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觉醒来天色已明,树外风雪依然很猛烈,没有丝毫减弱的意思。郑翼觉得左脸颊痒痒的,略向左低头便看见霍柔不知何时头枕著自己的肩膀,左手倚在自己的胸前,呼吸均匀,睡得正香。几缕青丝搭在她脸上,更添几分妩媚。郑翼轻轻的将这几缕头发撩到霍柔耳後,心中突然一动:“‘深夜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女生靠在男生肩上熟睡不设防’,‘替女生梳理几缕乱发’,这几幕似乎都是影片中常用过场镜头,接下来理所当然就是激情戏。难道……莫非……。”正在心猿意马,怀中霍柔轻轻一动,似乎就要醒过来,忙闭眼假寐。
霍柔睁开眼睛发觉自己正伏在郑翼这大坏蛋的胸前,微微一惊,偷眼看去,姓郑的浑蛋似乎还在熟睡,心中稍慰。耳听外面不休不息的风雪声,想到身处半空生死未卜,忽然觉得这个一直惹自己生气的特大坏蛋的身边却是这天地间最可依靠的地方。仔细想来,一路上郑翼常常油腔滑调、动手动脚,自己却没有一丝一毫真正生气,难道说……霍柔脸上一阵发烧,轻叹一声。这时方才觉得右手已经压得麻木,忙动了动身体,换了个更加舒服的姿势。这一切做得轻轻易易十分自然,没有察觉自己竟然不想从这坏人身边离开了。
郑翼以为霍柔醒来便要如避蛇蝎般跳离自己身边,没想到她翻个身似乎又睡过去了。虽然自己身上麻木难当,心中却有几分欢喜:她样子做得很凶,但毕竟还是不讨厌自己的。
其实岂止是不讨厌而已,不过少年人初识“情”字,难解其中滋味,战战兢兢,如履薄冰,都也在情在理。否则以郑翼之能,怎会混到现在手足无措这般境地。这种心情,一生人中能有几次?实是弥足珍贵。
良久,郑翼忽然想起一事,轻轻挪开霍柔的身体,凑近通气孔,向外望去。“救援队来了!”
霍柔猛的坐起,问道:“在哪里?”郑翼道:“下面。”说完对著谷底喊叫起来。霍柔拨开树枝之间的积雪,向下喊道:“我们在这里,喂!”
外面风雪依旧。雪片降到地上,积雪复又被狂风刮到半空中。天地之间一片苍茫,竟不知是大雪是自天而降,还是从地上升上天空。
郑翼声音嘶哑,面色苍白,说道:“不好,他们听不见我们的喊声!”霍柔颤抖的说道:“难道就没有别的法子了麽?”郑翼摇著头,颓然道:“若风不这麽大,可以扔件衣服引起他们的注意。但老天爷不开眼,这麽猛烈的风,只怕就是把我扔出去在半空中便已不知被刮到哪里去了。”说话间,抽出“山岚”斩下一根粗大的枝条扔了下去。树枝在空中狂舞一小会儿,便被大风吹得不知去向。郑翼又道:“但若是错过他们,我们必定会饿死在这里,嗯,怎麽也得试试。”
霍柔讶道:“试什麽?”郑翼面色凝重:“或者我可以跳下去……”。他看著霍柔瞪大的双眼,续道:“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定能告诉他们你在这里。对了,可以在衣服上写‘霍柔小姐在上一游’几个大字,那麽纵然小弟粉身碎骨,亦可得保小姐安全。”霍柔大急,拉著郑翼的手说道:“不行!一起生,一起死。”语气无比坚定。郑翼心中一暖,痴痴的看著她,说不出话来。
又一阵狂风袭来,笼树轻微晃动。郑翼脑中灵光一闪,微笑道:“或者我们可以一起活著下去了。”
霍柔一脸迷惑,茫然看著郑翼。郑翼抚mo著树干道:“这个树笼子枝条弯曲,极富弹性,下面又是厚厚的雪层,若我们在这天然防护罩里落下去,怕是想丢命都很难,嘿,夸张了。准确的说,虽然这里高有近两百米,但有了这个宝贝,我们保命的可能性还是很大的。”
