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翼眼前一花，一阵气劲扑面而来，竟是刚发即至，避无可避。
那老者倏的越过郑翼高速闪到其身后。
郑翼想也没想，回身顺手一掌击出。但觉掌端一股大力涌来，便弹出三丈，重重撞在道旁所植大树上。
胸中气血翻腾，奇怪的是没有受一点儿伤。
那老者转过身来，手中拿着一本书，正是《真诰》。
郑翼吃了一惊，忙往怀中一摸，书不知何时被那老者取了去。
那老者也是一脸讶异，开声道：“你是何人？竟然懂得孙思邈那小子的独门心法？不过还是有不尽相同之处。”
郑翼听他言语中对孙思邈并不如何尊重，暗道：“却不知老头儿与孙先生是敌是友。”
于是站起身来，拱手为礼道：“孙先生传过晚辈几手功夫，但无师徒名分。”他知敌我难分，先来了个模棱两可。
那老者摇摇头，道：“孙小子将他的内功心法倾囊相授予你，不仅仅是几手功夫那么简单。”
看了看手中的《真诰》，长叹一声：“既然你跟他有渊源，我当然不能相欺于你。”将手中书扬手抛回，道：“罢了。就当此书只当赠与有缘之人。”
郑翼复又把书扔给那老者，笑道：“老丈何必叹惜，此书拿去不妨。”
老者怒道：“不要叫我老丈，我只是比你大一些而已。”
郑翼心道：“看你模样没有七十也有六十九，这个一些也未免太多了。”忙道：“老……老兄？哈，老兄武功高出我何止百倍，存心要取这书的话，我怕是都死了十次。由此可见老兄必定不是用心险恶的小人。听您老人家（老者又开始吹胡子瞪眼睛）的意思，似乎和孙先生是朋友。孙先生何等人物，他的朋友必定也是顶天立地的男儿汉。”
千穿万穿，马屁万万是穿不了的。那老者面色转佳，道：“此书内有不世秘要，你就如此轻易送人？”
郑翼嘿然笑道：“老兄你有所不知。这东西虽好，却是一个烫山芋。小弟拿着这个随时都是心惊肉跳，唯恐各路寻书人马杀到。嘿，现在转到老兄手中岂非应该庆幸。”
那老者愣了一下，点头道：“怀璧其罪。你小子倒是有几分头脑，使了一招‘移祸东吴’之计。”
郑翼笑道：“老兄功夫惊世骇俗，哪个胆边生毛敢来惹你？”
那老者嘿嘿而笑，随手翻了一翻《真诰》，待翻到最后一幅经络图的时候，刚刚只看了两眼，顿觉气血涣散，几乎无法控制以致将要走火入魔。骇然抛下书，厉声道：“这是什么？”
郑翼心中称奇，心想：“莫非你老人家不识字？”当即道：“正是江湖上人人欲得的绝世奇书《真诰》。老兄莫非觉得哪里不妥？”
老者调息数下，道：“你有否练过此功？”郑翼点头道：“略有小成。不过也并非是可以挪移乾坤的宝典。”
老者呆盯着郑翼，心中寻思：我功力远胜于这青年，为何按书中所示路线一运真气便经脉抖乱，血气涣散？莫非真是天降神物，唯有德之人居之么？
世上没有人知道其中缘由。
原来《真诰气诀》并非是武功秘藉，而是陶弘景晚年根据所得一部上古修仙之人手卷创制而出的养生修真方法。其关键之处在于调和阴阳之气，所谓孤阴不生独阳不长。讲究的是如何通过阴阳混一而达到负载九天、通达虚无的境界。
阴阳合流何其困难，如果按书中所示修行，必会遇到数个无法轻易贯通的生死之穴，非数十年心血不能成功。若是寻常武人修炼，连气血运行的第一重都不能达到，更莫要提阴阳混一了。
但世事奇妙，难以预料。二十三世纪的人在出生之前便要进行基因修正，运用生物技术校正不良基因。这一过程，看似对人体毫无影响，那是因为内功修行的心法千年之后尽已面目全非，再无人知道穴位经脉的真正秘要。
殊不知在基因修正的时候，人的全身经络穴位已经发生了微妙变化。
中国医家认为身体好坏同气血运行、经络通畅息息相关。基因修正无意之间正是促进了这一变化。
或者说郑翼二人运气好，或者说冥冥之中天意注定，原本需费功力艰难打通以合阴阳的血脉，二人早已贯通。再加上霍奇和孙思邈先后给二人打下的良好底子，被陶弘景视为“天道之途，登真之路”的过程，二人竟一蹴而就，轻轻易易便过去了。
