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立马横枪篇第十一章鹿死谁手第三十一节
十月上,朝天原。
车骑大将军李弘率两万铁骑赶到朝天原。
徐荣、麴义和赵云诸将迎于十里之外。李弘和诸将一一招呼,彼此相见甚欢。
在回大营的路上,李弘从怀里掏出一封书信递给赵云,李弘笑着说:“这是我离开晋阳时,有人托我带给你的。”赵云看到锦囊上几个秀气的字,顿时想起了蔡琰,心里不由的一阵激动。
大帐军议。
车骑大将军府从事中郎余鹏首先把洛阳和北疆的形势对诸将做了一下说明,然后他着重阐述了北上寻找鲜卑主力作战的重要性。余鹏说:“能不能重创鲜卑人的主力将直接关系到我大汉能否永久占据大漠,能否确保我北疆和大汉社稷的稳定,所以这一仗我们不但要立即打,而且还一定要一击必中,即使全军覆没也在所不惜。”
众将神情兴奋,热血沸腾。
从事中郎尹思随即把车骑大将军府拟订的北上攻击策略做了详细的解释和说明。
“此次由将军大人亲自统帅五万铁骑北上,奋威将军鲜于大人统帅十万步卒驻防于汉北郡。”
“此战的目的是要和鲜卑主力决一死战,是要重创鲜卑人,所以我们不在乎输赢,我们只要和鲜卑人打上一仗。另外,远征路途太远,粮草辎重的供应和运输是个大问题,以我们现有的粮草储量来看,也只够五万铁骑北上所需,而且还要速战速决。”尹思说道,“我们估计鲜卑人的主力大概在七万左右,如果我们五万铁骑同时北上,鲜卑人未必会冒着损兵折将的危险和我们决战。”
“诸位大人都清楚,鲜卑人只要能拖到冬天,我们北上大军就要后撤,所以现在是不是决战,何时决战的主动权完全掌控在鲜卑人手上,我们非常被动。为了改变这种状况,我们打算将北上大军一分为二。前军三万人日夜兼程追击鲜卑人,甚至不惜以身做饵,诱使鲜卑人回头决战,后军两万人随后跟进,相机支援。”
“考虑到铁骑诸营将士在前期作战中都有不同程度的折损,所以将军大人特意征调了部分步卒统军将领和匈奴铁骑予以补充。”接着尹思宣布了北上大军的各军将领。
前军由车骑大将军李弘和厉锋中郎将赵云、虎威中郎将颜良、日逐王刘冥、黑翎王楼麓组成。
李弘领中军亲卫营、风云铁骑营、黑豹义从营以及兵曹营、斥候营各一部一万二千骑。中军亲卫营由颜良、张震、砍刀和檀奴统领,风云铁骑营由恒祭、胡子和雷子统领,黑豹义从营由庞德、弧鼎和弃沉统领。田重和郑信各领一部兵曹营斥候营。赵云领姜舞李溯射缨彤三营九千骑。刘冥和楼麓各领五千骑。
后军由建威将军徐荣、振威将军麴义、扬武中郎将阎大人、左贤王刘豹组成。
徐荣统帅后军,领狂风沙的一营铁骑,还有陈鸣和纪惟各自统领的一部斥候营兵曹营。麴义领杨明和鲜于银两营六千骑。阎柔领聂啸和燕无畏两营六千骑。左贤王刘豹五千骑。
尹思最后说道:“扬烈将军张燕将率两万军驻守朝天原,并负责给我们输送粮草。大军明日北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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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中,燕然山,鲜卑大营。
汉军终于北上了,这个消息让鲜卑各部首领非常兴奋。但兴奋之余人人都有一种不安和恐惧。这次,还能不能再象十二年前一样击败汉军?
魁头、慕容风和弥加率军撤到燕然山后,西部鲜卑承担了近七万大军和十几万匹战马的食物和马料,在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内,西部鲜卑几乎耗尽了所有的储存。为此西部鲜卑的大小部落首领怨声载道。此仗将来即使打赢了,西部鲜卑也元气大伤,短时间内很难恢复了。虽然魁头和慕容风一再向他们承诺,只要把汉人赶出大漠,不但给他们最多的战刑品,连北部鲜卑的所有疆域都尽数划给他们。但今天大漠的形势谁都看得出来,鲜卑国已经完了,魁头和慕容风的诺言根本就是一句空话。然而面对实力远远强于自己的慕容风和魁头等人,落置鞬落罗只能忍气吞声,把成千上万头牲畜源源不断地送进大营。
现在,西部鲜卑大人落置鞬落罗可以长长地吁口气了。魁头和慕容风总算要走了,自己是不是也跟着他们后撤?我是往西还是往北?
这段时间,宴荔游和西部鲜卑的部分首领不停的怂恿他趁着实力尚存的时候和汉人讲和。和汉人讲和,西部鲜卑的大小部落就脱离了鲜卑国,就能左右逢源。汉人赢了,自己是功臣,不但可以称王,还能得到汉人的封赏,将来慕容风打来的时候,还能得到汉人的帮助。魁头和慕容风要是赢了,自己实力尚在,而他们却已经实力大损奄奄一息了,那时自己进可以称雄大摸,退可以和魁头、慕容风平分大漠,根本无需看他们的脸色。
宴荔游说,这种千载难逢的机会你怎能错过?我们即使帮助魁头和慕容风打赢了这一仗,我们又能得到什么?最多不过就是一块北部鲜卑的疆域。但那块地方本来就是我们的,几年前慕容风和拓跋锋联手设计,把那块地方从我们西部鲜卑挖走了,难道你忘记了?还有你儿子和一万西部鲜卑勇士被慕容风设计杀死在大燕山的事,难道你也忘记了?汉人败走了,十几万族众和数百万牲畜被他们掳掠一空,我们要那块光秃秃的地方干什么?难道你要为魁头和慕容风抵御汉人的攻击吗?拓跋锋刚刚死在长云山,你还要重蹈覆辙?
宴荔游又来了。他大声说道:“大人是带着我们往西,还是跟着魁头往北?”落置鞬落罗犹豫不决。
汉人这次攻击大漠和以往都不一样。过去汉人攻击大漠就象胡族入侵大汉一样,烧杀抢掳,以歼灭和重创胡人为主要目的。但这次汉人却一反常态,以占据大漠为主要目的,这是所有鲜卑首领都没有想到的,包括慕容风都很吃惊和沮丧。他接到从大漠南部传来的各种各样的消息后,曾经数天待在自己的大帐内苦思冥想应对之策,但最后也只能喟然长叹,一筹莫展。
汉人立骞曼为王,汉人安抚鲜卑诸部,汉人在大漠建汉北郡,汉人北迁各族胡人重入大漠,汉人分封胡族诸王,汉人的这种种办法逐渐地控制了大漠,同时也把鲜卑人一步步逼到了绝境。如果任由汉人和各族胡人在大漠南部站稳脚跟,任由汉人联合各族胡人称霸大漠,鲜卑人不仅仅要丢失疆域亡了国,更有灭族的祸患。匈奴人被自己灭了族,难道转眼之间自己又要被汉人灭族了吗?
魁头召集诸部首领议事的时候,众人都有一个共识,如果不能在冬天来临之前击败汉军。那么到了明年,汉人和各族胡人在新建的汉北郡站稳脚跟后,接下来的事不是鲜卑人发动反攻攻击汉北郡,而是汉北郡的各族胡人纷纷出击攻打东中西三部鲜卑了。匈奴人、羌人和乌丸人为了草场和牛羊,为了血洗几十年甚至数百年的仇恨,怎么可能会放过已经走到穷途末路的鲜卑人?
慕容风改变了原先撤到狼居胥山的计策,他主张继续待在燕然山,等待出击的机会,以便竭尽全力在冬天来临前击败汉军主力。为了鲜卑人的生存,只有誓死一搏了。这时汉军主动北上的消息传来,慕容风欣喜万分,立即命令大军做好随时北撤的准备,他要把汉军一步步诱到死亡之地。
慕容风向诸部首领详细述说了自己的计策,然后问道:“大王,诸位大人,还有什么要我再解释一遍的?”
魁头摇摇头,大声说道:“一切听从大帅的安排。”
落置鞬落罗迟疑了一下,说道:“此仗打完,损失之大可想而知,目前匈奴人、乌丸人和羌人就在大漠南部,我们实力大损,将来如何赶走他们?我觉得目前保存实力才是重中之重,将来也有东山再起的机会。”他看看慕容风,问道,“我们为什么不能和汉人讲和?豹子曾经是你的手下,曾经和你同生共死,如果你出面和他言和,一定会成功,你为什么非要行此下策?我们即使杀了豹子,杀了徐荣,杀了刘豹,全歼了他的五万铁骑,但汉人还有鲜于辅,还有张燕,还有十万大军和数万胡族部落,我们还是无法夺回大漠南部,无法赶走汉人,我实在不明白,你为什么一定要和豹子决一死战?”