霍柔恍然道:“啊,我想起来了,以前玩过一个游戏,就是从高山上乘坐在一个充气球里面落下来。”郑翼苦笑道:“你别指望这回有坐那玩意儿爽,受伤是肯定的,只是不知道是重重的还是轻轻的来一下。关键是可以引起救援队的注意,只要不立即死亡,我相信凭现在的医学技术就可以及时救咱俩小命。这又是一招死中求生。”
霍柔轻叹一口气,说道:“跟你在一起总是玩些心跳刺激的东西。不知老天爷是否一直会帮你呢?”郑翼笑笑,正色道:“刺激不好麽?生命最怕的就是平淡和重复。如果在以後老去的日子里,能有许多动人的往事可以回想,岂非是一大快事?”低头看了看地面,忽又苦著脸说道:“不过这种刺激有一次就够了。多了怕我这副老身子板儿绷不住。”
霍柔按照郑翼吩咐躺在“地上”,双腿蜷在胸口,护住内脏,双手抱在脑後。郑翼在霍柔身边躺下,将“山岚”插入主树干,问道:“好了麽?你要是害怕就把眼睛闭上。”霍柔点点头。郑翼用力握住刀把,笑道:“让我们一起来试试老天爷的心意吧!”说著将刀把一按。只听“喀嚓”一声,随即笼树树身逐渐倾斜,终於落下。
笼树下坠速度由缓而快,但在里面,二人跟它却是相对静止的。郑翼大大的睁著眼睛,只觉得心在嗓子眼儿这个部位跳动。似乎想起了自出生以来发生的很多事,又似乎头脑中一片空白,什麽都没有想。郑翼在这高速下落的物体中突然产生了时间凝滞的错觉,看著霍柔仅仅几秒锺,感觉上却凝视她已有很久很久。心里一片和祥,只有耳旁呼呼而过的风提醒著即将来临的危险。
眼前突然一片亮,郑翼心知是雪地反射的光亮,这意味著离地不远了。扭头看著紧闭双眼的霍柔,心中泛起难以言喻的感觉,默默说:“你可知道,若是只有一个人能活下去,我希望是你。”猛的抱住霍柔,护住她的身体。忽然想起一事,长吸一口气,在霍柔耳边大声说道:“我喜欢你!”复又暗道:“妈的,风声这麽大,人也不知是否吓晕过去了。”想到心中之事终不能说与霍柔知晓,不由懊悔不已。
突觉背上胸口齐痛,耳中传来重物坠地的巨响,眼前一暗,便什麽都不知道了。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朦朦胧胧中,忽然隐约听到一个女子的声音:“脑波有反应了!估计用不了多久就可以醒过来,你去睡会儿吧。十年了……”说著叹了一口气。郑翼心中一惊:“难道我都已经昏睡了十年?这是哪里?若我没死,当然应该在医院。”又听那女声续道:“……这十年我见过不少脑受损的病人,如果脑波很快正常,一般就没有什麽问题,你放心吧。”郑翼心中一宽,随即痛骂此女之令堂大人,暗道:“说话大喘气。”
这时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麻烦您了,这儿由我照看著吧。”郑翼听得分明,心里一阵激荡,当时就要喊出两个字来:“霍柔!”突然顽童脾气发作,硬生生将两个字吞进肚内,装作仍旧昏迷不醒。
那当是护士的女子说道:“可难为你了,这三天都没怎麽休息。(郑翼心道:原来是三天)不过这男孩子一身是伤,光是肋骨就断了五根,其中一根插入肺部,还有颅内出血,双手骨折,内脏也有多处破裂,而你除了左手尺骨骨裂外仅有几处小伤。连大夫都说这简直是个奇迹。”霍柔轻声道:“都是他在护著我。”这句话当真说得如慕如诉。郑翼听得入耳,心中著实受用,好不得意。
那护士道:“啊,我知道。听人说你们一掉下来就被发现了,这孩子一直死死搂著你,当时费了好大劲才把你们分开。他是你男朋友麽?”郑翼耳朵一下竖了起来。可叹当时医学并未发达至完美,否则郑某人耳朵这一动,众人当知他已清醒过来。
