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果然没死。”元晞望着明净窗外的景色,突然说了一句。
她的神色淡淡的,仿佛刚才只是无心一句话。
而她却没有看到,她背对着的病床上,静静躺着的外公元礼,轻轻弹动了一下手指。
仅仅一瞬。
……
“你来这里,就是为了此事?”玄洛漫不经心地问着,连目光都曾落在玄数的身上。
他坐在竹椅上,手执一本古籍,乌黑长发披散在肩头,仅用一根发带束缚。一身素净麻衣,透着干净的味道,赤着双足,沐浴在温暖的阳光下,美好得仿佛不似凡间的人。
自然任何俗事,都无法侵扰到他。
连玄数都觉得,自己快要成为这位仙人肩头那颗碍眼的尘埃了。
但是,他却并不能轻易放弃。
玄家的局面,早就已经脱离了他的控制,就算他这个老家主回去,恐怕事情已经变化到了他难以掌控的地步。
说实话,他并不自信,能够回去之后,从儿子手中夺回这个家主之位。
现在,他唯一能够求得的,就是玄尊的帮助。
这是他唯一的信心。
就像是玄尊出面替他请来的那白衣男子,虽然最后失败了,但若不是因为他,自己是决计不可能逃脱的,恐怕早就落在那个逆子手上了。
对于这一点,玄数还是认识得很清楚。
那个白衣男子实力很高,唯一意外的,是元晞的实力,竟然完全压制住了那个白衣男子。
于是,玄数唯一的办法,就只有跪倒在地,匍匐在尘埃里面,深深哀切地求着玄洛,希望能够得到他的帮助。
玄洛突然将书放在膝头。
“你认为,自己是侥幸逃离的?”他冷冷问道。
玄数一愣:“当然不是……是那位公子帮我……”
“呵,玄数,莫非你不知道,你是被人故意放回来的。目的,是为了找到我。”玄洛说着,语气越发的不耐烦,“我尚未怪你给我惹来了麻烦,你竟然还想让我出面帮你?”
玄数愕然地抬起头。
玄洛就在他身前的竹椅上坐着,却高到仿佛在云端,睥睨着他这个蝼蚁和凡人,嘲笑他的自以为是,和自不量力。
那轻蔑和睥睨,几乎要将他的自尊心,打落到尘埃泥泞里。
破碎得再也捡不起来。
……
元晞从玉山疗养院之后,去了一趟小院儿。
春节过后,方爸方妈也一直没有急着离开,而是选择在这里住了下来。
席思的一个星期时间里面,也有三天是在这里度过的。
席思既能够看到喜欢的外公外婆,又能够呆在山上陪在妈妈身边,可是乐得眉不见眼,高兴极了,每天都眉开眼笑得跟个福娃娃似的。
今天正好是他在小院儿的日子,元晞过去,自然是碰上了他。
正好在花园里面玩泥巴的席思,看到意料之外的妈妈走了进来,欢呼地扑了过去,谁知道沾满泥土的双手,却弄脏了元晞的白色毛衣。
席思被吓坏了,傻愣愣地看着元晞,瞪圆一双眼睛,眼睛黑白分明而纯粹,却蓄满了做错事后害怕被责骂的心虚和愧疚。
“妈妈……对不起……”他先是小声的抽噎,然后终于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哇——我不是故意的妈妈,我错了妈妈……”
方爸方妈听到响动,连忙从客厅里面跑了出来。
“怎么了元宝?”
他们一眼就看到了两手泥巴的席思站在元晞面前委屈大哭,一副手足无措的样子,而元晞站在那里,垂着眼,目光落在席思身上,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方妈护犊子,看到心疼的孙子哭成那样儿,扑过去就连声安慰他:“没事的没事,别哭啊乖孙……晞晞,你怎么把孩子吓成这样儿啊!”