宴荔游吓了一跳,轻轻捅了捅落置鞬落罗的后背,示意他不要再说了。在这个场合公然讲什么议和,那不是没事找事,自找麻烦嘛。
魁头的脸顿时拉了下来。汉人拥立骞曼为鲜卑大王,如果议和,首先要杀的就是自己。落置鞬落罗说这话,显然没把自己放在眼里,但现在落置鞬落罗手握大军,实力远比自己强悍,自己就是想耍威风也没底气。魁头冷哼了一声,表示了心中极度的愤怒。
慕容风抬眼看看宴荔游。宴荔游心里发虚,缩缩脑袋,低下了头。慕容风微微一笑,对落置鞬落罗说道:“鲜卑国衰败如此之快,除了我们策略上的失败,更重要的是大汉国出了一员悍将。豹子率军戍守北疆,手下能征善战者比比皆是,这是大汉国无以匹敌的优势,我们鲜卑人根本无法抗衡。如果北疆只有一个豹子,我们完全有把握杀死他,但可惜的是北疆有一群豹子。”
“是不是说北疆有了一群豹子,我们就无法击败他们了。”慕容风摇手道,“不是,这一群豹子里以李弘和追随他的胡族铁骑最为强悍。我们只要杀了他们,无论是汉人的北疆大军,还是进驻大漠的各族胡人,都将失去倚仗和庇护。比如刘豹。刘豹为什么会成为单于庭的左贤王?那是因为豹子的存在。豹子死了,北疆失去了最大的依靠,刘豹还能继续做他的左贤王吗?恐怕单于庭的人很快就会杀了他。至于羌人和乌丸人,他们实力微弱,不用我们驱赶他们就会逃离大漠。再比如张燕。张燕是黄巾军的大首领,北疆的十万步卒大军都是他的人,但这次豹子为了取信于自己的皇帝,竟然把他们全部带出了长城。如果豹子死了,试问汉人的皇帝还会让张燕和他的黄巾军将士返回长城以南吗?当然不会,除非那个皇帝和他的大臣们都是白痴。”
“北疆还有一个最可怕的危机,豹子这次之所以在大汉国危机四伏国力衰弱的时候强行发动远征,就是为了解决这个危机。”慕容风说道,“这个危机是什么?是这两年迁移到北疆的数百万灾民和正在开始的屯田。灾民和屯田是北疆最大的危机,只要豹子一死,这两个危机立即就会演变成北疆的祸乱。也就是说,北疆将要陷入声势浩大的叛乱中,汉军只有被迫放弃已经占据的大漠撤回边郡。汉军撤退了,匈奴人、羌人和乌丸人还敢留在大漠吗?”
慕容风背着手在大帐内缓缓踱步,神态从容,气定神闲。
“你们或许认为我们未必能杀死豹子,只要豹子不死,汉军就不会撤出大漠,我们还是面临巨大的危机。”慕容风笑道,“这大概是你们心中最大的隐忧,你们谁都没有自信自己一定能杀死豹子?对,我和你们一样,我也没有这个自信。但我却知道只要我们击败豹子,汉军就一定会撤。”
“早在今年五月的时候,大汉国的皇帝死了。”慕容风说道,“正是因为这位皇帝的死,让我们在判断上出现了失误,我们认为汉人不会再继续攻击大漠了,结果我们被豹子打得措手不及,十几天内就让汉军占据了整个大漠南部。”
“最近我又接到一个消息,说大汉国的洛阳发生了政变,大汉国的太后、大将军、诸多大臣,还有宫内的所有宦官互相残杀,他们都死了,后来连皇帝都换了一个。”慕容风挥手道,“接着豹子就率军北上攻击我们了。这说明什么?说明大汉国政局动荡,说明汉军的粮草供应即将出现问题,豹子着急了。他迫不及待要寻找我们决战,要重创我们的铁骑,要创造一个惊天大捷来稳定混乱不堪的洛阳和惊恐不安的百姓,同时也要让汉军在大漠南部站住脚,以便给他们足够的时间解决北疆的危机。”
慕容风站在大帐中间环视众人,看看一张张惊喜交加的面孔,继续说道:“你们也许怀疑这消息是不是真的?我告诉你们这消息绝对准确。这是给我供应军械的大汉商人送来的。北疆如果不打仗了,这些商贾还怎么赚钱?为了赚钱,这些商贾既卖军械给汉军,也卖军械给我们,他希望我们一直打下去,这样他才能不断地赚钱。”
慕容风望着落置鞬落罗,笑着说道:“你也许认为既然形势这样好,这仗就更可以不打了,我们可以一直退,一直退到北海,一直等到汉军缺粮后自己撤出去为止。那么我想问问你,如果大汉国迅速恢复了元气,北疆的灾民和屯田危机都解决了,豹子和他的铁骑会不会再次北上?虽然豹子这次远征几乎掏空了大汉国,但大汉国那么大,人口那么多,要不了几年就可以恢复元气,而我们呢?我们行吗?”
“所以我们要利用这个机会,竭尽全力让豹子和他的铁骑彻底消失在北疆。没有了豹子,没有了豹子的铁骑,大漠至少可以得到十年的恢复时间。”慕容风略显激动地说道,“我们要不惜代价,不论输赢,势必要诛杀豹子和豹子的铁骑。我们不是为了今天这一仗,我们是为了鲜卑国和鲜卑国的将来。即使豹子不能被我们杀死,但他的铁骑必定所剩无几,即使他最后战胜了我们,他也算是大败而归了。没有了铁骑的豹子就不是豹子,而是一只任人宰割的狼。”
“打完这一仗,我们以最快的速度在大漠上和大汉国内传播豹子大败的消息。那时,人心惶惶,军心涣散,迁入大漠的各族胡人和北疆的灾民会怎么样?大汉国的皇帝和朝中的大臣又会怎么做?不用说你们也能想到,没有了铁骑的豹子不可能在大漠立足,豹子为了稳住北疆,为了保住自己在北疆的权势,他只有撤退,而且一撤之后他就再也无法回头了。”
慕容风蓦然高举双手,纵声狂吼:“告诉我,我们能击败豹子,能赶走汉人吗?”
鲜卑诸部的首领们神情振奋,举臂狂呼:“杀死豹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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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弘和田重并肩站在山冈上,望着远处的崇山峻岭。
“再往前走几十里,就能看到白雪皑皑的山顶了。”田重摸着自己花白的山羊胡子,高兴地说道,“很多年没来了,临死前再来重温旧地,感觉真的太好了。”
“老伯,我既然能把你带出来,就一定能把你带回去。”李弘笑道。
“不,不……”田重摇手笑道,“只要能打到落日原,我死也瞑目了。我都六十八了,死哪埋哪,不要费那么多心思。”
李弘看看田重花白的头发,心内黯然。自己到了老伯这个年纪,还会不会象老伯一样继续征战沙场?
