定,便是她尽到了责任,旁的事多操心也无用,自然有别人去管。
况且,安家在隔了数年之后,又新添了一个血脉相连的小生命,实在让她欣喜万分,实在没有心思管别的。
刚出生的安家小儿子出生时正值春末,天气不冷不热正正好,比起安翊那时还好几分。这是傅景和安汀的第二个孩子,还是男孩子,永乐宫主先前只担心他仿着傅景的相貌,等满月时宝宝的脸张开了,他顿时松了口气,随即又絮絮叨叨:“日后切莫让他也跟着学了武,晒得黑炭一般,就算你家中保养有道,女儿家还是喜欢贤淑的郎君……”
傅景的亲事着实成了他的心病,虽说他有幸找到了好归宿,可他的儿子却未必有这个好运气。
傅景被她念叨的郁闷不已,偏偏是自己的父亲,也就没有反驳的心气,只好耷拉着耳朵挨训,好在永乐宫主心里也明白,又有安汀在旁边维护着傅景,他笑着摇头,日后不再说起。
看着刚得的小儿子,安汀心里既是欢喜,也苦恼不已。
她最头疼看到这个时空扭扭捏捏的男人,就算在这里生活了十多年,看习惯了,若是自己的儿子日后养成这样的娘炮性子,她定会郁闷得不行。可永乐宫主说的不假,假若儿子长得和傅景相似,她固然是高兴了,可日后儿子的亲事……
因此,这段时间,顺天府上下常常看到她们的府尹大人坐在书案之后,时而露出笑容,时而又皱起眉头,不知道内情的还以为她在思虑京中之事,知道内情的心里偷笑不已:难得看到向来手段利落的府尹如此纠结,真是看一回就心情舒爽一回。
安翊却毫不理会父母俩的郁闷,她今年八岁了,正是爱玩的时候,小娃娃刚出生时她还嫌弃得不行,等到红彤彤的脸张开了,白嫩嫩的手脚软乎乎胖嘟嘟的,小屁股上满是豌豆坑,别提有多可爱了!虽说婴儿经常睡得香甜没法玩,可醒来的时候看到安翊就咧开没牙的嘴笑,让一直羡慕别家兄弟姐妹多的安翊,心里的满足感爆棚。
若不是宝宝现在还小,她都要带着他出去玩了。安汀有日看到她翻箱倒柜地找自己的玩具,满院子摆出来挑要送给弟弟的玩具,自己也喜欢的玩具为了能表现姐弟之情,就要送给弟弟玩,满脸纠结的小样子,真让人忍俊不禁。
这次安汀的小儿子满月宴,来的人比当年安翊那时还多。
安翊满月宴那时,安汀只是一个小小的韩林院修撰,来往相交的俱是韩林院的好友,再多点儿也是留在京中的同年进士,来庆贺的多是傅家与皇家的亲戚,还是顶顶亲厚的才来,看上去满院人不少,可细算下来,有分量的且与安汀关系不错的不多。
如今,安汀坐稳了三品的顺天府尹,官场上来往的人无论从数量还是质量都让人眼前一亮,左右丞相都前来道贺,更不用说三四品的京官了。另外到场的皇家宗亲、傅家的亲戚数量也比曾经多了不少,熙熙攘攘,饶是安宅面积不小,也仿佛盛不下这么多人。
门前迎客的礼官喊了半日,嗓子都哑了,她看着礼单上记载的各式礼物,心里又是欢喜又是遗憾,只恨不是自家的。
虽说是满月宴,宴席上,宝宝只出来露了个脸就又被奶公抱回去了,宴席终究还是给人热络结识的场合。
前院里,向安汀敬酒的人络绎不绝,安汀端着杯子挨桌地敬酒,左丞相笑着打趣她:“云泽你眼下儿女双全,凑成一个好字,这么喜庆,可要多喝两杯。”
指挥使笑道:“左丞相你有所不知,她千杯不醉,多喝岂不浪费了这美酒,倒不如我等趁机多喝两杯,赚回些礼钱。”
众人哈哈大笑。
宴会中途,女帝送的满月礼也到了,场面更是热闹非常。