虽然是在责问,但是方妈对上女儿,就莫名的气势不足。
在电话里面还能趁着气吼上几句,但是现在,却是气短不足,根本就不敢彻底大声咯。
元晞没有回答。
倒是席思哭得慢慢小声了,抽抽噎噎说:“外婆,不是妈妈的错,是元宝的错,元宝用泥巴弄脏了妈妈的衣服,元宝怕妈妈骂……”
一番解释,说得艰难又辛苦,还断断续续的。
还好最后方妈还是听懂了孙子的解释,这才尴尬地跟元晞说了声抱歉,是妈错怪你了。
元晞仍然看着席思发呆。
她的目光似乎透过他,看到很远很远。
方妈不解,难道这孩子真的生气了?
“我还有事,先走了。”元晞说完,也不等方爸方妈挽留,就匆匆忙忙地离开。
方爸方妈怎么叫也叫不住。
“该不会是我刚才说话太急,晞晞生气了吧?”方妈嘴巴上倒是厉害,也真的到了这个时候,还是忐忑不安着呢。
方爸却摇摇头:“不会的,晞晞虽然现在状态不对,但也不是不讲理的人。我倒是看她,有心事呢。”
刚才女儿望着孙子的眼神,他在一旁,也看得真切。
看向元晞离开的门口,方爸若有所思。
元晞离开小院儿之后,就一路不停地回了元门山。
在她踏进山门的时候,黄殊就突然冒了出来,出现在她的身边。
元晞脚步不停,一路走回自己的寝殿。
“位置确认了吗?”
“确认了,这是卫星地图。在滇省,我国和缅国交界的一个地方,在地图上没有名字,那边都是一些无名的小村寨,这个地方也估计是这样。”黄殊言简意赅地作了一番简述。
元晞脚步一顿:“滇省?”
“对。”黄殊看了一眼元晞平静的脸色,却知道门主一句问题下面的意思,“其实,我们也不知道为什么他会在这个地方,也许这个地方有什么独特的东西……当然,只是猜测。反正,玄数离开龙虎山之后,据我们一路探查的消息,是突然出现在了京城边界,然后一路走着去滇省的,所以才花了他一个月的时间。”
“够谨慎的。”元晞不打算在这个问题上继续深究,“无论如何,确认他们的位置。”
元晞说着,推开了寝殿的大门。
黄殊的人自然停留在了外面。
“那我们这就派人去追踪吗?”
“不,我亲自去,尽快。”
寝殿大门缓缓关上,留下黄殊在门外愣了一愣。
“门主要亲自出面?”黄殊自言自语道,“不过也是,这三年前的恩怨,在什么地方开始,就该在什么地方结束。”
他也就是感叹了一句。
既然门主要亲自去往滇省,那他要提前准备的东西,就有太多了。
而元晞说的快,有多快?
她去了玉山疗养院,又去了小院儿,一去一回折腾了一天的时间,到元门山的时候,都已经快下午六点了。
可她却让黄殊安排了晚上的航班,尽快赶到滇省。
她知道,自己的追踪手法,是不可能瞒过玄洛的。
所以,她必须尽快赶过去。
不能让玄洛就这样逃掉。
这是她唯一的机会。
原本晚上航班都已经卖光了,最后还是黄殊联系到了元门的人脉,安排了一架私人专机,于晚上九点,从京城一机场起飞。
抵达滇省时,已经是晚上十二点过。
黄殊提前作了安排,抵达滇省机场之后,就有专人来接,安排他们住进了市里最好的酒店,一路行程都不用担心。
三年的时间,已经让黄殊拥有了广阔的人脉,做这些事情对他来说,简直就是驾轻熟路。
不过他们这一路过来,也是轻装简行了。
除了元晞亲自而来以外,也就只有黄殊一人陪同,还是为了方便安排她的一路住行,才跟过来的。
不然的话,估计元晞也不想带上黄殊,打算独自一人上路。
黄殊能够揣测到一点点她内心的想法,但不敢妄自打算,唯有希望门主大人能够克制理智而已。
在酒店住了一晚,第二天早上,又坐车一路奔波。
这一奔波,就是大半天的时间。
路上,因为太过于颠簸,连黄殊都忍不住睡着了,可元晞仍然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安静地看着窗外,宁静似一尊雕塑,永世不移。
黄殊还偷偷猜测,估计门主,昨晚上也没睡。
可现在,看上去还是精神百倍的。
甚至于,精神到不正常了。
直到抵达目的地的时候,他才看到门主的眼中,多了一抹异彩。
仿佛一个浩淼空灵的人,突然就多了一丝灵性和人气儿。
黄殊来不及多想,跟着元晞,进了这个据说是玄洛所在的小寨子。
这样的宁静小寨子,偏僻宁静,但也很落后,黄殊一路看过来,很难想象,那个所谓的玄尊,居然会愿意住在这样的地方。
一个过惯了优越生活的人,能够忍受这样的清贫吗?
