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耕劝农,兴修河工都上轨道后,林延潮这代理太守的差事,总算减轻了不少。
对于这一个月忙得连轴转的林延潮而言,难得有段平静的时光。
也不是说,没事可忙,而是各面都井井有条地进行,日子过得充实而不紊乱。
这对于林延潮而言,犹如读书时那段时光,他一直记得林烃曾与自己言过,为学就如同事功一般,不是看今日有几分,而是将来能达至几分。
大灾之后,归德百废待兴。
魏征劝唐太宗有言,久安之民骄佚,骄佚则难教;经乱之民愁苦,愁苦则易化。
这就是饥者易为食,渴者易为饮。
只要官员有心引导,一心为民,很容易使百姓恢复至安心生产的正途上。倒是官场上下的勾心斗角,反而教化百姓要难十倍。
这一段林延潮忙里偷闲,都会与林浅浅与小延潮共聚。
小延潮还没起大名,林延潮也不愿意这么早就起大名,索性就以乳名唤之。
林延潮处理公务回家后,每日就是兴致勃勃地看小延潮满地爬,咿呀咿呀地说话。
看着小延潮如此,林延潮不由大笑,心情舒畅。
心底有这么一个牵挂,令林延潮觉得处事超然多了,以往很多令自己在乎困扰的事情变得不那么重要,反而有时可退一步,以旁观的角度来看一件事。
“夏囝,夏囝。”
林延潮与林浅浅同声叫唤,小延潮虎头虎脑地看了看林延潮,又看了看林浅浅,然后扭着屁股毫不犹豫地向林浅浅奔去。
林延潮双手张开空悬了半天,然后长长叹了口气。
两位奶妈从林浅浅身边,将小延潮抱去吃米糊,这时林浅浅突问道:“相公,听闻行贵,豪远他们办了一个农商钱庄?似乎不错?”
林延潮本想简单答一下,但林浅浅实在追问得很细。
林延潮于是道:“还算不错吧,行贵,豪远他们,以及归德豪族彭家,杨家,还有官府都投了钱在里面,然后按本钱投得多少来分利。”
林浅浅问道:“农商钱庄放贷的利息多少?”
林延潮道:“青苗钱是两成五,虽是不多,但胜在薄利多销。当然除了青苗钱外,还有些生财的手段。”
林浅浅问道:“那什么手段?”
林延潮见林浅浅有兴致,随口道:“你记得我们老家那间倾银铺吗?”
林浅浅点点头,她怎么不知道。这家倾银铺有他们夫妻的股份,每年都有分红落入她的小荷包。
林延潮拿手在空中比了下,作了大概后道:“其他诸省都是万历九年开始实行一条鞭法,唯独我们闽地万历七年就试行一条鞭法。每年老百姓交纳夏税,秋粮,都要到将粮米卖掉换成铜钱,再用铜钱换成银两去官府交纳。这时候市面上的银两贵,而粮米贱。”
“而到了青黄不接的时候,则是粮米贵,而银钱便宜。”
要知道大明朝原来的征税模式是,粮米为主,银钱次之,纳税主要以实物。
但张居正实行一条鞭法后,采用计亩征银的手段,原来征收的田赋,一律以折色银征收。故而导致老百姓缴纳夏税,秋粮的时候,造成民间物价飞涨,钱贵粮贱。
林延潮顿了顿道:“所以我想在朝廷征收夏税秋粮时,农商钱庄出面,大量购买粮食,铜钱,再兑以银钱给老百姓,再在青黄不接时,将粮食卖出,换取银钱。这一来一去既可赚取利差,也可平抑物价。这就是王安石……”
顿了顿林延潮想林浅浅不知王安石,也不知王安石的市易法,也就不说了。
林浅浅目光一亮道:“相公这是个好办法。”
林延潮心道,自己费了这么大气力办农商钱庄,若只是为了推行青苗法,也就太小看他林延潮了。
林浅浅目光闪闪地道:“又可以平以物价,又能从中赚钱。既惠及百姓,也能惠及自己。可是眼下钱庄里的钱,都放出去给老百姓贷以青苗,又哪里来钱平抑物价呢?”
林延潮神秘地道:“这我自有来钱的办法,怎么?”
林浅浅笑了笑,软语道来:“相公,你费这么大心思办这钱庄,为国为民,但也要为自己考虑一下啊。”
林延潮心道,怎么没给自己考虑,只要自己在归德掌管河工,农商钱庄每年给自己三千两银子。
于是林浅浅道:“其实我可以出一笔钱,以相公的名义投进钱庄。”
林延潮闻言不由大笑,然后嘲笑道:“你可知本地彭家,杨家拿出多少钱来入股吗?就是陈行贵,张豪远他们也拿出三万两,还要帮着打理钱庄,否则连入股资格都没有。咱们家那点私房钱,还放不上台面。”
“你就别操心这事了,还是安心在家吧。”
见林延潮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林浅浅却是甜甜一笑:“相公,你有所不知,我这里正好有三万两银子呢。”
林延潮闻言顿时一口老血喷出,自己为官多年,可谓是‘两袖清风’,但林浅浅竟随随便便拿出三万两银子?
林延潮不可置信地问道:“你怎么会有这么多钱?”
林浅浅赧然,捏着衣角道:“老家倾银铺,当铺,药铺每年都有分红嘛,还有你离京赶考时,我在老家卖了块地,没料去年转手时赚了三倍。”
林延潮知自己老家产业分红。每年都有几千两银子收入,此外还有林浅浅陪嫁嫁妆,压箱钱等等。
以往枕边时,林延潮问林浅浅私房钱有多少?
林浅浅总是掖着藏着,不肯明说,好嘛,现在一口气拿出三万两来。
林延潮从没有料到,林浅浅竟有如许丰厚的身家。难怪自己当初上谏天子时,林浅浅说她攒的钱,够一家三口下半辈不愁。
见林延潮如此,林浅浅担心林延潮生气,腻声腻气地道:“相公,我怕你乱花钱,都替你攒着呢。我自己都没有乱花的。”
林延潮没好气地道:“你身家如此丰厚,平日都还花我的钱,自己分文不动。还真的是一文都没乱花。”
林浅浅将头埋在林延潮怀里,笑着道:“我花相公的钱,这不是天经地义的事吗?何况现在不是把钱拿出来帮相公忙吗?相公,相公,你别不理浅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