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月如梭、光阴似箭、白驹过隙、稍纵即逝……
这些词安汀不知道用过多少次,还有那句有名的子曰“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当年写作文时翻来覆去地用,只是为了让文章显得高深一点,现在才深刻并切身体会到,时间流逝的无情。
尤其是在安翊成亲之后,小两口和和美美,很快安家的第三代出生之后,一下子升级为奶奶辈的人,安汀的心里很是受挫。她有种非常想照镜子,看看自己头发花白了没的冲动。
时光催人老,孩子一天天长大,父母就一日日老去,放在自己身上,感慨格外得多——虽然,自从炼成金丹之后,她的寿命长到旁人无法想象的地步,心理上的沧桑感却挥之不去。
她还在感慨不休,傅景一掌把她手中的镜子拍到桌子上,黑着脸道:“别再照镜子了,快去写孙女孙子满月宴的请帖。”谢庄生的是龙凤双胞胎,阖家人都喜悦非常。
“遵命。”安汀灰溜溜地去做苦工了。
书房里,安翊看到安汀来,大喜过望,忙不迭地将一摞请帖放在她面前,合掌庆幸地道:“还是爹爹疼我,娘亲,你先写着,我去睡一会儿。”
安汀无语地摆了摆手:“去吧去吧。”
被安汀压到十八岁才成亲,眼下已经弱冠,安翊身上的跳脱劲儿依然不散,或许孩子慢慢长大,她会变得稳重也未尝不会。当初的她,似乎也是这样,在安翊出生之后,才慢慢融入到家庭中,融入到这个时空。
安汀慢慢地磨好了墨,提笔一笔一划地写着帖子。
数年时间,官场上的变动不少,自打前年女帝退位,楚王登基之后,一朝天子一朝臣,太上皇的心腹新帝不敢妄动,除此之外,官职轮换的也不少。也难怪安翊头疼这写帖子的活。
安汀升了一品,接任刑部尚书一职。任职宜州知府和顺天府尹这么多年,她的手下没有冤案,被京中老百姓称呼“青天大老爷”,刑部尚书这个职位对她来说十分妥当,旁人也都直羡慕她在前后两任女帝心中的地位,只不过对安汀来说,整日看这些犯罪卷宗,杀人放火之类的事情充斥脑海中,心情实在不美丽。
在官场上混迹了二十多年,她渐渐地生出厌倦的情绪,若不是为了家人,她就想回到青山绿水的地方,或是开间私塾,或是单纯做个富家翁,闲闲度日,也不失为一种快乐的生活方式。
只是,安翊虽已经领职,也还在翰林院里晃悠,安煦才十一岁,尚未成亲,更别提小不点安衡,九岁的她还在跟着老师念书。这种情况下,留在京城无疑是对家人最好的。
安汀漫不经心地写着帖子,心里盘算着什么时候能退休,思来想去,只得呵呵一笑:人生在世,孩子长得再大,怕是也免不了挂念。在眼皮底下看护着,怕才是最好不过的。
她心里规划着安翊日后的道路,揣测她可能会喜欢的职位。拳拳慈母之心,可见一斑。
只可惜,有句话叫做人算不如天算。
永和四年春,冉葛伙同羯胡侵犯边境,边关战火燃起,报急的人马接踵而至。一时之间朝廷震动,武将们纷纷请缨,前往边关临战。让安汀始料未及的是,安翊竟会投笔从戎,在她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先斩后奏,快马加鞭奔赴边疆去了!
安汀返家之后得知此事,先急后怒,急吼吼地要派人去追,被傅景瞪了一眼之后,满腔的怒火被清水浇了一注似的,蔫了。
傅景道:“翊儿已经长大了,她有自己的想法,既然事已至此,还不如好好想想怎么收尾。”
偎在傅景身旁的安煦也正色道:“娘亲,姐姐不愿意躲在你的护翼下,与其在翰林院里做些闲差等着晋升,倒不如真刀实枪地拼搏出一个前途来。”
安衡在一旁点头,装大人样子说:“姐姐一定会成为大将军的,和外祖母一样厉害。”
就连谢庄,也神色坚定地道:“妻主要搏功名,是件再好不过的事,我怎么能拖后腿呢?”
