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的到来不但让上一场战斗的失败方吃尽了苦头,也挡住了敏敏继续向南进入边墙的脚步。£∝,与后金追兵不同,蒙古人的营地里有大量的牲畜、辎重、妇女老弱,这让他们有充足的补给的同时,也大大的降低了他们新军的速度。不过不久前的胜利极大地鼓舞了营地里每一个人的士气,孩子们挥舞着木棍,在帐篷的间隙里玩着打仗的游戏:一方是蒙古人,另外一方是女真人,当然所有的孩子都争先扮演蒙古人一方,尤其是铁甲骑士,更是众人瞩目的焦点,只有最强壮,最勇敢的孩子才能扮演这一角色。
但杜尔伯特却不那么乐观,作为上一场胜利的实际指挥官,他很清楚己方的弱点——相比起数万妇孺老弱来说,他手头仅有的千余军队实在是太少了。是的,女真人剩下的兵力也只有这么多,但豪格可没有这么大一个包袱要背,更何况还有敏敏别吉的安危,杜尔伯特清楚这是维系着刘成与准格尔人的唯一桥梁,这关系到准格尔人的未来,他向知道的所有神灵祈祷对手知难而退,让他可以安全的护送这这些部众和敏敏别吉退入边墙之内。上天也仿佛听到了他的祈祷,雪越下越大,仿佛将一切都笼罩在下面。
“你们每一个人都要记住,洗清你们身上耻辱的唯一办法是血,你们自己的或者敌人的!”豪格的声音并不大,但足以让每一个人听得清楚。阿克敦握紧拳头,坚硬的刀柄硌得他的掌心一阵阵疼,他的眼前闪过一幅幅画面:夜袭是丢过来的火球、阳光照在敌人铁甲上的闪光、逃跑时漫天的飞雪,最后是被处死的逃跑者溅落在雪地上的血迹,那血迹殷红,就好像飞腾的火焰,炙伤了他的眼底。
“你们这次的任务是进攻敌人营地的正面,我不会欺骗你们:在这场战斗中你们只是佯攻,把敌人的注意力吸引到你们这边来,而我则率领白甲兵从另外一个方向冲进敌营,纵火烧营。不过胜负的关键取决于你们是否能把敌人的注意力吸引过来,我们知道蒙古人有很厉害的火器,还有铁甲骑兵,在平地上很难打败他们,但只要冲进营地,制造了混乱,火器和铁甲骑兵都帮不了他们。”
说完了豪格目光扫过众人的脸,看到了每一个的目光里都流露出已有死志的平静,他满意的点了点头:“很好,有了必死之心,才有求生之志!出发吧,四更天发起进攻。”
营地外一片黑暗,哨兵站在用车辆组成的壁垒上,吐出的呼吸在冷风中结霜,整个人蜷缩成一团,头顶上的旗帜被夜风吹得猎猎作响,这也让他觉得更冷。他从怀里取出一只皮囊,凑到嘴边喝了一口,一股辛辣的液体涌入喉咙,让他剧烈的咳嗽起来。
“你在喝酒!”一个声音从下面传来,哨兵被吓了一跳,他赶忙站起来,拿起放在一旁的长矛。杜尔伯特站在车辕后,身旁跟着一队亲兵,正冷冷的看着自己。
“是的,大人!”哨兵艰难的解释道:“就喝一小口,天气太冷了!”
“嗯!”杜尔伯特跳上大车,取过哨兵胸口的号角:“你可以下去喝个痛快,我来替你站岗!”
“大人!”哨兵的脸色一下子变得苍白起来,他立刻跪在地上,用颤抖的声音哀求:“饶了我,求求您饶了我!”
“起来吧!”杜尔伯特的声音依旧不大:“在你的身后是你的父母、家人还有孩子,女真人随时都可能进攻,你却在放哨的时候喝酒,我只好替你放哨了!”
“大人!”哨兵的脸上已经不再是恐惧,而是悔恨,他痛苦的低下头,不敢面对杜尔伯特的视线,突然他的手中感觉到一个硬物,抬头一看却是自己的号角,他的喉头顿时哽咽了。
“杜尔伯特大人!“
“守住自己的岗位,为了你自己,也为了你的家人!”