霍柔默不做声。郑翼暗骂:“臭丫头,我当你男朋友很丢你脸麽?”却听那护士笑道:“干嘛,光点头,还不好意思说?”郑翼头脑中“嗡”的一声,似乎又有昏迷过去的前兆。他这一犯晕,後面的话就没听进去。
等郑翼魂魄慢慢归位,方才又听见那护士说道:“……所以我跟你说,像你这样漂亮的女孩子,关键是找个好婆家。我侄子是个大公司的PIG(作者按:或许此乃当时一公司之重量级人物的标志也未可知,如同今日之CEO。据好事者考证,乃是‘ProfessionalInvestmentGovernor’之缩写),年轻有才,有句老话不是说麽,叫郎才女貌。”郑翼心中恨道:“怕是‘狼豺虎豹’才对。”眼见那护士絮絮叨叨,不知何时才了。
霍柔忽道:“请您出去,我想一个人静一静。”那女人一愣,一边往外走,一边说道:“你一定要考虑一下,我侄子姓盖,叫盖瓷……”
霍柔不等那护士说完便把门关上,静静的坐在郑翼身旁,许久无语。郑翼心情愉悦,头脑中反覆浮现的只是一句话:此时无声胜有声。
过了好一会儿,霍柔幽幽道:“你为什麽还不醒过来?你总是无所畏惧的,无论是面对几百个坏蛋,还是面对无尽的虚空。你好像一直在告诉我:一切都在自己的掌握之中。难道这次再不能掌握自己的命运了麽?”顿了顿,又道:“这几天我想了很多,你一定能醒过来的。而在这之前,我会一直一直陪著你。你说过生命最怕的就是平淡和重复,如果在以後老去的日子里,能有许多动人的往事可以回想就是最快乐的事。你可知道,对我来说,最快乐的事,就是和你在一起。”
郑翼心情激荡,头脑中却是一片空白,只觉得自己飘在半空之中,四肢百骸俱是舒畅无比。
恍忽间觉得霍柔俯下身来凝神注视著自己。几缕青丝掠过鼻前,忽然几滴清泪落在脸上,随後一只柔腻的手轻轻将其拭去。
一时间幽香扑鼻,只听霍柔在耳边柔声说道:“我也喜欢你!”
身上伏著的是柔软妩媚的身体,耳旁响著的是呢喃细语,郑翼发现自己已然迷失在这异星幻境中。
眼睛一睁便看见霍柔痴痴的看著自己,双眼晶莹灵动,内中尽是温柔。
霍柔见郑翼睁开眼睛,轻呼一声,脸变得通红,随即便想起身逃开。
郑翼一把抱住霍柔轻声说道:“若现在是真实的,就让它继续;若只是昏迷中的臆想,那就永远也不要醒来吧。你说在我醒来之前会一直一直陪著我,那醒来之後呢?”
之後?之後自然是一室皆春,其中香豔情景,“实不足为外人所道”。
崔萌拉著崔涣之老先生的手,一边小跑,一边说道:“老爷子你快点儿。”崔老爷子一愣,摸著头说道:“你甚麽时候跟郑翼那个小家夥学起来?老爷子,我有那麽老麽?亏得我有先见之明,为他强化了筋骨。不过这小子也太不争气,搞成了昏迷不醒。还得我再医他一次……”
话未说完就断掉了,原来崔老爷子刚走到门口便老脸一红,拉住崔萌说道:“走走走,回去。现在的年轻人,不像话。”说著便笑了起来,对一脸疑惑的崔萌道:“亲热也不看地方,幸好这小子还有点分寸。臭小子,我们替他担足了心,他却逍遥的很。”
崔萌偷眼一看,脸上满是红晕,忙扭头微笑道:“我这个弟弟,对女孩子很有几下必杀技呢。”崔涣之吹著胡子瞪著眼睛说道:“越说越不成话了!你这都是被那个小子给教坏的。什麽叫对女孩子有必杀技?”忽侧头看著崔萌,表情古怪的说道:“难道你也中招了?”
崔萌不语,只是甜甜的看著崔老爷子,眼波流动,都是柔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