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冬天太冷了,连中午的风都是硬的,迎面呛过来,刀子一样刺人脸。
我把大衣领子支上去遮住腮帮子,回头催促甄七:“快点儿走,老钱等急了,来两遍电话了都。”
甄七紧撵两步,哈着气说:“我那不是在等郝传家嘛,他不来,‘古董’怎么办?”
我说:“不需要什么古董了,他来了也没用。”
甄七嘟嘟囔囔地说:“怎么会没用呢?人多力量大,多一个人多一份胆……你也别笑话,我不是害怕老钱,我是怕这事儿办不圆满。二哥你不知道,我跟郝传家商量过这事儿,我想在必要的时候让他出面,冒充‘白道儿’上的人。你不是让我化装黑社会吗?我本身就是黑社会,黑社会办事儿必须拉上‘白社会’的人,不然出了事儿就是一个死……龙二就是这么干的。龙二现在办什么事情都拉上当官儿的,什么法官,什么警察,什么工商税务……反正人家现在很不一般,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政府部门的呢。郝传家挺有派头,伪装个当官儿的……”
“闭嘴!”我有些生气,甚至后悔让他帮忙,这小子的魄力怎么连我都不如呢?
“闭嘴闭嘴,说什么话都让我闭嘴……我这不是想要把事情办圆满点儿嘛。”
“这已经很圆满了,”我哼道,“咱们商量过很多次了,该怎么做,你不是已经胸有成竹了吗?赶紧走!”
“那我再给郝传家打个电话……”
“不要让他来了,用不上他。”
“就是这意思呢……”甄七哈着满嘴白气拨了一个号码,“传家,你怎么还不过来?什么?过来了?好……”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二哥,郝传家已经到了,在饭店门口等咱们呢……”见我皱着眉头不说话,甄七冲着手机嚷,“你站在门口干什么?要注意素质!哪有当官儿的站在门口‘亮膘’的?找个单间坐下!瞅着门口,我和二哥马上就到……啊,你看见老钱了?二哥,他看见老钱了,老钱在大堂溜达。”
“他怎么会认识老钱?”我心下一惊,这事儿也太蹊跷了吧?
“我给他看过老钱的照片。”
“哦……”我讪笑一声不说话了,这小子也真够勤快的。
“就这么定了,”甄七的声音敞亮起来,“咱们俩先跟老钱周旋,关键时刻我打电话让郝传家进去。至于他怎么演戏你就不用管了,反正这都是为了把事情办圆满了。你的目的达到就完事儿。我们俩再糊弄他几个辛苦费,然后送他上车,火车一开,万事大吉。”
“不要打人,钱也不要从他的手里抢,那是犯法的。”
“明白,你当我这几年劳改是白打的?政府已经把我改造成一个遵纪守法的合格公民了。”
“那就好,不然出了事儿,咱们一起完蛋。”
快走到饭店门口的时候,我用胳膊肘捅了捅甄七:“要辛苦费我不反对,但是不能当着我的面要。还有,千万别弄成抢劫。”
甄七连连点头:“有数有数,绝对有数,兄弟也不想再进去吃那‘二两半’了。”
前脚刚迈进饭店大门,后脚手机就响了,一看,号码是老钱的,我没接,直接在大堂里喊:“钱爷,我来了!”
旁边的一个单间门呼啦一下打开,老钱撅着下巴看我:“侬好大的架子哦,阿拉再等你三分钟,再不来,阿拉就走啦。”我上前硬拽出他的手,使劲摇晃:“不会不会,钱爷不是那么性急的人……”边往里走边说抱歉,“本来我早就应该过来的,小辈人哪敢让老辈人等?路上遇见胡主任了,他非要拉着我罗嗦。你是知道的,他以上压下,非让我睡他的表妹不可,我说这事儿得慢慢来……没办法,这才来晚了。”
我说的是实话,路上,我确实遇到了胡铁锚,想躲已经来不及了,他在那边朝我招手。
我过去,打哈哈说,胡主任礼拜天也不休息,是不是表妹逼着出来帮她踅摸路上的离婚汉子?
胡铁锚歪着一边嘴唇说,你以为别人都跟你一样?
看样子他又要提他的表妹,我赶紧岔话:“有人帮我介绍了一个对象,我过去看看。”
胡铁锚哼了一声:“撒谎都不会。你是去见老钱的吧?”
