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来这谕德大夫李肖还是李济民的远房堂叔,李济民也知道他结妻子从年轻的时候身子就不好,一直没有所出,后来干脆回了老家去养病,不过李肖却一直并没有停妻另娶的意思,只在二十三岁的时候纳了一个六品言官家庶出的女儿做了贵妾,待这贵妾生了两儿两女后,才为了儿女的将来考虑,将那贵妾抬起来做了平妻,如今他内府管事做主的,就是这个平妻。
这李氏宗平日里亲议论起来,也都说这李肖是个有情意的人,以他如今太子身边红人的地位,若是一早休了那病妻,还是完全有资格挑选一个官家嫡女做正妻的。
如今听说李肖这结妻子终于是要熬不过去了,李济民也并没有多少惊讶,自然是恩准了他的告假,听他说要将两对儿女也带去送一送这一直未曾谋面的嫡母的时候,李济民还当着詹事府的诸人将李肖好好夸赞了一番,称其严谨守礼、孝道传家,又赏了他丰厚的程仪。
知道这李肖要告假的事情,作为东宫詹事府的同僚,那詹事狄成、门下宾孙树等人都到他们府上送上了程仪,那孙树因为受他推荐才到了太子幕下为宾的,故而一贯与这李肖十分交好,还特意询问了李肖此次出门在外,家中是否有需要他们帮忙照料的地方,李肖只说自己一切都安排妥当了,并再三谢了他的好意。
其实,自从这孙树来了詹事府后,李济民已经开始不知不觉的越来越倚重他了,当然,比起那詹事狄成,这孙树的地位还是大大不如的,狄成不但极富才能,且又是这城中大户氏族的子弟,于这东宫外务的协调运作上面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更因为他早年拼死告诫过太子要提防崔氏一事,李济民对他的忠心是极为信赖的,而那狄成性子不拘小节,与李济民十分投契,两人之间的关系并不止于君臣的情意。
不过比起这谕德大夫李肖,孙树却已经隐隐有些要越他,成为太子眼中第二人的意思了,虽然孙树只是个门下宾,在资历与职位上和有着太子启蒙师傅地位的李肖没法比,但这明眼人都知道,不管你官任何职,总要太子殿下将你放在眼里才有用,如今李济民隔三差五便要召唤那孙树到自己跟前相谈,早已远远过了传召李肖的次数。
李济民也曾担心过他二人会因为此事而有不合,尤其是那李肖,一般人眼见自己推荐的人比自己更受主上重用,难免心里会有些不舒服,不过据李济民明里暗里细细观察,这李肖对孙树却毫无排斥和芥蒂,孙树家境一般,李肖的内府一直对他家眷颇为照拂。
而那孙树也一样,在李肖跟前一直以晚辈自居,并没有任何忘乎所以的迹象,比起其他同僚,这两人的关系显然更加亲近许多,太子李济民这才放下心来,他手下可用之人本就不多,可不想为了这点小事再折损两个得力干将。
这谕德大夫李肖如今只掌管着东宫各类大典的仪式章程和修撰东宫的典史,并不管什么具体庶务,故而他告假离去,并未影响整个东宫的日常运作。
如今崔良娣所居的宜春宫便是整个东宫最要紧的所在,太子妃不但免去了她的每日的请安,自己更是隔两三日便要亲自到宜春宫来探望于她的,饮食起居,样样照料的十分精细,有了太子妃的亲自照拂,太子李济民反倒是不常到宜春宫来了,一副完全放心太子妃的架势。
那崔良娣身边的大宫人阿常倒是有些担心,这日在太子妃走了之后,便凑到了崔良娣跟前,压低声音问道:“良娣,您难道真的相信这太子妃会全心全意的照顾着您吗,您难道就一点也不担心她会暗中对您肚子里的皇孙有什么不利吗?
崔良娣听了,却是冷冷一笑说道:“你放一百个心吧,太子妃娘娘如今一心所照拂的,是她东宫的子嗣,哪里还会有任何一点疏忽呢。”
阿常知道崔良娣这是将她那日所编造的谎话真正听进去了,不过这太子妃一直无出,若是崔良娣头一胎真的诞下一位皇孙来,抱到太子妃膝下抚养也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尤其看太子殿下如今的做派,这事情恐怕已经是板上钉钉了,可是,难道这孩子抱到太子妃那里,便不是从崔良娣肚子里爬出来的吗?