战火无情,安汀身为母亲,怎么舍得让看着从小肉团长成如今俊逸非凡的女儿去和她人厮杀?!奈何全家人不知何时被安翊做通了思想工作,放眼望去竟没一个人支持她的,安汀无奈,只能叹了一声之后,为安翊准备东西。
空间里的疗伤药、清毒丸、急救药……安汀一晚上做出了不少,都是空间里的材料,效果立等可见。又取了灵山上的肉芝,炼了些丹药,只要有一口气在,就能把人救回来。当夜,她就派两只红隼送去给安翊。
红隼回来时,脚上系着一封回信,信里安翊的用词依然欢脱,但字里行间安汀却能体会出她殷殷报国之心。看完之后,安汀沉默不已,有女已长成的感慨油然而生。
一到战场,消息传递不便,安汀只能从朝中的军报中得知战事的发展,再有就是偶尔安翊送信回来,会提上两句,只是军中军规森严,信上不能多说,慢慢地就变成个简单的报平安。
傅景当日里把安汀训得厉害,心里却也担忧不已,把每一封安翊的来信都看了又看,用小匣子好好收拾起来,想女儿了,就拿出来看。安汀每每想说,早知今日,还不如当时就让她把安翊追回来,可见傅景想念的样子,她怎么舍得往他心里再插刀。
永和七年,安衡被新帝点中探花,骑马游街好不风光。一门三进士,姐妹俱是探花,安家一时风光非常。
进士榜出来之后,有人就匆匆上门给自己的女儿求亲。
提亲的人正是是傅景好友楚绿,傅景与楚绿关系极好,两人时常来往。楚绿之女章翘与安煦青梅竹马,从小就嚷嚷着要娶安煦,现如今考取了功名,连忙催着自己的父母前来求亲。
章翘也算是在安汀眼皮底下长大的,性情人品知根究底,楚绿又是傅景的至交好友,最重要的是,安煦点头同意,安汀这才应允了。
章翘笑逐颜开,连连保证道:“伯母你放心,成亲之后我定会对明熙很好,也保证不会纳小星迎侧侍……”
安汀瞄了眼楚绿,见楚绿笑吟吟的,神色无异,才道:“最重要的不是说,也不是保证,你和明熙两人能彼此知心,才最要紧。”想到章翘刚才情不自禁脱口而出安煦的字,她忍不住哼了声。也不知什么时候这两个小人情愫暗生,在她眼皮子地下她居然没发现!
“极是极是。”楚绿为他女儿作保,笑道,“幼琳,翘儿的人品你们知道的,安煦也就好像是我的亲生儿子,你们放心把安煦交给我们章家吧。”
傅景含笑和楚绿两人说起定亲一事。
互换庚帖,排了八字,两人极为相合,吉日定在次年八月份,不冷不热正是好时间。
安翊这一去就是数年,连安煦的婚礼都没赶上,听闻安煦的亲事已定,只让红隼千里迢迢带回来一把镶嵌着宝石的弯刀,说是她的缴获。
新帝年富力强,对于犯边的蛮夷丝毫不容情,要钱拨钱要粮拨粮,立志要把来犯之人彻底打痛打怕,再也不敢来侵。诸位主战的将领也是摩拳擦掌,听闻东陵朝的军队已经追至祁支山下,到了羯胡的老家,可见战事之激烈。
安翊没有回来,安煦自然是十分失望,可他也知道安翊眼下的处境,只默默地每日在佛前上香,求佛保佑安翊早日得胜归来。自从安翊去了战场,安家的男儿们忽然迷信起来,日日烧香拜佛,虔诚地很。
饶是安汀再不愿意,时间却流逝地不曾停顿,转眼间就到了次年八月。
婚礼办得热热闹闹的,安家给安煦准备的嫁妆丰厚,红红火火的嫁妆担子在炫妆那日乱花了人眼,绵延数十里,珍珠宝石珊瑚树,紫檀沉香黄花梨,还有房宅、庄子、商铺……等等,满京城除了宫主的规制之外,再无人能和安煦的嫁妆相比,因担数有章程,安家只能往有限的箱担里添,每箱都装的满当当,把挑夫累的满头大汗。
嫁妆单子之外,两人还给安煦准备了能在钱庄兑换钱的交子几万贯。伺候的贴身侍者,郡君的护卫队,早早选好的人手,林林总总,生怕自小被娇养的他嫁人之后受了委屈。