在金雪原征调诸部北上的时候,鲜于辅和众多将领强烈反对李弘带着田重北上远征。李弘说,我在卢龙塞的时候就答应过老伯,将来只要有机会,我就一定带着他杀回落日原,把所有遗弃在落日原上的汉军将士遗骸带回故土。这是我的承诺,也是老伯今生的心愿,我一定要带他北上。
鲜于辅和玉石没有再劝。杨凤说,大人,此次北上,大军所到之处场场都是恶战,老伯戎马一生,应该有个美满的结局,大人何必非要让他葬身于大漠深处?李弘沉默半晌,缓缓说道,老伯戎马一生,末了战死沙场,马革裹尸,未尝不是个完满结局。杨凤很生气,甩手出帐。大帐外,杨凤看到已经是满头白发的田重眼含泪花,挺直着干瘦的身躯,正大步走向他的战马。这一瞬间,杨凤突然知道了那遥远的落日原,就是这位老兵最后的归宿,泪水顿时湿润了他的眼眶。
“田静田大人临死前,念念不忘落日原上的战友,直到咽气的一刻,还在和我说着落日原,落日原……”田重叹道,“十二年了,我们总算又杀回来了。”
李弘伸手搂住田重消瘦的肩膀,低声说道:“快了,我们马上就到了,马上就到落日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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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支长箭洞穿了宴荔游的心窝,却没有立即取了他的性命。他饱受痛苦,苦苦地支撑着,直到在临死的一刻,终于等到了那个熟悉的声音,那双硕大的手掌。
“你既然说服不了落置鞬落罗,就应该到朝天原来找我。”徐荣内疚地说道,“我以为你放弃了自己的兄弟和族人,没想到……”
宴荔游面如死灰,努力睁大双眼望着湛蓝的天空,断断续续地说道:“你答应……我的事你要……”
“我答应你,你的儿子游骑将是整个西部鲜卑的野狼王。”徐荣大声说道。
宴荔游的眼睛里露出了一丝兴奋,“在狼居胥山东麓的卢朐河(今克鲁伦河,此河的下游就是今黑龙江)飞星谷里有几十万头牲畜,大人只要占据了飞星谷,慕容风就死定了。”
宴荔游死了,临死前还瞪大一双仇恨的双眼。
李弘和徐荣一左一右站在他的尸体旁边默然不语。
“慕容风为什么要设此一计?”徐荣皱眉说道,“难道……”
“大帅要和我们决战。”李弘说道,“我先到飞星谷,你直奔落日原,看看到底鹿死谁手。”
第一卷立马横枪篇第十一章鹿死谁手第三十二节
十月下,大漠,独洛河(今图拉河)。
风雪白衣如雪,像阳光般金黄的如云秀发随风飘舞,坐下汗血宝马犹如一片雪白的云朵,在绿色的原野上冉冉飞来。
慕容风驻马立于河堤之上,望着越来越近的风雪,脸上露出了慈爱的笑意,眼睛里尽是喜悦和快乐。
奔牛原一战后,和连杀死了慕容风所有的亲人,他已经没有了子嗣,风雪就是他的最爱,就是他心里唯一的牵挂。当年鲜卑大军杀进丁零时,所到之处烧杀抢掠,人畜不留。慕容风在一个熊熊燃烧的帐篷里发现了这个尚在襁褓里的孩子,于是他把她抱了起来,留在了自己身边。风裂非常喜欢这个漂亮的婴儿,不由分说把她从慕容风身边带走了。为此慕容风至今还在感激风裂。如果不是风裂当初的蛮横,风雪已经和慕容风的家人一起死去了。
风雪美丽的面孔因为连日的奔跑显得非常的憔悴和疲惫,一双碧蓝的令人沉醉的眼睛里装满了无尽的悲伤和忧郁。她在柯比熊和阙昆的簇拥下缓缓走到了慕容风面前,轻轻地喊了一声“阿爸”。慕容风心灵战栗,动情地张开双手,把风雪紧紧地抱在了怀里。这一刻,他心里十分的满足和宁静,拥有了风雪就如同拥有了生命,拥有了鲜卑族和自己的生命。风雪霎时间泪如雨下。
去年风雪要再一次离开大漠到扶余国去,慕容风很伤心,一言不发。直到风雪离开大帐时,他才说了一句话,“我只有你一个亲人了,你为何还要离我而去?难道这是上苍对我涂炭生灵的惩罚?难道上苍让我亲族死绝,至死都孑然一身吗?”风雪悲恸不已,哭拜于地,“阿爸不在了,你就是我的阿爸,你永远都是我的阿爸。如果阿爸要我留下,我就再也不离开阿爸一步。”慕容风长叹道,“你想回来的时候就回来,我年纪大了,留在世上的时间不多了,如果你能忘了豹子,你就早点回来陪陪我。”
风雪回来了,在慕容风最想看见她的时候回来了。
“你是不是知道我想你了……”慕容风伸手擦掉风雪脸上的泪水,小声说道,“我很想见见你,这一仗也许是我今生的最后一仗,也许是我活在这世上的最后几天……”
“阿爸……”风雪悲声说道,“你为什么一定打这一仗?你可以后退,一直退到北海,那里有你丁零族的朋友阿古罗叔叔,有丁零族的数万铁骑,你可以不战而胜,你为什么一定要和豹子哥哥打这一仗,为什么?”
慕容风抬头望着川流不息清澈见底的独洛河水,苦涩地一笑,“为了鲜卑。”
“阿爸,如果你当年不让豹子哥哥回大汉,何来连番战祸,何来今日鲜卑之危……”
“小雪,北疆的连番战祸,鲜卑今日之危,不是因为豹子的武力,而是因为大汉国的强悍。一个人的智慧和力量能有多大威力?豹子的武力又是从何而来?”慕容风长叹道,“是因为大汉国,是因为虎踞天下的大汉国啊。大汉国的实力太强了,没有豹子,他们还有皇甫嵩,还有鲜于辅,还有徐荣麴义张燕这些骁勇无敌的大将。只要给他们足够的军队和信任,他们一样可以击败我们。”
站在慕容风后面的柯比熊脸色大变,失声惊呼道:“大人,那这一仗……”
“我已经说了,这一仗我们即使杀死了豹子和他的铁骑,也不过只能给鲜卑国赢来十年的喘息时间。十年后,大汉国依旧无敌于天下。”慕容风转身看着惊骇不已的柯比熊,“你看看匈奴人,他们在最强大的时候,也没能打过长城,而我们呢?我们在最强大的时候却被大汉国用了短短数年时间就打垮了,这就是最好的例证。”
风雪神情痛苦,垂首不语。慕容风怜爱地摸摸她的头,轻声说道:“你还是想着豹子?”
“阿爸呢?阿爸难道一定要杀死豹子哥哥?”
“杀死豹子……”慕容风低声沉吟道,“谁知道是我杀死他还是他杀死我?”
斥候飞驰来报。
汉军一分为二,一部由豹子统帅,抄小路飞速扑向卢朐河畔的飞星谷,一部由徐荣统帅,正在向独洛河方向疾驰而来。
慕容风闻讯大喜,“好,豹子分兵了,此仗胜券在握。”
“大人没有看错宴荔游,他总算在最后一刻帮了我们的忙。”熊霸高兴地说道,“豹子在夺下飞星谷掳掠大量牲畜后,肯定会认为自己已经稳操胜券了。我们在缺乏食物的情况已经无法继续北撤,大军全部陷在了落日原上,走投无路。豹子势必要利用这个机会,以最快的速度从狼居胥山的西麓杀进落日原,切断我们的北撤之路,然后和从西面赶来的徐荣部形成前后夹击之势。”
慕容风捋须笑道:“豹子这个前后夹击之策倒是不错,可惜他中计了。立即派人禀报大王,说豹子已经掉落陷阱,请他立即在落日原以东摆下战场。”
“告诉弥加,请他保持和徐荣的距离,尽快把他诱过独洛河。”
“传令大军,急速渡河进入落日原。”
独洛河以北,狼居胥山以西的广袤原野就是落日原。
已经率部到达落日原的落置鞬落罗接到慕容风的军令后,命令大帅崇素领五千人留在落日原西南方向,会合东部鲜卑大人弥加和中部鲜卑大帅熊霸,集结两万铁骑阻击汉军的徐荣。命令自己的儿子落罗婴领五千人于落日原中部会合慕容风。
落罗婴三十多岁,是个英俊伟岸的高大汉子。自从他哥哥落置鞬谛敖和一万西部鲜卑铁骑在大燕山被慕容风、弥加等人联手歼灭后,他就成了西部鲜卑大人的继任者。他看到自己的父亲要带着一万铁骑到落日原东面会合大王魁头,急忙劝阻道:“阿爸,还是我去吧。如果不出意外,豹子的大军将从落日原东面杀来,那里是主战场,厮杀将非常激烈。”
落置鞬落罗摇摇头,神态坚决地说道:“你留下和慕容风在一起。这次和汉军决战,慕容风不仅要杀豹子,还要趁机铲除异己,为将来他雄霸大漠做准备。所以你不管战场上发生了什么事,你都要和慕容风在一起,都要听慕容风的,不要轻举妄动。”
落罗婴冷声道:“慕容风已经杀了宴荔游叔叔,律日推演叔叔也死了,我们西部鲜卑的实力已经三去其二,他还想怎么样?难道他还想赶尽杀绝,把阿爸也杀了?”
落置鞬落罗落寞地笑笑,低声叹道:“今天大漠的局势已经到了生死存亡的关头,我们务必要以大局为重,要以鲜卑族的生存为重。你也许对宴荔游的死耿耿于怀,但牺牲狼头老弟的确是无奈之举啊。难道我不想救他吗?狼头老弟恨我,他恨我出卖了他。但你要想想,如果他不死,豹子怎么会相信他的话?怎么会分兵突袭飞星谷?豹子如果不分兵,我们哪有足够的实力杀死豹子全歼汉军?”
落置鞬落罗抬头看看碧蓝的天空,平静地说道:“今日的大漠上,没有人是慕容风的对手。我和他并肩作战几十年,他有多大本事我比谁都清楚。只要他说能打赢这一仗,我就绝不会独自和汉人言和。你看看,慕容风以宴荔游的一条命,以飞星谷的几十万头牲畜,就换回来豹子的分兵,换回来七万鲜卑将士必死的决心,你能做到吗?现在只要徐荣的大军过河进入落日原,汉军就生机尽绝,就再也无人可以逃出落日原了。”
“我们虽然惨胜,但我们能赶走汉人夺回大漠,我们还能得到休养生息的机会,我们还能雄霸大漠,所以……”落置鞬落罗看着落罗婴郑重说道,“即使我死了,你也不要冲动,只要你在,西部鲜卑的铁骑和族人还在,慕容风就不会为难你,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落罗婴当然明白,他面对自己父亲凌厉的眼神,连连点头。
魁头接到慕容风的消息后,立即命令大军摆下了密集防御阵势。
邪归逆听着此起彼伏的号角声,烦躁不安,他恨恨地对魁头说道:“大王,慕容风根本没安好心。他让大王亲率大军迎战豹子,明显就是想杀你。他为什么不让大王指挥,自己率兵在这里迎战豹子?