阿常身为奴婢,自然并不完全清楚主子们的大事,可她常替顾氏办事传话,又觉得太子妃如今已然失势,此时心里便隐隐觉得这东宫迟早还是要归崔氏做主的,心下不由碰碰的跳快了好几拍,她突然间又想起了什么,重又附到了崔良娣耳边,压低了声音说道:
“良娣,如今太子殿下顾及着您的身子,轻易不来宜春宫,听说几乎夜夜都是歇在华良媛那里的,这万一...那华良媛也有了...可不就就麻烦大了,您想,这东宫若无嫡出的话,皇孙的长幼岂非就变的十分要紧,这华府一直依附于咱们崔氏,可他家的女儿在东宫却如此嚣张,良娣您看,要不要和老夫人那里商量一下,让那华家清醒清醒......”
崔良娣并没料到这阿常会突然说出这么一番话来,不由挑眉看了她一眼,比起阿常,崔良娣能想到的事情自然就深的多了,她此时脸上虽然不动声色,心里却是一动,说起这华良媛,恐怕才是真正一门心思盼着自己出点什么事的人,崔良娣也知道华良媛这阵子是使出了浑身的解数来讨好太子的,以她的心性,如今最记恨的定然不再是太子妃,反而是自己了。
其实崔良娣自从有了身孕后便一直不安心,那永嘉坊上次能叫自己在丽正殿里放火,接下来还不知道会要自己干什么呢,她虽然相信崔氏的实力,可并没打算豁出去一心替他们卖命,这阿常的话倒提醒了自己,下次若再有什么事情,倒不妨可以考虑好好利用一下这华良媛。
想到此处,崔良娣便做出一副被阿常说动了心的样子,点了点说道:“还是阿常你思虑的周详,不过你也先别贸然去母亲那里说什么,她老人家要操心的事情本来就多,你先只管命人想办法将华良媛那里给盯紧了,她那人,素来心大的很,如今又正得宠,说不定不用等咱们动手,自己便会做出什么出格闯祸的事情来了。”
阿常一听顿时觉得还是崔良娣心机深,连忙应了下来,永嘉坊放在崔良娣身边的人,多是由她来掌管的,反倒不由崔良娣说了算。
这边崔良娣想着不给永嘉坊添麻烦,那边永嘉坊自己却是突然爆出了真正的大麻烦来,事情还要从那七娘崔玉媛的生辰宴说起,这崔玉媛如今已经十一岁了,出落的妍丽标致,通身的气派十分不凡,正是如今这长安城高门贵女中的佼佼者,外面都传当年崔元娘没能依约嫁入皇家,如今这好事便要落到这七娘身上了,她虽比四皇子大了两岁,但皇家娶媳妇惯爱找那年纪大一点的,算起来倒也是正好。
这顾氏一贯娇宠崔玉媛,永嘉坊如今又正是花团锦绣的大好时候,这崔玉媛的生辰宴自然是要大办特办的,不过和别人不同,这崔玉媛并不肯让顾氏将城中贵女尽数请到,她看不惯看不上的人便有一大长溜呢,这些人她是绝不宴请的,那顾氏竟然也就依着她胡闹,一时间,这城内没拿到永嘉坊请柬的人家,倒都有些尴尬惊惶起来,更有那家里的女儿被母亲抓住好一通责骂的,说怎么平日里不知道与那崔七娘好好相处,如今倒让家里落了个没脸。
这么一通纷扰喧闹下来,这崔玉媛的生日宴人请的不多,倒比大宴宾客的还要更加沸沸扬扬、人尽皆知了。
这晚宴仍是设在了小曲江上,顾氏此次由着那崔玉媛自己去操办,她本就爱好一些机巧的玩意儿,这次便在那小曲江对岸拉了大幅白纱幕帘,而后命那小戏子在那幕帘后搭台做戏,又在那戏台后安置了大批的明灯照亮,让宾客从宴席这边看过去,并看不到那唱戏的真人,只能看到那白纱幕帘上曲折婉转的人影忽隐忽现,连那曲乐声隔着幕帘传来,也变的分外缥缈动听起来,再加上那七娘选的曲目都是些清静悠远的,顿时把小曲江这边的小娘子们听的心里都酸甜难言的,不得不佩服这崔七娘的巧思妙想。
可正在众人们一个个专心于那光影变幻的戏台之上时,那白纱幕帘却是猛然一震,曲乐声便戛然而止了,随后幕帘后面更是传来了小戏子们齐齐的尖叫之声,不待席面上各人反应过来,那幕帘嗖然被撕裂了一个大口子,从后面跌跌撞撞的摔出来了一个红衫女子来,远远的并看不清楚容貌,只看到那女子披散着一头黑,脸色白的跟金纸一般,却又涂着红红的口脂,倒有如厉鬼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