黄殊无法多想,他知道,找到玄洛才是当务之急。
本以为还要费一番功夫,闹得鸡飞狗跳的。
谁知道,玄洛的踪迹,来得如此轻松。
就在一间竹制小楼的前方,一张竹椅上,躺着一个男人,拿着一本线装古籍,饶有兴趣地看着,似乎并没有注意到自己面前多了两位客人。
他自在而闲逸,仿佛过着世上最逍遥的日子。
“你没逃。”元晞看着他,一字一句,肯定说道。
男子,也就是玄洛,轻轻一笑,似乎是在嘲笑她:“我为什么要逃?”
“你如今会败在我的手上。”元晞很有自信。
“未必。”玄洛放下古籍,挑眉看向她,“不过,我们之间,注定有一场未完成之战。”
元晞沉默。
旁边有一群小孩子偷偷打量着这两个寨子里面的不速之客,好奇地打量着鲜花锦簇衬托下,如出尘仙子般的元晞。
而元晞,却是杀意腾腾地问了一句:“你,为何活着?”
你怎么活下来的?你,凭什么活着?
她的话出口,这春暖花开的地方,却温度骤降,如历寒冬。
玄洛微微一笑,缓缓起身。
他身上的素色麻袍,随之落下,赤着的双足,毫不在意地踩在泥土中。
他的眼中,隐隐约约透露出一抹狂热:“我活着,自然是为了……长生!”
他是真挚的。
他在说“长生”两字的时候,就像是在表达自己毕生的追求,和永远的心愿。
虔诚得,如信道者。
为信道,可以殉道。
朝闻道,夕可死矣。
他的身上,便有那种飞蛾扑火、不顾一切的光辉。
但是在元晞眼中,这不是光辉,而是肮脏、丑陋的,占据在别人生命和尸体上,以鲜血灌溉,开就的罪恶之花。
看得她,越发杀意燃烧。
“是,我们之间,终有一战,一个了结。”元晞冰冷地说着,无形之中,已经投下一份战帖。
玄洛何尝不是,看似平静的眸中,已经有某种东西,在暗流汹涌了。
黄殊不需要提醒就安静地退开,顺便吆走了那些看热闹的小孩儿。
跟在元晞身边越久,他就越清楚,现在这样的场面,根本不是自己这样的小虾米可以掺和进去的。
为了效忠,却没有自知之明地掺和进去,那叫愚忠。
除了添乱,什么作用都不会有,最后还会搭上自己的一条命。
所以,他只能默默旁观。
“换个地方吧。”元晞扫了一圈周围,丢下一句话,翩然飞起向着远方。
玄洛也同意这个提议,在这里住了一段时间,还挺有感情了。
至少不像毁掉自己的小楼。
他也跟随在元晞身后,身法同样轻灵飘逸,翩然而起。
两人一前一后离开之后,原本只留下黄殊一人,却不知道从哪里钻出来一些人,老老少少都有,看上去应该是这个寨子的村民了。
只是让黄殊诧异的是,这群人莫名其妙出现之后,竟然是朝着方才元晞玄洛两人离开的地方跪下朝拜,不断磕头,振振有词。
他还疑惑着呢,结果几个小孩子的欢呼声让他明白了理由——
“仙女姐姐!”