且不提前院人如何,后院的花园里,顺着地势摆了酒席,找来前来庆祝的官员夫郎们。此时湖中的荷花尚未出水,只有青碧青碧的荷叶密密麻麻,岸边月季含苞,牡丹盛开,园中不少珍稀品种,平日里备受灵水滋养,如今开得娇俏,花香远扬,直让来随礼的人们啧啧称叹。
永林宫主笑道:“我还当我那处院子风景不错,今日一见,才知道我侄儿的院子更佳,可惜他不爱摆赏花宴,凭我的眼光来看,这院子里四季风景绝然不错。”
华阳县君一眼就瞄见那株尚未盛开的绿牡丹,此花现在只打了个花苞,初开时青绿色,盛开时渐谈,色如青豆,娇嫩妩媚,清爽袭人,偏偏生得娇贵,京城里能养活的极少。华阳县君先前得过一株,没有养活,如今又在这里见到,欢喜地直接偏离了席面,走过去俯身细看,越看越入迷。他原本就是爱花之人,此时恨不得把这花捧在手心里。
“华阳,你若喜欢,问幼琳要,他定然是不在意这些的。”见她如此喜欢,永林宫主笑着提议。华阳县君迟疑道:“幼琳不爱这些,可安府尹可不同了,听说她也是极爱赏景之人……”
“这有甚么?”有人笑道,“单单问一下,成了就成,不成就算了,只费些口舌而已。”
“说的有理……”
“……”
一群人叽叽喳喳说着,满园人看起来和和乐乐,融融恰恰地聚在一起,细看便知分了数个圈子,同圈的人凑在一起闲聊,旁人插不进去。
数年前奚落过安汀的应国公夫郎林氏也腆着脸来了。只可惜席上没有他的圈子,林氏孤零零地站在一处,无人与他虚言应酬。
自打他当年在永林宫主的赏桂宴上说出,要找个位列一品的亲家之后,在京城的圈子里不知有多出名。林氏的脾性着实不佳,当年他都敢嘲讽朝廷命官,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一点儿长进都没有,想来也控制不住那张嘴。
以前他还仗着应国公府的权势,可应国公这个封号不是因与国有功而封赏的,而是因为后宫得来的杂牌国公,不掌兵不从文,也仅仅是脸面有光,若论权势,比起正儿八经的四国公来说差得不知多少。
京城之中有点地位的人,都与这靠儿郎进宫得来的杂牌国公看不大入眼,以前还看在宁王的面子上,对林氏忍让几分,等宁王失势之后,林氏就尝到了其中的落差,不说以前地位上等的人看不上他,就连原本依附在他身旁的也有不少人离开,着实让他脸面大丢。
偏偏林氏又喜欢往热闹场合上凑,生怕别人忘了他这个国公夫郎的身份一般。
今日安家的小儿子满月,见她在场,不少人想起了当年的旧事,有人就笑他:“怎么不与你那要位列一品的儿媳一同前来呢?”京城之中谁不知,他的儿子脾性如他一般,没口遮拦,骄纵任性又花钱如水,哪个愿意与他结亲?!到最后不得不嫁给了五品官,还是外任的。
林氏臊得满脸通红,讷讷说不出话。正巧傅景端了酒杯与众人敬酒,他连忙随着众人举杯。见傅景要一桌一桌地敬,想到刚才被奚落,担心傅景看到他再笑话一番,他索性喝完便丢下杯子,悄悄地离席回家了。
傅景目光敏锐,早看到了他,不过,直到听到那人的话,才想起来当年还有这么一段公案。不过此事如同清风拂过水面,微起波澜之后便消失无踪,丝毫没有放在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