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的风,带着一丝熏人的热气。柳条蔫蔫地垂着,院里的蔷薇开了满架,红红白白极是妍丽,却也有一点无精打采的意味。
流霜忽闪着一把团扇,这天气闷的很,再抬头看那一色如墨的天,这雨,怕是马上就要来了。果然所料不差,过了不到一炷香工夫,那雨便哗哗下了起来。
这是入夏的第一场雨,早已不似春雨那般淅淅沥沥绵绵多情,而是哗啦啦下的极是爽快。
流霜和红藕站在窗前,正欣赏着院内的雨景。忽见轻衣和纤衣披着蓑衣带着斗笠,慌慌张张向院内走来。风雨极大,将她们的蓑衣吹了起来。两人掀帘到了室内,带进来一阵夹着雨气的凉风。
“王妃,请您去救救王爷吧!”纤衣和轻衣忽然齐声说道。
流霜的心,咯噔一下,一时不知如何反应。难道是百里寒出了事?他一早便出去了,现今到了午后了,还不见人影,流霜还以为他是在“清琅阁”。
手不知不觉了起来,流霜强压着心内的慌乱,问道:“出什么事了?”
轻衣道:“不瞒王妃,今日是沈皇后的忌日,沈皇后是在青姥山的“幻月庵”里修行时故去的,故,每年王爷都会到青姥山去拜祭一番,却不令我等追随。如今,天将大雨,和沈皇后故去那年那日的天气是一样的,此情此景,奴婢恐王爷难以承受。所以,奴婢斗胆请王妃前去规劝王爷!”
原来如此,流霜的心稍稍松了些。在她看来,百里寒不是软弱之人,应不会有事的。但是,如此大的风雨,却是应该去找一找的。
“你们都出去寻了吗?”流霜心内有些忧虑。
“张佐李佑已带着人去了,方才已派人传回了讯息,倒是找到王爷了,只是,王爷不愿回来,非要在山中陪着沈皇后。”纤衣焦急地说道,眼中蓄满了泪。
流霜心内也极是焦急,她知自己在百里寒眼里,是微不足道的,她的话,他不一定肯听。但是一想到他的境况,心内便极是难受。
她吩咐红藕拿了蓑衣,披在身上,随着纤衣和轻衣冲到了风雨之中。
马车在风雨之中,行的极慢,到了青姥山,天色已近傍晚。
雨雾笼罩着的青姥山,看上去格外朦胧轻灵,但是,流霜却不是来欣赏美景的,这雨,此时反倒成了最大的阻碍。马车是不能上山的,只能下车随着轻衣纤衣以及王府的侍卫向山上走去。
虽说披了蓑衣,但那风雨却是一股脑地往身上钻,不一会里面的衣衫已经湿透了。路上泥泞难行,一双鞋,早被泥水浸的沉甸甸湿淋淋。但是,流霜还是在轻衣和纤衣的搀扶下,一步一步向山上艰难地爬去。
大雨中,山间清泉愈发湍急迅猛,流泻之势,颇惊心动魄。转过四十九盘青石盘山道,终于到了隐在“幻月湖”后面的幻月庵。
庵口,站着一名侍卫,样子极是焦急,似乎已经等了许久,见了她们,焦急地迎上来道:“王妃,王爷在那边林子里。”
流霜顺着他的指点,瞧见湖边一座黑压压的林子。随着那名侍卫走到林爆便看到张佐李佑垂首丧气地站在林爆他们身爆十几名侍卫靠着树干坐着,不室着胳膊,就是敷着腿,看样子都是受了伤。
张佐李佑看到流霜,好似见到了救星一般,眸中闪过一丝欣喜之色,迎上来施礼道:“王妃,您快去劝劝王爷吧!”在他们心中,已俨然将流霜当作了王府的女主人。
流霜随着李佑缓步向林中走去,此时雨势有些小了,天色比方才要亮堂一些。隐约看到林中一座孤坟,坟前跪着一个孤傲的身影。