黄殊轻轻一下。
原来这些纯朴的村民,是把元晞玄洛,当然是会飞的仙人了。
他的心情顿时轻快不少,静静等待着双方交战的结果。
结果一等,就等到入夜。
一开始,黄殊还能够听到动静,能够看到抬头变幻莫测的天空气象。
而远处一片原始森林中,那成片倒塌的树林,还有仓皇逃窜的动物昆虫,都让元晞玄洛两人之间的战斗,变得仿佛灾难一样。
可是,这浩大声势持续了不过半个多小时,就平静下来了。
黄殊觉得不对劲,却还是按捺住了疑惑上去寻找,而是静静地呆在原地。
这一等,就是几个小时。
直到天色都彻底黑了下来。
他终于决定去元晞玄洛离开的方向找上一找。
结果,什么都没有。
除了台风过境般混乱的场面,他并没有在这片废墟下面发现任何一个人。
黄殊隐隐约约有不好的预感。
但他却认定这是因为天色太黑所以才没找到的,忐忑地睡了一夜,第二天一大早,就安排了人,甚至委托了寨子里面的村民,进去森林中寻找。
花了整整三天的时间。
这附近的森林几乎都找遍了,寻找的范围甚至都跨越了国界,到了缅国。
可是,元晞却仍然没有下落。
包括玄洛,也是如此。
两人仿佛在一场打斗之后,人间蒸发了似的。
生死不知。
……
经历了一片让人眩晕呕吐的混乱过度,元晞睁开眼睛的时候,觉得整个世界都在天旋地转。
她紧紧皱着眉,最后只能闭上眼睛,来平复心情。
以至于没有看到,她来到了一个什么样的地方。
她还记得,她和玄洛一场鏖战,双方一开始平分秋色,打得几乎天地变色,周围的森林树木更是成片成片地倒塌,无数的山野虫兽受惊逃窜。
而两个人,就是混乱的根源。
她在三年前就知道,玄洛的实力是何等的高超。
她那时候甚至敌不过玄洛一招。
若不是……
但是,她现在不一样了。
元晞的实力,有了蜕变一般,翻天覆地的变化。
与三年前,更是不可同日而语已。
而且,她感受得到,玄洛身上还有暗伤没有痊愈。这让他在与自己的对战中,越发的后力不及,逐渐落了下风。
元晞在这场对战中,逐渐更加地轻松写意,出招流畅收招自如,然后一点一点压制了玄洛,占据了上风。
玄洛不断的负伤,表情也开始变化。
之前看似淡然,却隐藏着强大的自信。
尽管他认可了元晞的实力较于三年前已经有了很大的变化,但是他却不认为元晞能够打败自己的实力。
可现实,却着实地打了他的脸。
玄洛脸色铁青,极为难看。
她的实力怎么会增长得如此之快!
而且还隐约带着一种天威之力,对着邪祟阴煞有着天然的克制和压力。
要知道,玄洛之所以能够活到现在,全部都是靠着直系亲属献祭,用的都是极其阴损的禁忌法子,他身体的每一个角落,都充斥着阴煞,在元晞的力量下,更是被压制得厉害。
他竟然完全不是元晞的对手。
玄洛自负自己活了快两百岁,实力顶尖天下无人能够匹敌,而如今却被一个二十多岁的小姑娘压制得抬不起头。
不……不行!
他还不能死!
玄洛几乎能够想到自己的结局,也许就是死在这个小姑娘手上。
元晞看着心静如水,可手上招招狠辣直逼致命处,无不透露着一股要将玄洛置于死地的决心。
可玄洛不愿意,他好不容易活了快两百年,为了追逐长生的希望,为了成为真正的人上人!
他甚至为了那场大机缘,在这里一等就是两年!
他玄洛何曾过过这样心平气和的日子?
事实上,他在等待的两年时间中,*和贪婪,内心最深处的原罪,已经在不断地啃噬他的心脏,吞噬他的理智。
“我,不能死。”玄洛无比坚定,不再愿意继续在这泥沼中深陷,转身就逃。
而元晞哪里愿意放任到手的玄洛,就这样逃走?