魁头冷冷地看了他一眼,问道:“你指挥过几次大战?你指挥过几万铁骑?我们的七万铁骑即将对决豹子的五万铁骑,落日原上将有十二万大军纠缠在一起连番血战,你指挥得了吗?我指挥得了吗?不要在这里给我丢人现眼,有本事你把豹子杀了。
邪归逆愤怒地冷哼一声,大声说道:“弹汗山的铁骑全军覆没了,你还能在大漠上做大王吗?”
“鼠目寸光的东西。”魁头骂道,“你把眼光放长一点。大帅想的是十年后的事,所以才有今天的决战,你懂什么?”
“我是不懂,可我知道父亲因为慕容风的长远眼光丢失了性命,鲜卑国因为慕容风的长远眼光丢失了大漠,今天我们将因为慕容风的长远眼光尽数死于落日原。”
魁头抬手给了他一鞭,“滚……给我滚……”
飞星谷。
运送这批牲畜到飞星谷的是东部鲜卑木神部落的大帅素利。一千铁骑,五千老弱族众,还没等庞德带着黑豹义从杀到河边,素利就带着部下投降了。
李弘远远看到素利,挥手笑道:“胖子,你比六年前更胖了。”
素利嘴里不干不净地嘟囔了两句,然后大声叫道:“豹子,这次怎么杀我?”
李弘着看站在身边的田重和郑信,三人会心地一笑。郑信说道:“象六年前卢龙塞大战时候一样,把你一把火烧了。”
素利脸上的肥肉哆嗦了一下,眼里露出恐惧之色,他色厉内荏地指着李弘说道:“我有一件事要告诉你,如果你把我烧了,嘿嘿……”
田重走到他身边,一边给他解开牛皮索,一边笑道:“没人要杀你,有事你就说。”
素利看看他,疑惑地问道:“你这么大年纪还打仗?大汉国的男人是不是都死光了?”
田重笑道:“你不要看我年纪大了,杀人的力气还是有的。”
几个人席地而坐,象老朋友一样互相说笑着。卢龙塞大战已经过去六年了,当年的敌对双方突然在这里见面,大家都很感慨。田重调侃素利说,你长这么胖,一定是吃卢龙塞的牢饭吃出来的。素利气得骂道,卢龙塞的牢饭是人吃的吗?我在卢龙塞被你们关了几个月,掉了三十斤肉。接着他问道:“你们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郑信笑道:“这你不用管。我问你,你来飞星谷多少天了?”
素利说:“我已经到了十几天了。”
“公孙瓒和田楷还在边塞吗?”李弘问道。
“我离开火云原的时候,他们的大军还在边塞一带和我们周旋。不过基本上就是虚晃几招,大家各自走路。”素利不屑地说道,“那两个人中看不中用,我走的时候,裂暴雨和槐头正在商议怎么打他们一下,估计他们现在己经退兵了。”
素利望着李弘,犹豫了一下,小声说道,“豹子,风雪来了。”
李弘心里一惊,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田重和郑信同时问道:“真的假的?”
“我带她来的。”素利说道,“到了飞星谷后,风雪就去找慕容风了。”
弥加和熊霸站在独洛河北岸,望着对面铺天盖地一般冲来的汉军铁骑,脸显惊骇之色。
“豹子、颜良、刘冥和楼麓的战旗都在这里。”弥加目不转晴地望着,大声说道,“快,快禀报大帅,事情出了变化,突袭飞星谷的只有赵云一营铁骑,其余汉军主力都在独洛河对岸。”
“豹子越来越狡猾了,这一招竟然被他识破了。”熊霸懊丧地说道,“如今牲畜尽数被汉军掳掠,他们食物充足,我们却只有继续北撤了。”
“快叫大帅驰援飞星谷,也许还来得及。”弥加急切地催促道。
“来不及了。如果豹子没有接到飞星谷的消息,他不会突然打出所有的战旗,他这是摆明了要逼着我们北撤。”熊霸面色苍白地说道,“大帅和我们都忘记了一个最重要的问题……”
“什么问题?”
“这五万铁骑和我们一样,都是鲜卑人、乌丸人、匈奴人和羌人,他们只要有食物,就能把我们一直赶到北海,他们不象汉人那样不能耐高寒,更不会象汉人一样深入大漠后会水土不服严重减员。我们太疏忽了。”熊霸连连摇头,懊悔不迭。
“现在怎么办?”
“撤,后撤三十里。”熊霸大声叫道。
汉军到达独洛河岸,立即扎下营帐。大营连绵数里,旌旗飘扬,蔚为壮观。
暮色降临,陈鸣带着一队斥候飞马冲进辕门。
“大人,我们沿独洛河而上往东六十里,已经肃清了鲜卑斥候。”陈鸣大汗淋漓,气喘吁吁地说道,“我们在中途碰到郑信郑大人,他说狼居胥山西麓一带的鲜卑斥候也已经被他们肃清,大军可以连夜出发赶到狼居胥山了。”
徐荣点点头,对麴义、阎柔和刘豹说道:“立即出发吧,尽快赶到狼居胥山和将军大人会合。”
麴义拍拍徐荣的肩膀,笑着说道:“这里就交给你了,你要多加小心。”
徐荣笑道:“你放心,黄河我都渡过去了,何况这条小河。”
慕容风接到弥加和熊霸送来的消息后,稍稍思索了一下,对传令兵说道:“命令弥加和熊霸立即赶到河边,做出迎战姿态。”
“命令斥候,严密注视狼居胥山方向的动静。”
“派人告诉大王和落置鞬落罗大人,请他们日夜警戒,防备汉军夜袭。”
慕容风焦虑不安,背着手在大帐内来回踱步。现在箭已上弦,即使豹子不分兵夹击,自己也要和他决一死战。如果豹子执意不分兵,他的攻击方向到底是哪里?是独洛河还是狼居胥山?慕容风想了很久,命人喊来风雪、柯比熊和阙昆。
三人匆匆走进了大帐。慕容风递给风雪一个精制的短刀,“小雪,你连夜赶到红水河(今鄂尔浑河),让你阿古罗叔叔立即带着铁骑到落日原来,要快。”
第二天清晨,魁头送来消息,说狼居胥山方向的斥候遭到汉军斥候攻击,死伤惨重,他估计汉军的攻击方向是狼居胥山西麓。上午,弥加送来了一个惊人的消息,汉军大将张燕率两万步卒赶到了独洛河。这些步卒都骑着战马,还带来了大量的弩炮和粮草辎重,估计他们马上就要开始强行渡河了。
慕容风冷笑,立即下令大军往独洛河方向靠拢,请大王魁头和落置鞬落罗兵出狼居胥山,绕到汉军后面发起攻击。
第一卷立马横枪篇第十一章鹿死谁手第三十三节
落日原方圆近百里,魁头和落置鞬落罗落的两万大军就驻扎在落日原的东侧,这里靠近狼居胥山西麓的森林,山峦叠嶂,水草丰茂。
魁头接到慕容风的军令后,立即集结大军准备连夜南下包抄到汉军后方。
落置鞬落罗闻讯后匆匆赶到魁头军中,“大王千万不要夜间行军,以免中了汉人的伏击。”
“伏击?”魁头疑惑地问道:“大人难道怀疑汉军已经到了狼居胥山?”
“我们派到狼居胥山刺探军情的斥候遭到了汉人的疯狂袭击,大王和慕容风都认为这是豹子的疑兵之计,但我不这么想。我认为这很可能不是豹子的疑兵之计,而是汉军确实已经到了狼居胥山,豹子的攻击方向就在我们这里,在落日原的东面。”落置鞬落罗指着铺在地上的牛皮地图说道,“你们看,汉军突袭飞星谷后,豹子认为他已经卡住了我们的脖子,他为了能迅速击杀我们的主力,势必要切断我们北撤的退路,从狼居胥山方向向我们发起攻击。也就是说,现在我们如果南下,极有可能遭到汉军的伏击。”
“大人的意思是说豹子还是分兵了?”魁头皱眉问道,“那独洛河南岸的数万汉军又怎么解释?昨天豹子亲率铁骑大军赶到独洛河南岸,今天上午又有两万汉军步卒赶来支援,这可都是弥加和熊霸两人亲眼目睹,绝不会有假。”
“汉人急速北上的目的是什么?是找我们决战。”落置鞬落罗说道,“豹子突袭了飞星谷抢走了我们的所有牲畜,已经彻底断绝了我们的生机,现在就算我们退到北海也很难支撑了。但很难支撑并不代表我们不能支撑,我们还可以继续北撤寻找更好的机会攻打豹子。我们为什么一定要在落日原和他决战?现在豹子陈兵于独洛河以南,张燕的援军也及时赶到了,我们处于极度的劣势。在这种情况下,豹子凭什么相信我们会和他决一死战?”