阿克敦弯着腰,死死的盯着不远处车营的栅栏上那个凸出的物体,现在他已经可以确定那是哨兵的脑袋。他转过身,对身后的同伴压低声音道:“那个哨兵,你能够射中吗?”
同伴看了看那个黑影,无声的点了点头。阿克敦微微一笑:“很好,那就开始吧,记住,我们现在已经是死人了!”
哨兵在两根木桩间站了一会儿,觉得腿有点发麻,正想着是不是要跺跺脚。突然耳边传来一声轻响,紧接着喉头一痛,低头一看发现一支箭矢已经射穿了自己的咽喉,鲜血正从伤口涌出来,看那箭矢又粗又长,正是女真人喜欢使用的长梢弓特有的重箭,他想要喊,可发出的声音却比蚊子大不了多少,那一箭已经划伤了他的声带。他的耳边传来营外急促的攀爬声,显然敌人的夜袭者正飞快的爬上来,哨兵知道自己的时间已经不多了,他一只手捂住自己的伤口,另一只手哆哆嗦嗦的将号角凑近自己的嘴,用尽最后一点力气吹了起来。
呜!呜!呜——
浑厚的号角声划破夜空,杜尔伯特停住脚步,从亲兵眼睛里看到了恐惧。
“号角声是从哪边传来的?“
“好像就是从刚才那边!”为首的亲兵带着不确定的语气答道,这时号角又响了一声,随即戛然而止,就好像被一刀斩断,这下没有疑问了。杜尔伯特拔出腰刀喝道:“你去击鼓,其余的人跟我来!”
缺口处,阿克敦在鞋底擦了擦刀刃,将匕首插入鞘中。那个刚刚吹响号角的敌人躺在地上,咽喉处有一条豁长的伤口,鲜血正从里面涌出来,但死者的脸上却带着一种平静的,或者说安心的笑容。这让阿克敦有点懊恼,他本以为同伴那一箭已经将敌人的哨兵封口了。
“快些,动作快些,这号角声肯定已经把蒙古蛮子惊醒了,马上就会有人过来的!”阿克敦大声向雪地里还没爬上来同伴喊道,他此时也不再顾忌会惊醒敌人了,方才的号角声足以把死人吵醒。
即使阿克敦已经有所预料,但蒙古人赶到的速度依然比他预想的要快得多,他刚刚把一个同伴拉上车墙来,眼角的余光就看到不远处人影晃动,下意识的举起盾牌一挡,随即便感觉到左手一震,上面已经钉上了数支羽箭,刚刚爬上来的那个白甲兵可就没这么好运气了,为了攀爬方便他把盾牌背着了,一箭正中右眼,贯颅而入,一声惨叫顿时从摔倒下去。阿克敦知道此时犹豫不得,大吼了一声,便擎着盾牌向来敌杀去。
人如其名,阿克敦身材不高,但十分强壮(阿克敦在满语中就是结实的意思),像橡木一般魁梧的躯干,肌肉发达的手臂,短而粗重的大腿,为了弥补身高与手臂的长度,他十分喜欢使用长矛,八尺长,用橡木制成的矛柄,光滑、粗厚而又沉重,两尺长的矛尖,树叶形状的矛头用精铁锻打而成,又黑又亮,良好的保养和研磨让其锋利的可以用来刮胡子,在矛柄的末端是一个铅制的圆球,既可以配重,也可以作为打击的钝器。阿克敦粗壮的身上穿着头盔、护胫、胸甲、护臂和裙甲,整个人就好像一个移动的堡垒。他微微蹲下身体,在第一个敌人挥刀砍杀的时候,猛地向前滑了一步,用盾牌狠狠的撞了那人的膝盖一下,顺势将其掀倒,一枪扎进咽喉将其结果了。阿克敦很清楚,在战场上一个枪手有一个大忌,那就是用力过猛。初上战场的菜鸟们在刺杀时总恨不得把吃奶的力气都用上,结果一旦刺空就收枪不及,敌人一旦近身就十条命去了九条;即使侥幸刺中了,也往往因为刺的太深,枪尖被骨头卡住拔不出来,被第二个敌人干掉。阿克敦永远记得自己还是个新兵时老兵是怎样向自己示范如何用尖端刺杀,如何用矛杆格挡,如何夺人性命的。那个老兵干净利落的演示了几下动作后,用矛的尾端在阿克敦的喉咙和肚子各点了一下:“肚子和咽喉是首选的目标,然后是这里!”他用拳头捶了一下自己的心口:“这里是心,只要刺中立刻就能送他上西天,但最好不要选择这里,因为有太多肋骨了,你会把长枪卡住,然后傻傻的被下一个家伙干掉。肚子很好,软乎乎的没有骨头,虽然被刺中后不会马上死,但我没听说过谁的肠子流出来还能活。如果有哪个傻瓜冲你转身,背对着你,别发呆,立刻照他的腰部刺一枪,那个蠢货会痛的屎尿都喷出来的!”
