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补生病时期欠章【3/7】。)
……
乌云消散又重聚,阴雨复来,携带一丝冷意、夹杂几分肃杀。
易京城南,三十里路。
一座小亭,名曰“送别”。
高长恭孤身一人入亭,拴住火红色的赤鬃马,慢条斯理的取掉黄褐色的蓑衣蓑笠,露出一袭素白衣裳,于行囊拿得一架丹青古琴……遥望水雾连绵,精致无双的绝美容颜表情怅然,修长的手指不由自主的撩动琴弦,音律混乱,恰如他的心境一般。
风骤起,雨更急,银蛇肆虐天空,滚雷轰隆炸裂。
潲雨打湿亭边的高长恭左侧肩膀,他浑然不觉,呆愣愣的伫立。
远处渐渐有一行人马……
高长恭醒悟,擦拭古琴上的几滴水珠儿,将它放置石桌,正襟危坐,轻柔的弹奏,唱道“敕勒川,阴山下。天似穹庐,笼盖四野。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他一遍一遍的重复,直至一骑飞来,马踏凉亭,声停琴止。
高长恭起身作揖:“大都督安好?”
“当年神武帝兵败,我作此曲鼓励,意取‘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助他敞开心胸,不计较一时之祸福得失。”,马背上的人,高有八尺,虎背猿腰,方额阔口,髯须茂盛。手持一杆点星枪,腰悬一柄七宝剑,肩插一张落雕弓,腿挂一壶鸭羽箭,身披一副锁子甲。相貌堂堂是威风凛凛。不是斛律光,还是谁?
高长恭再次作揖,道:“心有哀伤,是故平添忧愁,坏了曲意应有的豪迈壮阔。”
斛律光翻身下马,坐在高长恭对面,手中点金枪横置石桌。
高长恭没坐,看了斛律光很久,道:“您老了。”
“是人就会老。没什么稀奇。”,斛律光淡淡的道。
高长恭摇头,道:“我说的不是身体,您的头发仍墨染。无有风霜。我说的是您的精神……越来越大的负担,令您快不能承受,您的脊背佝偻了。”
“你截我相会,不是为了讲废话吧?”,斛律光言道。
“我是皇族。又掌握军权,您同样掌握军权……过往有意避嫌,少有与您交集。”,高长恭顿了顿,谦卑的道:“冒昧邀请,大都督勿见怪。”
斛律光一动不动。
“易京城流言蜚语传的沸沸扬扬,您知道吗?”,高长恭问道。
斛律光瞟着高长恭,哼道:“知道如何?不知道如何?”
高长恭双手拢袖,道:“您一点不怕?”
“无非几个奸佞作祟罢!何惧之有?以前不是没有。”。斛律光强硬的道。
高长恭抿抿嘴唇儿,道:“这次不一样,陛下真的动了杀机。”,他无奈的道:“您被骗了!您接的所谓陛下的口谕,其实是矫诏。想想,您率军进逼国都,加上那几个奸佞作祟,添油加醋、危言耸听……本功高震主的您,下场可预见也。”
“嗯……”,斛律光毫无情绪。
高长恭道:“恳请您不要枉送性命。”
“不要枉送性命?”。斛律光手指有一搭没一搭敲打点星枪,眸子眯成一条缝隙:“你欲学孝昭帝乎?”
高长恭坦诚的道:“我不存拉拢您造反的心思。”,他反而道:“您呢?”
“君叫臣死,臣不得不死。”。斛律光坦然的道,话语间充斥骄傲。
短暂的两回合问答,实际杀机四伏。
高长恭是皇族宗室,他父亲是高澄,这个国家的奠基人。假使高澄尚在,北燕轮不到什么高洋、高演、高湛一类的当家做主。他们全是在高澄的辉煌、残暴下瑟瑟发抖的小弟弟!高长恭自然不再是王爷,该是皇子,且他的兄弟们远逊色他,他就是皇位的不二继承人选……可惜,高澄死了,死于非命。
捋清血脉,高长恭乃皇族宗室的嫡长一系。他手握军权,控制十万数目的大军……于是,他有资格、有能力学孝昭帝高演夺侄子废帝高殷的皇位,夺了表弟燕帝高纬的皇位。斛律光不允许这种祸起萧墙的事情发生,他不知道可以,他知道一定不行。
而高长恭也试探斛律光的心意,无论燕帝高纬多不堪,终究是自己家人,斛律光却是外姓,一个节制燕国全部兵马、一个面临生死抉择、一个声望滔天的外姓。一旦他出于主动或被动的叛逆,对皇权的威胁,将是致命的。高长恭怎眼睁睁的看着高氏的江山旁落?