“死。”她的眸中,泛起铺天盖地的冰冷,和杀意。
漫天雷霆,密集如网,轰然而下。
那雷霆就要落在玄洛身上的时候,却忽然消失了。
就像是被什么东西吸走了一样。
元晞诧异,几步追了上去。
这一追,就看见周围的空间碎开破裂,一个黑洞漩涡旋转着出现,一股强大到连她也不容抗拒的力量,就这样把她给用力地吸了进去。
元晞本想逃开,可看到玄洛比她更快一步吸入了黑洞,不知道去往什么地方,她便坚决地放弃了抵抗。
她要,杀了玄洛。
——带着这种坚定,元晞被黑洞漩涡的力量卷走,然后就是一阵天旋地转,整个世界都好像颠倒过来了一样。
元晞强忍着不适,紧皱着眉头,闭上眼睛。
也不知道等到多久,才等到这股眩晕感褪去,才发现自己似乎来到了一个不知名的地方。
——元晞睁开眼睛,看了看四周,却一下子给愣住了。
这里……有些熟悉。
虽然已经完全变了模样。
可真的身处此地了,她知道,非常清楚。
就是这里。
残留在她记忆中的某个角落,在那个最疼痛的位置占据了牢牢的位置,成为了她不愿意触碰和回忆的过往。
三年前,她曾经四处寻找此地,却无门而入。
三年前的这个地方,就像是一场噩梦,吞噬掉了她最重要的人。
连他最后的样子,都不愿意还给她。
地宫秘境,昆仑峰!
这里,和三年前有了很大的区别。
三年前,这里是宁静如世外桃源一般的地方,碧空万里,绿草连天,雪峰神秘而高大,伫立着似乎永远也不会倒塌。
但是,三年前的那场变故,火药力量和她启动的地宫自毁程序,双重作用下,昆仑峰坍塌,雪崩席卷草原,这片宁静安详的秘境,也彻底成为了废土之墟。
元晞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脸色发白。
她能够感觉到,自打自己睁眼看到这个地方之后,她体内就莫名地出现了一股庞大的力量,在她的奇经八脉肆虐,让她体内一片翻江倒海。
就像是曾经心魔发作。
却要比那次,来势更加汹涌十倍。
她几乎站立不稳,浑身上下都在颤抖,额头大颗大颗地冒出汗珠,脸色苍白诡异得可怕,幽黑的眸子显得分外的明亮执着。
“哈……哈哈……哈哈哈哈!”一个从低沉到猖狂的笑声,就在她身边不远处想起,将元晞的思绪给拉了回来。
奇异的,她不再沉浸在过去的记忆中之后,体内的疼痛和肆虐感,也逐渐地消失了。
但元晞却顾不上这么多。
因为,玄洛在她身边不远的地方趴着,一身白衣如恶鬼般痴狂疯魔地望着面前这片废墟之土,眼神狂热,仿佛在看着这个世界上,自己最珍爱宝贵的东西。
玄洛欣喜若狂!
他倒是要感谢元晞了!若不是她出手以雷霆,恰好破开了这里薄弱的空间壁障,不然他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进来这里的!
他之所以选择在那个宁静世外的小寨子,一呆就是两年,清心寡欲到如同在修身养性了,但他却不是为了什么隐居。
这两个字,对他来说,何等可笑。
三年前,他侥幸存活,却昏迷不醒,不知外界。
后来,他自这地宫秘境醒过来,无意中发现了这隐藏在地宫深处的真正秘密,一场惊天大机缘!
他欣喜若狂,追求了两百年的长生之路终于有了眉目,通过那场大机缘,他似乎看到了走向通天之路尽头的那道门,熠熠金光在呼唤着他。
可是,还未得到那场机缘,他便莫名从地宫秘境里面掉了出去。
出去之后,对于这个地宫秘境,就再也无迹可寻了。
玄洛怎么能够放弃这唾手可得的大机缘?