安翊不在,安衡背着安煦将他送上轿子,眼看着新婚的依仗吹吹打打,渐渐走远,凑热闹的人潮离开,徒留满院静寂,安汀的心里比起当年送安翊去科考,还来得酸涩,只觉得心头空荡荡的。
当天晚上,安汀和傅景谁都没吃好饭。
三天后回门,傅景仿若当年永乐宫主一般,坐在厅堂中翘首以待,巴望着安煦的身影早早出现。等小夫妻俩出现之后,他的眼睛仿佛黏在了安煦身上,只和章翘略微寒暄了两句,就匆匆拉着安煦转到内室去说悄悄话,让同样想念儿子的安汀咬了咬牙,发狠地请章翘练武场上见,直言要试试她的身手能不能保护夫郎和儿女。
安汀近年来身手练得很好,她又有修为,使得一杆长枪呼呼有声,好好把章翘教训了一顿,除了发泄心中的不满之外,还是要告诫章翘好好对待安煦。
她下手有分寸,点到为止,只是看似吓人了点儿。哪知,等小夫妻俩返家次日,安煦就急匆匆地奔来,蹭在傅景怀里告状安汀下手太狠:“……皮肉伤全是青青紫紫的印子,吓人呢。”
安汀只能长叹:“嫁出去的儿子,泼出去的水。日后我可不管了。”
“娘亲,我知道你是对我好。”安煦从傅景怀里抬起头,笑吟吟地看着她,顿时让安汀心软了。只是后面接了一句,“难道你就对我这么不放心,觉得我没本事降住章翘?”
安汀无言以对,章翘确实从小就对安煦言听计从,这点不假,要不然安汀和傅景也不会放心把安煦交给他。
罢了罢了,儿孙自有儿孙福。
她摆了摆手,无奈地去书房。到了书房,看到小女儿正在作画,她刚心里安慰了几分,上前一看,竟是张仕子图,图上之人似乎有点眼熟。安衡作画做的专注,猛地抬头看到安汀的身影,连忙遮挡,却也来不及了。对上安汀面沉入水的脸,她露出讨好的笑容。
“说说看。”安汀屈指敲了敲桌子,示意她看画上的人。
安衡悄悄往上窥了她两眼,看不出什么神情,她心里忐忑,还以为自己母亲什么都知道了,于是竹筒倒豆子似的,全交代了:“当日我游街时,抬头在朱雀大街的酒楼上看到的,后来打听出来……”
安汀越看那张画,越是眼熟,等听安衡这么一说,顿时气急:这小家伙看上谁不好,竟看上了右丞相家的儿子!
前任左丞相告老还乡之后,安汀打升至左丞相。自打她坐上这个职位,右丞相那个老家伙就与她不对盘,两人在朝堂上不知掐了多少遍,下了朝更是面也不照,满朝臣工都看好戏似的,看两人整日斗嘴不止。谁知她女儿竟看上了她家的儿子?!
本来她想阻止,可想到罗密欧与朱丽叶的凄惨结局,再想到自己的小女儿向来乖巧听话,也不忍心苛责她。
她与右丞相关系不和,女帝虽头疼,但内心却是喜闻乐见的。若是两人结成了亲家,两家和和美美,女帝反而连皇椅都坐不安稳。只是,这又有何妨?她心里盘算着找个合适的时机告老,或者换个国公当当,不过是抛却脸面去提亲罢了,这点儿她怎么做不到?!
哪知安衡聪明非常,见安汀陷入沉思中,她出声道:“母亲,您不需要做那些。我只是一时觉得喜欢,过段时间怕就会移情别恋了。倘若您为此告老辞职,反而会让我心里愧疚,便是再喜欢的人,也无法相处下去了。”
安汀看了看他,郑重地问:“你确定?做不做丞相,对我来说毫无意义,我早想告老还乡,回老家清闲清闲……”
安衡用力点了点头,道:“大女子何患无郎?!凭我的本事,日后定能找到更好的人家。”
安汀很想吐槽,还有什么人家比丞相更好呢?!皇家的宫主那是好啊,可是做了驸马连官都当不成,只能安个闲置荒废一生,何苦来哉!只是面上,她丝毫没有显露出来,只是鼓励地拍了拍安衡的肩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