杜尔伯特的脸上露出了惊讶的神色,夜袭者的人数大概只有他身边亲兵的三分之二,但节节败退的依然是蒙古人,他可以看到越来越多的女真人翻过车城加入袭击者的行列。女真人证明了他们对大明和蒙古人的屡战屡胜绝非侥幸,他们肩并肩排成密集的队形,将杜尔伯特的亲兵一一砍翻刺倒。尤其是最前面那个拿着盾牌和长矛的勇士,倒在他矛下的已经有四个人了。他不小心的用盾牌保护住自己的要害,挥舞武器时就好像收割自己庄稼的农夫。
“幸好昨天夜里没有给他们发挥本事的机会!”杜尔伯特自言自语道,这时援兵赶到了,是一队临时凑集的弓箭手,有不少都是半大的孩子、白发的老人,甚至健壮的妇女,反正要在蒙古人里找不会射箭的还真不容易。杜尔伯特回头看了看,做了个示意众人上弦的手势,随即他发出了射击的信号。弓箭手们将箭矢指向斜上方,将弓弦拉到耳垂,随即放松弓弦,箭矢“嘶”的一声离弦而出,升到最高点然后掉头落下,片刻后营垒外传来一片惨叫声。杜尔伯特满意的挥了一下手,示意弓箭手们继续射击。
“把盾牌举过头顶!”阿克敦回头向车营外喊道:“蛮子的弓箭手来了!”他这个冒失的举动差点丢掉自己的性命,对面的敌人狠狠的一骨朵砸在在他的头盔上,幸好铁匠的手艺不错,挡住了这一击,不过还是让他头晕目眩,一个踉跄险些跌倒在地。如果不是一个同伴将他拖进了盾墙里,恐怕他已经被蒙古人砍成肉酱了。
阿克敦坐在地上,好一会儿才逐渐恢复了而来,他取下头盔,伸手一摸,指尖所及之处都是湿滑的液体。他在地上摸索了下,从一具尸体的衣服上撕下一角,随便包扎了下,又站起身来。大贝勒说的不错,唯有血能够洗清耻辱,要么是敌人的,要么是自己的,阿克敦咬紧牙关,投入战斗,随着时间的流逝,他的肌肉变得僵硬,视线变的模糊,但阿克敦依然站在行列之中,挥舞着他那根橡木长矛和圆盾。一团火光引起了他的注意,他举起盾牌,扭头看去,只见在营地的另外一边,火焰正在升起,不一会儿便蔓延了一大片。
“大贝勒杀进来了,我的努力没有白费!”阿克敦的血液几乎要沸腾了,他大吼一声,奋力用盾牌架开敌人的一刀,狠狠的用长矛刺穿了对手的肚子,用力一扭,拔了出来。那个倒霉鬼面容扭曲的跪在地上,丢下武器捂住腹部的伤口,想要防止肠子从伤口流出来。阿克敦猛地一挥枪柄,末端的铅球砸在对手的脸部,将其打的血肉模糊。
宫帐。
“铳手,上前,放!“在军官的号令下,数十名鸟铳手排成一列,对准不远处的骑影扣动了扳机,随着铳响,那几个骑影摇晃了几下,摔倒在地。
“快,快把箱子搬出来,把缺口塞住!“敏敏身着铁甲,大声的命令着女奴和仆人们将各种各样的箱笼搬出来,将宫帐外的车辆间的缝隙堵塞住,形成一道简单的工事。原来当杜尔伯特去低于女真人的夜袭时,不知有一股女真人怎么摸到敏敏的宫帐旁,发起了突袭。慌乱中敏敏只好下令铳手将宫帐旁的几辆大车圈起来,作为铳手的工事。(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