在癫狂暴怒中,他经过疾风暴雨的发泄之后,归于平静,踏上了寻找地宫之路。
还好,他在昆仑峰的时候,捕捉到了一丝秘境的气息。
然后,他花了整整一年的时间,才找到之前居住的那个小寨子。
那是他唯一能够感受到秘境气息的存在。
想来,那个秘境应该是以独特方式存在着,而与这里的空间壁垒,最是薄弱,也是唯一有可能进入的地方。
他在等待居住的两年中,花费了无数的办法,用尽了力气。
可他都没能成功。
这几乎要磨去他的所有耐心。
如果元晞没来,玄洛也无法在这里继续心平气和地等下去,要么一场狂怒发泄,要么就是离开另寻他法。
无论是前者还是后者,他所住的那个小寨子,都免不了遭受一场灭顶之灾。
玄洛并不介意用那些蝼蚁凡人的性命,来洗刷自己心头的怒火。
在他以为自己就要等不下去的时候,元晞来了,误打误撞以神雷打破了空间壁垒,两人穿破壁垒,再次来到了这昆仑峰。
玄洛也不管元晞在侧,跌跌撞撞爬起来,就朝着那小山似的昆仑峰废墟跑去。
“长生!长生!长生!”他癫狂地大呼大喊着。
元晞在他身后,冷冷看着他:“玄洛。”
玄洛不管,没有任何人任何事可以阻止他追逐大道。
元晞一掠而起,落于玄洛身前,挡住了他的前路。
“玄洛!你我之间,帐还没算清!”
“滚!”玄洛咆哮着,那原本俊美如天神的脸庞,此刻却狰狞难看如恶鬼。
元晞冷哼一声,直接主动出手。
玄洛根本不愿意在此地跟她久斗,浪费自己的时间,随意出手格挡了一下,元晞的攻击大部分都落在了他身上,他也不在意。
不管自己身上受多少伤,玄洛都执着而疯狂地奔向那昆仑峰的废墟,眼神狂热而极端。
好像那就是他要的大道,那就是他要的长生。
他只要跨出了那一步,就跨出了所有的障碍,得到他想要的东西。
一念执着,一念疯魔。
可是,他最后还是没能成功。
玄洛身后的元晞,停顿了两秒,便毫不犹豫地拂手。
漫天黄色符箓挥之而出,接连飞绕成圈,攥取了这秘境中远比外界浓郁的元气,眨眼间就升腾弥漫起浓密大雾,镜花水月法阵随之成形。
因为里元气不同外界,这个镜花水月法阵,自打成形,似乎也跟之前元晞布下的镜花水月法阵,有所不同。
“玄洛。”她出声喊道。
“玄洛。”
一个呼唤声,在他脑后响起。
跨越时间和空间,从他记忆中最深处,一步一步走来。
执着到疯魔,不断往前跑的玄洛,忽然就停下了脚步,缓缓回过头。
他看到那个人,依然穿着一身素袍,高大到似乎顶天立地,脸上的笑容永远和善而亲切。
他就站在白光的尽头,一步一步朝着他走来,向他伸出手。
就像是玄洛第一次见到他,也是玄洛希冀中最完美高大的父亲,那般。
强大、温柔、和蔼、包容……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男人。
也是他无比向往,最想成为的男人。
玄洛曾经多少次梦到过他,却只看到一双眼睛,严厉而又谴责地看着他。
现在,这是他第一次如此完整地出现在在玄洛的面前。
“苍叔……”玄洛唤着那个极少唤过的名字,更多的时候,都是喊的“家主”。
他笑呵呵让自己改,玄洛却不肯。
殊不知,他的心里,有多么希望能够直接无碍地叫出这样一句,或者像元旭一样,大喇喇地口口声声喊着——
“父亲。”
玄洛缓缓转过身,抬脚跑向那个男人。
他脑中一片空白,什么贪婪*,全部褪去,剩下的只有他生命最初,那颗干净没有尘埃的赤子之心。
在奔跑的过程中,他的身形不断缩小,变矮,变得瘦弱。
然后,他变成了七岁。
第一次被人出手相助,第一次被温柔以待,第一次有了自己名字的时候。
在那之前,他只叫“小杂种”。
连他那看似温柔的母亲,也不敢触怒了父亲,给他取上一个名字。
唯有这个男人,出现在自己面前,温柔地抱起了他,言笑晏晏地看着自己,眼中有着包容一切的广袤和宽阔——
“名,洛,可好?”
他睁着大眼睛,使劲儿地点着头,高兴得跟如获至宝:“好!好!”
铺天盖地的白光,如潮水席卷了玄洛,冲散了他心底最后的一道防线。
时间倒流,时空变幻。
他回到了很多很多年前。
他一无所有,他卑微不堪,他低贱如泥。
而出现在他面前的,是那个他生命中最敬爱,可是最憎恨的男人。
元家家主,国师,元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