“你我立场一致。”,斛律光抓起点星枪,扭头挑马鞍上的酒囊:“我错了!我以为武将就是武将,单纯的保家卫国即可,其他的什么事情无需操心……早知今时今日,我宁愿背负骂名做权臣,也不放手掌控朝堂,弄得朝堂现在小人得势、乌烟瘴气……”
“您是节制大燕全部兵马的人,若伸手朝堂,您想做忠臣都难,好比曹魏武帝。”,高长恭道。
斛律光“咕咚咚”的猛饮酒,沉默寡言的他一反常态,道:“我想死得明白,谁是这件事情的主谋?陆令萱……啧!陆令萱,这个贱婢怎么是陛下的‘亲娘’了?你没阻止个一二?”
“我归返易京城,事已成定局。”,高长恭沉吟一下,道:“胡太后之于陛下是屈辱,是性格怯懦的源头,没什么不好。”
“你以为陛下换了‘亲娘’,会变?会亲政?”,斛律光冷笑迭迭。
高长恭转移话题,道:“这件事情的主谋,大概非陆令萱,亦非祖珽,是高哲、高长生。”
“那个隋国外臣?号称‘诗可夺城、词能灭国’的黄口小儿?”,斛律光皱眉。
“他不是什么黄口小儿,极其难缠一角色。”,高长恭苦恼的道。
斛律光道:“怎么难缠?”,他一抬下巴:“坐。”
高长恭依旧没坐,道:“他出使大燕,来的路上即有意识的求见罗大将军、我,正值大燕、隋国战争一触即发,没安什么好心,恐是为了挑拨。到了易京城,原先他应是呈递劝降国书的,不晓得隋国有何麻烦,改作双方友好议和。南辕北辙的目的,他竟生生的办了。”
斛律光“咕咚咚”的又猛饮酒,郁郁道:“与虎谋皮!与虎谋皮!大燕不趁着隋国生乱抢得更多的土地、更多的人口、更多的粮草,待隋国渡过艰难,转头便能凭借更多的土地、更多的人口、更多的粮草覆灭大燕!‘目人用权,国必破矣’,一语成谶,我言中了!”
“他创造了新的博戏,迷的陛下终日玩耍,还帮陆令萱除掉南阳王……一步步楔进那些奸佞小人的党派,并占据核心。”,高长恭揉着脑门儿,道:“胡太后的死,陆令萱的身份变换,他脱不清干系。最可怕的是陛下对他,跟先帝对和士开媲美!几乎但有所求,无所不应!太可怕了。”
高长恭继续道:“我曾想刺杀他,哪怕为此而死,但他思维缜密、胆气十足,我觅不得一丁点机会!然后,他反击了,没直接针对我,只是捎带了我……他是隋人,包藏祸心的削弱敌国的力量,偏偏陆令萱她们迷恋权力至公私不分,助纣为虐。”
“详细讲讲,我很好奇他是怎么把我挤兑上绝路的。”,斛律光道。
高长恭想了想,道:“首先,沟通陆令萱,获陆令萱的支持。其次调走韩长鸾……”
“调走韩长鸾?韩长鸾犒军也是他的计划?他们不是一伙儿的嘛!”,斛律光惊讶。
“韩长鸾是他们一伙儿的,然,韩长鸾是武将,也是与您私交不错的人。调走韩长鸾,确保他们自己内部和谐统一。”,高长恭道。
斛律光呵呵笑道:“弯弯绕够多呀!”
“接着,宣扬谣言。”,高长恭道:“末尾……众口铄金,积毁销骨。”
“好计策,好阴毒!”,斛律光不恼不怒,反赞叹连连。
雨水慢慢的小了,云层薄了不少,中午的烈阳依稀显现一层光晕。
斛律光起身,眺着远处等自己的兵马,道:“兰陵王,你不妨直说意图。”
高长恭恭敬的跪地,大礼三拜,道:“请大都督杀人救国!”
“武将哪个不是杀人救国?”,斛律光慨叹一句,马上认真的道:“你得晓得,杀戒一开收不住!宰掉陆令萱那些祸国殃民的混蛋东西,我不是没想过,但我没敢……我动刀戈,下边的人必动心思,他们会像裹挟琅琊王篡位那样,裹挟我去谋逆。”
高长恭道:“不!不是杀陆令萱他们,是隋国的驿站中的人。”
斛律光思忖道:“破坏议和,由此与隋国交战,大燕需要能征善战者,陆令萱他们迫于局势,肯定放过你、罗子延……对大燕有利,可以!”
高长恭叩首,道:“我希望借助这件事情,切断高长生归返隋国的后路,让他成为燕人!”
“他不是燕人,已祸害燕国如斯,他是燕人还得了?”,斛律光觉得不妙。
高长恭挺直半身,道:“陆令萱、高长生合作的基础建立后者为隋人,双方没有直接的利害关联。高长生成了燕人,就有了直接的利害关联,陆令萱绝不容他。”
“驱虎吞狼?”,斛律光颔首。
“事不宜迟,请大都督……上路。”,高长恭再次大礼三拜。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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