他静静跪在那里,背影是那样萧条而凄怆。一袭白衣早已污浊不堪,黑发尽湿。
“王爷,王妃——”李佑刚开口,百里寒便回身一掌劈来,带着寒冽的怒气。李佑被掌力推的后退几步,嘴角流出一抹血。流霜终于知道外面那些侍卫的伤是怎么来的了,敢情都是百里寒泄气所致。
“出去!”百里寒依然背对着他们,声音里透着一股肃杀的冷气。
“王爷,你这是做什么?”流霜忽然冷声开口。
在路上,她已经从轻衣和纤衣口中得知,百里寒的生母沈皇后生前因不满皇上对郑贵妃(现今的郑皇后)的宠爱,到青姥山的幻月庵中带发修行,却不想在此遭到了刺杀,中毒身亡。当时百里寒还只有十四五岁,赶到这里时,沈皇后已经命在旦夕。他却眼睁睁看着无能为力,只恨自己为何不早点赶过来。
因沈皇后生前最爱这片“幻月湖”,但死后却不能葬在这里,只能葬在皇陵之中。百里寒便将沈皇后的生前穿过的衣衫埋到了这林子里,正对着“幻月湖”,就是眼前的衣冠冢。
百里寒如今的伤痛,怕不仅仅是丧母之痛,更多的应该是深入骨髓的自责,自责他来晚了一步。
百里寒听到流霜的声音,蓦然回首望来,一双冷眸中满是伤痛和绝望。他忽然站起身来,一步步向流霜走了过来。
此时此刻,他似乎又成了七年前那个破水而出的少年,黑发滴着水,凌乱地披散在额前,只露出那双幽寒的眸,直直盯着她,亮如星辰,寒如冰雪。
“谁让你来的,我的母后已经死了,你难道还要来害她?”
他的话有些不对头,流霜心中一惊,瞧见他充血的双眸,他怕是把她当作了别人。来不及躲闪,他的手已经紧紧勒住了她的咽喉,缓缓收紧。
呼吸乍然凝滞,流霜一双清澈的眸,紧紧盯着他,然,却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周遭响起侍卫们的惊叫,然而,似乎都不能唤醒意识迷糊的百里寒。轻衣纤衣齐齐向百里寒袭来,却被百里寒一只手挡了回去,双双摔倒在地上。
雨冷冷地下着,风凄怆地刮着。
视线有些模糊,几乎看不清眼前这张脸。这张她一直眷恋的脸,正在夺去她的命。
不,她不甘心,她不能就这样枉死,做了别人的替死鬼。
流霜的手,无意识地摸索着,竟然抓住了随身携带的药囊。摸出一只金针,毫不犹豫冲着百里寒的虎口扎了下去。
一阵袭来,手上劲力一泄,百里寒松开了手。脑中瞬间有些清明,他迷蒙地瞧着眼前这张脸。
流霜的意识渐渐回复,怒气却涌了上来,她忽然举手,冲着百里寒狠狠闪了一掌,啪地一声,在风雨中,竟也极是响亮。
“你以为这样做,沈皇后就会活过来吗?你以为自己是先知,能够预先料到危险,而及时去阻止吗?事情已经过去了,不能再挽回了,你为何要这样。为何要这些侍卫们代你受苦,难道你不知,你这样子,会令他们多么担心吗?你这样做,只会让亲者痛仇者快。如果真有人要杀你,今日你怕是早就命丧荒山了。你这样折磨自己有何用?”
流霜的话,不算响亮,却如风雨中的惊雷,一字一句轰炸着他的意识。他终于看清了眼前这张脸,不是他痛恨的仇人,而是她。
她打了他,打得好!
她骂了他,骂得好!
百里寒无声低笑着,喃喃说道:“你说的对,对极了。”
忽然脚下一个踉跄,陷入了昏迷之中。
渐渐陷入到黑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