魁头明白了,他一边仔细看着地图,一边若有所悟地连连点头,“豹子只有分兵狼居胥山从落日原东面攻击我们切断我们的退路,才能逼迫我们和他决战。这么说,独洛河方向的汉军并不是豹子的主力?”
“对。豹子的疑兵之计不是用在狼居胥山,而是独洛河。”落置鞬落罗说道,“豹子以主力铁骑切断我们的退路后,我们为了保证大军既能击杀豹子和汉军铁骑,又能在激战之后从容退向北海,必定要以全部力量猛攻落日原东面的汉军。”
“那这样一来,我们岂不是陷入了汉军的前后夹击。”魁头神色凝重地说道。
“数万汉军渡河和整军需要一定的时间。等他们赶到落日原的东面,我们早就杀了汉军北上了。”落置鞬落罗面显忧色,缓缓说道,“慕容风为什么认为豹子的主力就在独洛河方向?他为什么要我们主动放弃北撤之路,绕道狼居胥山攻击独洛河方向的汉军?”
邪归逆突然大声说道:“慕容风要杀了我们。如果我们这两万大军全军覆没了,大王和落置鞬落罗大人都死了,这大漠就是他慕容风的天下了。这么点简单的事你们也想不到?”
“你乱说什么?”魁头瞪着他骂道,“落置鞬落罗大人只是推测,现在谁能肯定豹子的铁骑主力就在狼居胥山?我们这两万人全军覆没了,对慕容风有什么好处?何况慕容风并没有命令我们连夜南下,他只是让我们尽快南下而已。你要是再胡说一气动摇军心,我就杀了你。”
一直沉默不语的步度更忽然说道:“我看大帅让我们南下有两个目的。一是豹子如果没有分兵狼居胥山,大帅可以利用独洛河的地形,和我们前后夹击汉军,与豹子决战独洛河。二是豹子如果分兵狼居胥山,肯定要和我们在狼居胥山南麓一带混战,这样大帅就能准确推测出独洛河南岸汉军的兵力。我估计那时大帅要亲率主力先杀过独洛河,解决独洛河南岸的汉军,然后再来狼居胥山支援我们,攻杀豹子。只是……”步度更摇摇头,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只是无论出现哪一种情况,我们都逃不过伤亡殆尽这个结局,大漠终究还是大帅的。”
魁头看看自己的弟弟,苦笑道:“我们要相信大帅,一定要相信他,尤其在大战即将开始的时候。你说的第二种情况我觉得不太可能,大帅肯定要先来狼居胥山围歼豹子。渡河攻击汉军非常困难,尤其现在张燕的援军已经到了……”
“我怀疑张燕的援军是假的。”落置鞬落罗突然想到什么,挥手说道,“我们在撤离燕然山的时候,斥候曾经刺探到张燕的大军还在朝天原。如果这个消息是准确的,那张燕现在无论如何都到不了独洛河,他不可能有这么快的速度。”
“如果张燕一直跟在豹子后面呢?”
“那为什么我们的斥候一直没有看到?”落置鞬落罗伸手拍拍步度更的肩膀说道,“如果没有张燕的援军,慕容风还可能无法肯定豹子已经分兵,但张燕一到,豹子的分兵之计就暴露无疑。步度更说的对,大帅肯定已经预料到豹子已经分兵狼居胥,所以他让我们南下,而他却指挥大军靠近了独洛河,他想一箭双雕,既杀死我们,又杀死豹子,从此以后雄霸大漠的就是他了。”
魁头豁然醒悟,“狼居胥山地形复杂,如果我们和豹子遭遇,双方谁都无法发挥铁骑的威力,只能混战一团,短时间内根本无法分出胜负。而大帅却可以趁此机会杀过独洛河,全歼独洛河南岸的汉军,夺得汉军所有的粮草辎重,甚至还有可能再次夺回飞星谷里的几十万头牲畜。这样豹子即使把我们杀光了,他也是死路一条,他在铁骑将士损失惨重的情况下,面对粮草尽失的绝境,他还能逃出朝天原吗?”
“好计,好计啊。”魁头仰天长呼,激动地举手叫道,“只要大帅在,鲜卑就绝不会倒下。”
邪归逆愤怒地吼道:“大王,鲜卑是没有倒下,但大王和我们却都已葬身狼腹了。”
落置鞬落罗眼露杀机,咬牙说道:“大王,我们既然已经猜出了慕容风的诡计,就要好好想想对策。我们是要击败豹子,但我们更要保住自己的性命和实力,否则击败豹子对我们而言还有什么意义?”
魁头抬头望着渐渐西坠的落日,神情无比黯淡,眼里尽是悲哀之色。
“大王,豹子要想击败我们,堵住我们的北撤之路,肯定要带上自己的精锐之师,所以我估计目前独洛河以南的汉军人数最多不过两万人。”落置鞬落罗劝道,“大王,有弥加和熊霸在,这些汉军无法渡河,更无法和豹子形成东西夹击之势。因此,我们的当务之急是立即想办法阻止慕容风渡河作战。我们要逼着他回头支援我们,帮助我们先击败豹子。这样一来,虽然汉军还有两万铁骑,但豹子和汉军的精锐却尽数丧于此役,汉军还是一样要退出大漠。”
“大王率领大军赶走了汉人,不但击碎了慕容风阴谋杀害大王雄霸大漠的企图,更建下了万世功勋,从此后大王将成为大漠一代雄主,再兴我鲜卑大业。”
凌晨,狼居胥山西麓。
深夜,砍刀打马如飞,象离弦长箭一般飞速射进了山谷。寂静的黑夜突然就被这急促的马蹄声惊醒了。夜鸟高飞,惊惶不安的鸣叫声四处响起。
李弘一跃而起,飞身迎上了狂奔而来的砍刀。
“大人,魁头和落置鞬落罗向西北方向撤去。”砍刀剧烈地喘息着,汗水湿透了衣甲。
“西北方向……”李弘低声惊呼道,“大帅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他要集中所有的力量和我在独洛河决战?这怎么可能?”
站在他身后的田畴小声说道:“大人,慕容风是不是识破了我们的疑兵之计?”
“此计一定被他识破了。”李弘懊恼地说道,“快,命令大军连夜行军,急速飞驰落日原,追上魁头的大军,务必将他先行击杀。”
“大人,那徐将军岂不是危险了?”
“只要我们把魁头围住了,慕容风就无法渡河。”李弘一边带上战盔,一边挥手喊道,“吹号,全军出发,出发……”
号角长鸣,激昂的号角声霎时间响彻了夜空。
“大人,大军到了落日原就是一场死战,我们再无退路可言。鲜卑人比我们多,我们未必能一战而定。”田畴一把拉住李弘的胳膊,急切劝道,“大人,魁头是往西北方向退,而不是往西退。虽然他和慕容风之间的距离缩短了,但并没有迹象表明他们要会合。我看我们还是再等一等,也许明天魁头会沿着狼居胥山南下,我们照样可以伏击他。”
“我们没有机会,也没有退路了。”李弘飞身上马,举枪高吼,“兄弟们,上马,上马……”
黑豹冲进了黑暗,李弘的吼声象血淋淋的战刀一般撕开了漆黑的夜幕,“血战,随我血战……”
拂晓,落日原中部。
柯比熊和阙昆两人打马冲进营帐。
慕容风看到两人突然回来了,心中暗惊,急忙问道:“小雪呢?路上出事了?”
“大人,我们在半路上碰到了阿古罗叔叔的人。”阙昆躬身回道,“阿古罗叔叔担心大人出了什么事,所以特意派人来朝天原寻找大人。”
慕容风心里一松,脸上露出了一丝温和的笑容,他指着两人说道:“你们这么急着跑回来,是不是想打仗?”
柯比熊和阙昆相视而笑。阙昆说道:“我们不想错过这么好的打仗机会。去年我们在渔阳来来回回跑了好几趟,结果一战都没捞到打,一点意思都没有。”
慕容风笑道:“对面可是你们的豹子大叔,你们打得过他吗?”
“我要夺回黑豹,我要为柯耶叔叔报仇。”柯比熊激动地挥手说道,“豹子大叔绝不是大人的对手,这次我们要把他杀得大败而逃,要把他赶出大漠。”
慕容风亲昵地拍拍他的光脑壳,“好,不错,有志气,不愧是柯最之子。”
“大帅,我们在回来的路上,看到大王和落置鞬落罗大人的军队正在往西北方向前进,难道大人还要往北撤?战场不是在落日原吗?”阙昆站在慕容风的身边小声问道。
“你说什么?”慕容风脸色大变,口气顿时严厉起来,“你刚才说什么?”