这话让我打了一个激灵,感觉老钱这个老家伙绝对是狐狸日出来的,他这是提前做了埋伏啊。
我试探着说:“老钱要回上海了,我过去送送他。”
胡铁锚好像对此不感兴趣,摇摇手说,那就赶紧去吧。说完,盯着我的眼睛看,似乎要看穿我的脑子。
我说:“要不你跟我一起去吧,顺便帮我说两句好话。”
胡铁锚垂下眼皮,反着手挥:“我没那兴致。告诉老钱啊,赶紧把帐结了,不然公司起诉,你也会下岗。”
我不敢接茬儿,钻着人缝溜之大吉。
进单间坐下,老钱矜持地咳嗽了一声:“胡铁锚可是知道今天我约你了。”
我边点头边招呼甄七进来,摸着甄七的肩膀对老钱说:“这位是七哥,道儿上混的。”
甄七冲老钱点一下头,回身别住了门锁。
老钱的脸一下子黄了,想要起身,肩膀已经被我死死地按住了:“别动啊老哥哥,我兄弟脾气不好,容易出事儿。”
老钱似乎明白过来,知道自己不能反抗,摊摊手,坐稳了:“哈,老弟很有意思……”伸手抓过桌子上的菜谱,往甄七那边一丢,“这位兄弟,喜欢吃什么就点,阿拉请客。”我一手按着老钱的肩膀,一手拿过了菜谱:“不用吃饭了。先解决事情。”老钱歪着头看了我一眼,舌头顶在嘴唇上,啵的打了一下:“那好,先解决事情。东西带来了吗?”尽管他的语气轻松,但是他的肩膀在抖,带动我的胳膊也跟着抖。
“什么东西?”我故作茫然,“你指的是当初我给你开的发货单?”
“老弟跟我捉迷藏呢,”老钱扭扭身子,想要把我的手从他的肩膀上滑开,感觉我的手没有离开的意思,耸耸肩,干笑道,“难道我是老糊涂了?我记得你请我过来是因为你说有一件东西要拿给我……”“我说过吗?”我索性放赖,***的,老子快要被你给折腾疯了,不跟你玩软功了,“我什么也没说。我倒是记得你说过,要亲自来把我们公司的帐给结了,”把头转向甄七,“是这样吧,七哥?”
甄七似乎没有料到事情发展得会这么快,一时转不过弯来:“……好像是吧?”
我狠狠地瞪了甄七一眼,意思是赶紧跟上,别拘泥于以前商量的步骤,心里也在毛糙,我怎么就控制不住了呢?
甄七猛然反应过来,虎视眈眈地瞪着老钱:“老梆子,痛快点儿,别惹老子动手!”
老钱好像理解错了意思,反眼扫了甄七一下,慢慢腾腾地拽过桌子上的皮包,从里面摸出一沓钞票,丢在桌子上:“这些够吗?”
甄七的眼睛一亮,伸手来拿,我一把将他拽到了一边:“老钱,你少跟爷们儿玩这一套!爷们儿不是抢劫犯。我只问你一句,我们公司的那笔钱你到底打不打算结了?”“哦……”老钱松了一口气,试探着站了起来,“先吃饭行不?我出去招呼小姐,大家想吃什么就点什么。”
“坐好了!”甄七一脚踹回了老钱,瞅着桌子上的那沓钱,咕咚咽了一口唾沫。
“钱爷,”我的语气舒缓了一些,“你不要紧张,也不要感觉我过分,这都是被你给逼的,你想……”“不必那么罗嗦了,”老钱似乎觉察到今天他要是不按照我的意思去做,会吃大亏,貌似大度地笑了笑,“这事儿都怪我,我不该拖欠你们公司的钱。可是这不怨我,我不是针对你小李子的……算了,事到如今,阿拉说多了也没用。钱,我还……”说着,拿出了手机,“我这就通知财务,马上给你们结帐。”
我一把按住了他的手:“不许打电话!”拽过他的皮包,拍拍他的脸,一字一顿地说,“开支票吧,现金支票,我会马上把钱划到我们公司账户上的。不要跟我耍心眼,划不过去,你继续留在这里。明白我的意思不?”
老钱沉默了,喘息一阵,猛地抓过皮包:“现金,我给你现金!”
我给他拉上皮包拉链,闷声道:“我不要现金,就支票。”
老钱叹口气,蔫蔫地拿出一沓支票,抽出笔,沙拉沙拉地填。不错,老家伙脑子很好用,不多不少,正好九万。
“小李,事情你是知道的,今年夏天你去上海,我给过你一万,”老钱填完支票,悻悻地递给我,“那些钱是经你的手花出去的,咱们一码归一码。”我说:“我知道,”冲甄七点了点头,“不许他出去,我马上回来。”
甄七绕到老钱身后,猛地用双手按住了他的肩膀:“明白。你快去快回。”
我揣着支票,飞也似地去了银行。
老钱果然没敢骗我,转账成功。
回到饭店单间,甄七还在保持那个按着老钱肩膀的姿势。
我让甄七靠边,抓过老钱的手,用力攥了攥:“钱爷,你是个守信用的人,我这里先谢谢你。”老钱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我看看表,刚要告辞,有人敲门。没等我有所反应,甄七一把拉开了门:“郝处,你来了!”油头粉面像个戏子的郝传家一脸矜持地冲里面点了点头:“唔,我来了。那个‘老赖’来了没有?”老钱不知所措地看着我:“小李,这是什么意思?”我不想管了,说声“没什么意思”,转身出门。
甄七跟了出来,脸紫得像个大茄子:“二哥,我总不能连顿饭都混不出来吧?”
我一把将他推了回去:“让他请你们吃饭!记着啊,不许跟他要钱了,吃完饭去我家,我给你。”
扫一眼紧闭着的单间门,我笑了,还他妈“郝处”呢,厨师的厨跟处长的处能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