阙昆和柯比熊看到慕容风突然震怒,惊骇不己。阙昆吓得倒退一步,嗫嚅了两下不敢再说。柯比熊随即把路上看到的情况说了一遍。
“什么时候的事?”慕容风问道。
“今天凌晨。”柯比熊回道,“当时大王的军队正在落日泉附近扎营。”
慕容风呼吸急促,长须剧烈抖动,显得极为愤怒,“来人……”
一帮侍从和传令兵蜂拥而入。
“快马急报弥加和熊霸,命令他们以最快的速度赶到落日泉。”
“吹号,大军立即启程,急速驰向落日泉。”
天色越来越亮,黑夜的帏幕缓缓拉起,蒙胧的晨霭在湿漉漉的原野上袅袅散去。
慕容风走出大帐,抬头望着东方天际之间露出的一丝鱼肚白,长长地吸了一口新鲜的空气,心中的怒气渐渐地化作了一股浓浓的哀伤。他想起了檀石槐,想起了风裂,想起了拓跋锋,想起了许许多多死去的战友,巨大的悲哀忽然间侵蚀了他的全身。
决战,决定鲜卑国和大漠命运的最后一场决战。大王,我殚精竭虑,想为鲜卑国保留最后一丝元气,但我做不到。此仗胜也罢,败也罢,我们几十年浴血奋战的大漠将再也不是鲜卑人的天下了。将来,谁是这大漠的霸主?
第一卷立马横枪篇第十一章鹿死谁手第三十四节
清晨,落日泉。
落日泉由一片错落有致的小湖泊组成,湖水清澈,湖面上漂浮着一层淡淡的雾霭。湖边已经渐渐变黄的长草上沾满了晶莹的露珠,萧瑟清冷的深秋悄然来临。
魁头站在湖边,深深地吸了几口潮湿新鲜的空气,然后蹲下来抄起湖水洗了把脸,接着又吞下了几口冰凉的湖水。魁头浑身激灵,不由自主地打了一个寒战。他抬头望向灰蒙蒙的天空,轻轻地叹了一口气,一股对未来命运的无奈和悲凄顿时象锋利的刀刃洞穿了身体一样,让他感到了撕心裂肺一般的痛苦和绝望。
我擅自率部退到落日原的西北方向,会不会破坏大帅的歼敌之计?魁头仿佛看到了慕容风那双象利剑一般凌厉的眼睛,仿佛听到了慕容风的怒吼。他知道自己这一次肯定要激怒慕容风。自己做的到底是对是错?如果因为我的后退避战而最终导致了落日原的大败,鲜卑国可能在瞬间毁于一旦,到那时,我还有何面目去见祖宗?魁头心里掠过一阵寒意,他有点后悔了。
落置鞬落罗的话再次在魁头耳边响起。落置鞬落罗说,我们到落日泉去,那里是撤到北海的必经之路,无论落日原一战是输是赢,我们首先立于不败之地。如果大王连自己的生命都要任由慕容风来摆布,那你还是鲜卑国的大王吗?
落日原一战到底怎么打,慕容风为什么一直不说?难道自己这个鲜卑大王都不能得到他的信任?慕容风到底是要借助落日原一战消灭异己还是他真的有必胜把握?魁头想起自己屡次违背对慕容风的承诺,脸上不禁露出了苦笑。
微风拂过。湖面上轻轻荡起层层涟漪。魁头呆呆地望着,一时间心乱如麻。
“呜……呜……”悠长的号角声蓦然响起,凄厉而苍凉的长鸣霎时打碎了清晨的安谧。
魁头霍然惊醒,转头象东南方向望去。难道豹子这么快就来了?
步度更带着一彪铁骑狂奔而来。“大王,豹子来了,豹子的铁骑来了……”
魁头骇然心惊,心脏猛地剧烈跳动,一股强烈的窒息顿时侵袭了全身,让他痛苦的几乎呻吟起来。魁头勉强稳住身形,急促地喘了几口大气,厉声喝道:“快,快去禀报大帅,请他速速来援,速速来援。”
魁头闻到了血腥味,浓烈的血腥味。
李弘率领麴义、阎柔、赵云、颜良、刘豹、刘冥和楼麓共十五营四万五千铁骑赶到了落日泉以南两里外的原野上。
大军一字展开,刀甲鲜明,旌旗飘扬,气势雄浑。激昂的战鼓声和号角声此起彼伏,响彻了秋日的大漠。
斥候和传令兵往来飞奔,大战前的紧张气氛笼罩在落日泉上空。
“大人,两万鲜卑铁骑以落日泉为中心,列阵于落日泉附近的七个山丘上,构筑成一道桶形防御阵势。”
“大人,慕容风的大军距离此处五十里,斥候已经飞速前探。”
“大人,鲜卑人已经列阵完毕。”
李弘回头看看郑信,笑着说道:“守言,魁头想把我们拖在这里等慕容风来援,然后他们好内外夹击,以兵力上的优势击败我们。”
郑信不屑地冷笑道:“哼,就算他能守到慕容风来援也不过就剩下半口气了。”
李弘笑笑,连续下达命令。
“传令麴义将军,命令他率杨明和鲜于银两营铁骑向西前进五里,阻击慕容风的援军。”
“传令赵云,命令他率姜舞、李溯和射缨彤三营从西面攻击落日泉。传令阎柔,命令他率聂啸、燕无畏和楼麓从北面攻击落日泉。传令刘豹刘冥,命令他们从东面攻击落日泉。其余诸将随我从南面攻击。”
“告诉兄弟们,不惜一切代价,速战速决。”
“吹号,擂鼓,杀上去……杀上去……”李弘高举长枪,一马当先冲了出去,其声嘶力竭的喊叫声瞬间就被如雷般的战马奔腾声和铁骑将士们的吼叫声淹没了。
魁头望着四周铺天盖地一般飞奔而来的铁骑,望着冲天而起的烟尘,听着惊雷一般的喊杀声,眼睛里露出了一丝恐惧,脸上的肌肉不由自主地抽搐了几下。
落置鞬落罗神态自若,举起马鞭指着汉军铁骑说道:“大王要是连夜南下,估计现在已经被豹子连皮带肉吃得干干净净了。”
魁头心有余悸的点点头,“豹子能这么快赶到落日泉,说明他们昨天下午已经到了狼居胥山南麓的森林里,好险。”
“这次我们总算遂了豹子心愿,要和他决一死战了。”虹覆捋须叹道,“大王啊,能不能扭转大漠的危局,就看今天这一战了。”
魁头转目看看西面的天空,低声说道:“慕容风的铁骑下午才能赶到这里,我们要坚守,一定要坚守。”
落置鞬落罗摇摇头,凑近魁头的耳边说道:“大王,豹子有备而来,所带的兵力远远超出了我们的预想。你再仔细看看,他至少带了四万铁骑,我们很难坚守到下午。如果慕容风存心要让我们和豹子杀个两败俱伤,迟迟不来支援,我们可能面临全军覆没之局。”
魁头早已看出豹子的兵力,他也明白落置鞬落罗的意思。落置鞬落罗想保存实力,想突围而走。自己和落置鞬落罗如果现在决心突围,杀出去绝对不成问题。但自己杀出去了,却也把慕容风和弥加彻底推进了汉军的包围。魁头不想这么做。
“目前我们在兵力上胜出豹子一截,我们有能力击败豹子,只要慕容风能及时赶到落日泉,这一仗我们就打赢了。”魁头看看落置鞬落罗,非常坚决地说道,“坚守落日泉,击败豹子,全歼汉军。”
落置鞬落罗面色冷峻,眉头紧锁,他想了一下说道:“好吧,就依大王。”
魁头命令落置鞬落罗守在西面,落置鞬落罗的手下大帅潍徒然守在北面,自己的两个弟弟邪归逆和步度更率军防守东面,自己和虹覆两人迎战从南面杀来的汉军。
“吹号,吹号,我们杀下去,杀下去……”
鲜卑人的铁骑以落日泉为中心,分成了四条怒啸的长龙,呼啸而下。他们借助地势之利,在短短时间内便让战马达到了惊人的速度。
“呼嗬……呼嗬……”
号角长鸣,鼓声如雷,战马的奔腾声和数万将士的喊杀声汇成了滚滚洪流。汉军铁骑就象惊涛骇浪一般,挟带着咆哮的风雷,以雷霆之势迎着四条巨龙狠狠地砸了过去。
“轰……轰……”
落日泉在冲撞中颤抖,在冲撞中呻吟,战场在冲撞中突然溅起千重骇浪,一圈圈巨大的涟漪在惨叫和血腥中荡漾开来。
魁头如遭重击,脸色苍白,双眼蓦然睁大。坐下的战马好象也无法承受这惊人的震撼,连连倒退,嘶鸣声显得惊惶不安。虹覆仿佛又回到了昔日血肉翻飞的战场,兴奋地连连狂吼:“孩子们,杀,杀……啊,檀石槐大王的英灵就在苍穹之上,他将给我们力量和勇气,杀啊……”
长箭如蝗,战马如飞,数不清的长矛和战刀在空中飞舞,厮杀声和金铁交鸣声伴随着惊天动地的战鼓声和号角声响彻了原野,激战开始。
李弘带着最精锐的中军亲卫营,黑豹义从营和风云铁骑向落日泉的南面杀了过去。
李弘和颜良居中猛冲,庞德和恒祭左右策应,一万大军以锥形大阵横冲直撞,当者披靡。弹汗山的铁骑大军立即被从中突破,密集的雁形冲静阵列被汉军铁锥硬生生地撕开了一道缺口。魁头大惊失色,在山丘上纵声狂吼:“重击汉军两翼,重击……”
号角凄厉,鲜卑人瞪着血红的眼珠子,象恶狼一般奋勇扑向了铁锥大阵的两侧。虹霍猛踢马腹,纵马冲下了山冈,“孩子们,跟着我杀下去,拦住汉人,拦住他们……”
黑豹腾空而起,庞大的身躯狠狠地撞在了一匹疾驰而来的战马上,马上的骑士措手不及,被撞得倒飞而起。李弘怒吼一声,长枪飞起,连杀三名迎面冲来的鲜卑人,“快,加速……加速……”
颜良声若奔雷,一刀劈下,鲜卑人斗大的头颅连同坐下的战马同时飞了起来。紧随颜良身后的汉军士卒躲闪不及,被鲜卑人的无头的战马撞得腾空飞起。张震飞马而来,猿臀轻伸一把抓住了那名士卒,抖手又把他抛到了一匹无人的战马上,“再战,抽刀再战……”
刘豹刘冥指挥八千匈奴铁骑像摧枯拉朽一般,在很短的时间内就把邪归逆和步度更杀得步步后退。两人迫不得已,只得密集收缩,逐步向山丘上退去。鲜卑人利用地形优势和密集的长箭,把匈奴人死死地压在山丘下。匈奴人凶性大发,攻击愈发猛烈。刘冥身先士卒,高举盾牌奋勇杀进,双方将士在一百多步的斜坡上杀得血肉横飞。穆斯塔法趁机组织了一队三百人的射箭手,在临时组建的马阵掩护下,杀上山丘东侧,成功突破了鲜卑人的防守。随后左贤王刘豹率五百亲卫队士卒一拥而上,牢牢占据了这个突破点。邪归逆率兵数次反扑,又数次被刘豹和穆斯塔法杀了回去。
山丘下面,刘冥和步度更各带铁骑飞驰鏖战。山丘上面,刘豹和邪归逆就象两只杀红了眼的猛虎,各带人马徒步血战。
邪归逆的第十次反扑又被杀退了,这次他被穆斯塔法一刀砍中了大腿,背上还中了一支长箭。邪归逆忍住锥心的疼痛,举手狂呼:“吹号,向大王求援,向落置鞬落罗大人求援……”
落置鞬落罗在苦苦支撑。
他一直以为自己红日部落的铁骑是大漠上仅次于黑鹰铁骑的强悍之师,所以他很自信地带着五千勇士杀进了汉军战阵。赵云没有正面攻击他,而是和孙风两人且战且退,把落置鞬落罗和他的铁骑逐渐诱进了包围。随着赵云一声怒吼,战鼓雷鸣,左翼的姜舞、右翼的李溯就像两把犀利的战刀,突然发力杀进敌阵,把落置鞬落罗的五千铁骑拦腰切断。
落置鞬落罗这才领教到汉军的厉害,他急忙指挥大军猛攻,意图撕开汉军的包围,把自己的红日铁骑救出来。这时射缨彤和鹿欢洋带着三千铁骑从他的正面迎头痛击,双方血战多时,落置鞬落罗不但没有再进寸步,反而被射缨彤和鹿欢洋死死缠住,死伤惨重。
赵云、姜舞和李溯以六千铁骑击杀陷入包围的两千多名红日铁骑。赵云大发神威,连斩红日铁骑两名小帅。被围的鲜卑人失去指挥,越战越乱,很快就被如狼似虎一般的汉军铁骑杀得鬼哭狼嚎,死伤遍野。
落置鞬落罗看到被围铁骑军的数面战旗先后倒下,知道再也没有救回的可能,随即命令余部撤退。但他撤得太晚了,姜舞已经率先带着铁骑从两翼突进,把他团团围住了。落置鞬落罗指挥铁骑奋力突围。
射缨彤急忙命令手下吹响号角,通知赵云和李溯速来支援。负责正面阻击的姜舞抵挡不住鲜卑人的冲杀,一个接一个的汉军将士倒在了血泊里。姜舞气得睚眦欲裂,突然象疯子一般带着一百亲卫骑杀进了鲜卑人的战阵。姜舞连斩二十三人,战刀指处,无人敢挡其锋锐。鲜卑人惊惧其神勇,四散而逃。姜舞一直杀到了落置鞬落罗的十步之外,终因身后亲卫骑死伤过半,支援不够,功亏一篑。落置鞬落罗魂飞魄散,落荒而逃,五千铁骑仅余千人随其逃回落日泉,伴随其一生的战旗被姜舞夺去,一世英名尽数付诸流水。
落日泉的北面战场上,阎柔、聂啸、燕无畏的六千铁骑和西部鲜卑大帅潍徒然的五千骑兵杀得旗鼓相当,双才各不相让,誓死血战。
魁头在山丘上急得团团乱转,东面的邪归逆在告急求援,西面的落置鞬落罗也在告急求援,这样打下去,要不了多久自己的两万大军就要被豹子吃掉了。
“命令各部密集收缩,坚守落日泉,等待大帅来援。”
第一卷立马横枪篇第十一章鹿死谁手第三十五节
上午,独洛河。
徐荣看到对岸的鲜卑人突然撤走,急忙指挥狂风沙、陈鸣、纪惟等人领着五千铁骑迅速渡河。
徐荣和校尉甘翔领五百亲卫营士卒率先登陆独洛河北岸。几名清晨就涉水过河刺探军情的斥候先后回禀,说弥加和熊霸的铁骑正在向落日原的西北方向疾驰,此刻鲜卑人距离独洛河已经有十几里的路程了。
“传令南岸将士,全力渡河。”徐荣挥手说道,“你们再向前探,尽快和将军大人取得联系。”
斥候们躬身应命,纷纷打马冲进了一望无际的落日原。
“大人,将军大人一定和鲜卑人的主力开战了?”甘翔兴奋地说道。
徐荣点点头,脸上却无半点喜色,他忧心忡忡地说道:“弥加和熊霸突然撤走,说明鲜卑人已经识破了我们的计谋。他们不但知道将军大人和我们的主力铁骑不在这里,还知道张燕和他的步卒大军都是运粮的士卒和民夫们伪装的。鲜卑人正是知道我们根本没有支援,所以才敢放心北上,他们要集结所有兵力从将军大人的拦截中杀出一条血路。”
“鲜卑人知道我们没有支援又能怎么样?”甘翔笑道,“将军大人和铁骑主力已经从狼居胥山方向杀进了落日原,切断了鲜卑人的后撤之路。现在他们除了和我们决一死战外,已经别无他途。鲜卑人这次死定了。”
“鲜卑人的兵力比我们多,如果弥加和熊霸及时加入战场,将军大人和我们的主力铁骑恐怕要遭到重重一击。”徐荣担忧地说道,“我们要尽快赶去支援,越早越好。”
汉军铁骑有条不紊、紧张有序地高速渡河。
徐荣在河堤上走来走去,忧心如焚。狂风沙和陈鸣等人匆匆赶来。
“过来多少人了?”徐荣问道。
“已经渡河三千人。”狂风沙回道。“现在正在抢运粮草军械。”
“停止运送粮草军械。”徐荣举起马鞭指着列队于对岸的铁骑士卒说道,“先把所有士卒运到对岸,我们要立即支援将军大人,快……”
“大人,我们只有五千人,如果被鲜卑人的大军回头重击,我们可能会全军覆没。”陈鸣劝道,“大人,还是和鲜卑人拉开距离,依次投入战场为好。”
“不,我们要立即发起追击,死死咬住弥加和熊霸,即使全军覆没,也要迟滞他们加入战场的时间。”徐荣坚决地说道,“弥加和熊霸的这两万大军如果迅速加入战场,鲜卑人的兵力将超过我们两万多,这一仗我们可能要败。反之,如果弥加和熊霸的这两万人迟迟不能加入战场,将军大人就有足够的时间击败魁头和慕容风。只要魁头和慕容风大败,鲜卑人肝胆俱裂,军心尽失,这一仗我们就算打赢了。那时即使弥加和熊霸加入战场,他们也难以挽回败亡之局了。”
徐荣随即命令甘翔和纪惟留下,待后续两千人马渡河完毕后,立即追上大军,自己和狂风沙、心狐、陈鸣带着三千铁骑像旋风一般卷进了落日原深处。
****
上午,落日泉。
数万大军鏖战在方圆两里左右的战场上,杀声震天。
鲜卑人以攻代守之策遭到汉军重击后,随即全线回收,把汉军挡在了落日泉的外面。
慕容风的援军随时都有可能赶到战场,这让李弘焦急万分。他下令四路大军发起连续攻击,务必要抢在鲜卑人的援军到达之前全歼魁头和落置鞬落罗的两万铁骑。
赵云带着李溯和射缨彤的两营铁骑向落置鞬落罗所在的山丘展开了猛攻。在山丘四周,堆满了阵亡将士的遗骸和死去的战马,汉军士卒踩着血淋淋的人畜尸体一次又一次地奋勇杀进。赵云勇不可挡,手中长枪犹如出海蛟龙呼啸而上,鲜卑人就象草芥一样弱不禁风被他一一挑杀。汉军士卒紧随其后,犀利的武器象下雨一般往负隅顽抗的鲜卑人身上落去。空中长箭厉啸,不时吞噬掉一条条鲜活的生命。
“杀了他,立即杀了他。”落置鞬落罗指着远处骁勇无敌的赵云声嘶力竭地高声叫道,“不惜一切代价杀了他。”
落置鞬落罗的亲卫千长带着几十人飞身杀去。赵云长枪飞刺,随着一声凄厉惨叫,长枪洞穿了一个鲜卑大汉的胸腹,殷红的鲜血象泉水一般喷射出来。“去死吧……”赵云虎吼一声,抬枪就挑,不料那大汉临死前双手牢牢拽住了血淋淋的枪柄,赵云双臂用力之下竟然没有把他挑起来。长枪上穿着一个庞大的身躯,顿时阻碍了赵云的速度。鲜卑人蜂拥而上。赵云急得怒瞪双目,迎面一脚把一个执刀大汉踢得横飞而起,同时间,三支长矛恶狠狠地刺了过来。赵云无奈之下丢掉长枪,连退两步,双手以匪夷所思的速度一把抓住两支长矛,接着飞起一腿踢断了第三支矛柄。这时两把战刀呼啸而来,一前一后砍在了赵云的背上。霎时间只见火星四射,厚实的重铠上顿时出现了两条深深的沟槽。赵云虎躯前窜,眼冒金花,张嘴喷出了一口鲜血。更多的长矛刺了过来,一把咆哮的战斧对准赵云的头颅砸了下去。
赵云的亲卫骑狂呼大叫,一个个舍命扑上。李溯、射虎一左一右几乎同时杀到。李溯也不管会不会误杀自己的手下,抬手就扣动了弩弓的扳机,左手上的战刀也劈头盖脸地掷进了人群。射虎一箭洞穿了那名执斧大汉,长箭上强劲的冲击力把那个大汉带得倒飞而起。赵云双眼杀气凛冽,沾满鲜血的面庞狞狰恐怖。他躲无可躲,情急之下狂吼一声,把脚下的一具尸体踢得腾空飞起。“扑哧……扑哧……”数支长矛同时洞穿了空中翻滚的尸体,其中一支长矛依旧来势不减,狠狠地刺中了赵云的胸膛。赵云身上的重铠无法承受这凌厉的一击,四散崩裂。就在这短短瞬间,赵云突然双手放开敌人的长矛,左手一把抓住了刺中胸脖的矛尖,右手抽刀,一刀剁下。
一个精制的香囊随着碎裂的铠甲掉进了血泊里。赵云一眼扫见,脸色顿时大变。“杀,给我杀……”赵云战刀再劈,连诛两人。“杀上去,杀了落置鞬落罗。”
亲卫骑看到主将脱险,士气大振,一个个酣呼上前。赵云弯腰捡起那个被鲜血染红了的香囊,心里想起了蔡琰,想起了蔡琰那封情意绵绵的书信。我要回去娶她,打完这一仗我就回去娶她。
李溯纵马而来,从尸体上抽出了赵云的长枪,“子龙。你太累了,还是到后面指挥吧。”
赵云摇摇头,非常珍重地把香囊塞进了体内,伸手拿过自己的长枪,纵声狂呼:“擂鼓,擂鼓……兄弟们,随我杀,杀啊……”
射缨彤拖着一个重伤的军司马跌跌撞撞地冲出了人群。这个军司马肚子上插着一支长矛,腿也被砍去了半截,浑身鲜血淋漓,痛苦地叫喊声惨绝人寰。他是射缨彤的兄弟,从小长到大的兄弟,只要打完这一仗,他就有自己的部落,有自己的族人,有自己的领地,但他却不行了,要死了。
“来人,来人啦……快救救他,救救他……”射缨彤发疯般地哭叫着,无助而痛苦地哭叫着。射缨彤的几个亲卫跟了上来,其中一个轻声说道:“大人,他不行了,他不行了……”
“兄弟,杀了我,快杀了我……”那个军司马扯着嗓子无力地叫着,眼睛里尽是哀求,“兄弟……”
射缨彤痛苦地仰天长嚎,“兄弟,你走好,我给你报仇……”射缨彤一刀剁下,鲜血四射。
“杀,给我杀……一个不留,一个不留……”
“大人,你快走,我留下阻敌,你快走啊。”落置鞬落罗的亲卫千长拖着一条中箭的腿,指挥几个侍从簇拥着落置鞬落罗迅速向魁头的阵地转移。
汉军的杀声越来越密集,惊天动地。那个千长指挥最后两百人发起了最后一次反攻,“兄弟们,死战,死战……”
号角长鸣,战马奔腾,汉军铁骑席卷而至。
姜舞的一营铁骑由于受损过大,被迫撤下战场重整队列,这时他们总算赶到了,“杀,杀……”
鲜卑人的千长被疾驰的怒马撞向了半空,两支长矛几乎同时洞穿了他的身体。尸体坠落,数不清的战马践踏而过,转眼间就成了一堆血肉模糊的肉饼。两百多名鲜卑人就象激流中的水花一样,很快就消失的无影无踪。
鲜卑人在落日泉西面的防守被汉军突破了,赵云不待将士们喘口气,立即指挥姜舞和射缨彤率部向北面攻杀,自己和李溯杀向南面战场。
“走,走,杀上去,血战,继续血战……”
魁头在山丘上下布置了三层马阵,他想利用高大的战马来阻滞汉军的攻击。魁头的这个阻敌之策发挥了很大作用,鲜卑人因此得以数次成功击退了汉军的强攻。
李弘不想伤亡太大,但他又想立即歼杀魁头和他的铁骑大军,所以他仔细观察了一下魁头摆下的马阵后,随即命令恒祭和庞德各带风云铁骑和黑豹义从营从两翼佯攻,命令田重和郑信带着两千人马随时支援中路强攻的亲卫营,自己带着颜良、张震和两千亲卫营将士高举盾牌,徒步杀向了山丘。
李弘身先士卒亲临杀阵虽然可以激励将士们的士气,但同时也给他带来了很大的生命危险。田畴和庞德等人数次劝阻李弘不要冲杀在战场的最前沿,还是站在后面指挥为好。田畴说,大人只想到自己的冲杀可以激励士气,却没想到自己如果重伤或者阵亡了,对铁骑大军和北疆会造成毁灭性的打击。大人如果重伤死去,我大军数万将士士气低落,无心恋战,极有可能全军覆没。而大军败亡,受到直接影响的就是北疆和北疆的数百万灾民,所以大人还是不要亲历险境,以免遭遇不测,危害国家社稷。
李弘大怒,他激动地指着血肉横飞的战场高声吼道:“我李弘是什么人?我和英勇奋战的大汉士卒有什么不一样?我不过是一个戍守边疆的战士而已。难道我死了,大汉国就有难了?难道鲜于辅、徐荣、李玮他们就不能戍守边疆?不能拱卫大汉社稷?”
面对杀气腾腾的李弘,无人敢再劝阻。
亲卫营是李弘亲自从各营挑选的精锐,这些人上马就是悍骑,下马就是猛将,无一不是以一挡十之辈。而魁头统领的这五千人马是护卫弹汗山的鲜卑王师,这里面有许多士卒都是当年追随檀石槐东征西讨的百战之兵。早些时候李弘曾以一万人攻杀,意图围而歼之,但还是被他们从容退回了山丘,由此可见这弹汗山王师的强悍和善战。
李弘和颜良各带突击士卒冒着如蝗箭矢奋力杀进了马阵。双方血战。
颜良手执长刀,吼声如雷,鲜血飞溅处,鲜卑人就象地上的长草一样被一片一片地砍倒在地。鲜卑人无法挡住颜良的狂杀,只好转而攻击跟在他身后的汉卒。砍刀在颜良的右边,负责掩护颜良的侧翼,他杀得非常兴奋,一往无前,十几个鲜卑大汉很快就成了他的刀下亡魂。
“砍倒战马,砍倒战马,我们杀进第二道战阵,杀进去……”颜良一边挥动长刀,一边抬脚踢飞挡住自己的鲜卑兵,“兄弟们,快,快……”
砍刀一口气连砍四匹战马,带着亲卫营士卒率先冲进了第二道马阵,“兄弟们,围住魁头,杀了他……”
话音未落,天空中突然传来了弩箭的厉啸声,砍刀躲闪不及,身中数箭,一头栽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