但并不是说两人就此可以飞仙而去，毕竟神仙之说虚无缥缈。无人知道两人会练到何种境界，陶弘景若是再回凡尘也必会瞠目结舌。
老者苦思片刻，终无法参透，正要说话，忽耳廓轻动一下，淡淡道：“出来。”
郑翼大惊：“谁？”
一阵娇媚的笑声响起，道旁树丛中闪出九人来。四女五男，都是容貌出众、风liu倜傥的人物。白天被郑翼二人所伤那黑衣女子赫然身在其中。
郑翼暗暗叫糟：打哭了孩子妈就要出来。这回惨了，估计是高高手出马。
其中一着青衣的女子道：“何大师你不在窦建德处安居高位，却到此地来作甚？”
郑翼心道：“何大师？哪个何大师？莫非就是罗成所言‘天下第一巧匠’？”
老者不屑道：“窦建德杀我平生挚交宇文恺，何某岂会附于其下？窦贼加我以工部尚书、舒国公之高位，不过是惺惺作态，告诉天下人他乃招贤纳士、从善如流之辈。可笑可笑。”
老者正是同宇文恺齐名的大隋名匠何稠。两人意气相投，一双巧手都有可夺天工的本事。
一男子白衣上点缀无数珠玉，脂粉气十足。他见何稠一副弓腰驼背的老态，十分不屑。“呛”的一声拔出同样珠光宝气得长剑，昂然走到何稠身前十步站定，指着何稠道：“沈渔姐何必跟他多话，做掉这老儿和那小子，拿了书便走。”
他口中沈渔便是天魅四仙“沉鱼落雁、闭月羞花”中的青衣女子沈渔。另三人是白衣陆雁颜、黄衣关钥和黑衣修雨华。
此人是派中二十年来倾力培养的五个高手苗子之一“幻剑”卢羽，自幼便高高在上，何曾把人放在眼里过。
何稠微笑道：“没有人能用剑指着我，纵然岳妖女亲临同样不能。”
卢羽正要说话，头一晕，右手整条顿时失去了知觉，骇然之下倒掠三丈，这才惊觉自己手中的宝剑已在何稠手中。
何稠将剑一抖，只听叮叮当当乱响，长剑竟然寸寸断裂，碎片纷纷坠到地上。
郑翼大口张开，再也合不拢去。这是怎样的手法，又是怎样内力？
卢羽以外四男四女惊呼一声，同时分从不同方位射向何稠。
郑翼喝道：“你们八个打一个老人，不害臊么？老何我来帮你！”
这话刚说完，就见何稠一对手在对方剑光拳影间游动，郑翼还未冲到九人跟前，劲气交击声便突然停止下来。
天魅派八人跃回到卢羽身边，俱是面色惨白，更有二三人躬身捂胸，必是多少吃了点亏。
一人低声道：“千幻指！”
何稠以巧匠之名彰显于世，少有人知道他的武功已入天下有数高手之列。
何稠双手手抓满各种刀剑兵器，轻描淡写的一拧各种兵器如同一根大麻花一样相互缠绕在一起。
何稠随手将其扔到一旁，淡淡道：“这个小子跟我有点关系，你天魅派要动他，至少叫‘毒手’成宣辰那个级别的人来。”
天魅派众人连场面话都无心再说，霎时走得一干二净。
何稠看着郑翼，笑道：“小子你莫要以为我是护着你。只是怕你落到他们手中说出是孙思邈的朋友，连带我也一起丢了面子。跟我过来，我还有话要问你。”
说着再不理郑翼，负手而去。
郑翼跟着何稠向西北方走了小半个时辰，约四十来里地，见一座城镇出现在不远处。城楼上“郫县”两个字赫然在目。
一路上郑翼将自己两人如何遇上孙思邈、又如何得到《真诰》的经过告知何稠。自己来历当然略过不提。
何稠带着郑翼穿城而过来到一处依山傍水的幽谷中。
虽是早春，谷中却已是树木繁茂，花团锦簇，一派春guang宜人的景致。
一道瀑布飞流直下，水花击石，发出阵阵轰鸣。
瀑布旁边是一座两层高的小屋，想来就是何稠所居之处。
进入小屋，何稠道：“坐。你可知我如何会遇上你？”郑翼笑道：“说老实话，我一路上都想问这个。”
何稠道：“现在江湖上盛传有两个小子携带华阳真人遗卷出现在蜀中某地。老夫听闻有此绝世奇书，也不由心动。正逢入云阁中有人手持‘飞云令’四下召集人手，说在某处发现你们两个。这事就在我身边发生，闲来无事跟过去看看，就这般遇上了你。”
郑翼恍然道：“原来如此。”四下张望片刻，又道：“此地便是大师所住之处？”
何稠道：“老夫出生于此，也当终老于此。”说着转动桌上一个旋钮，桌面忽然裂开，从中升起一个托盘来，上面放着两碗热气腾腾的茶水。
他见郑翼一脸讶异，失笑道：“我这人很懒，任何事能偷一偷懒的绝不愿自己动手去做。”
郑翼吃惊的却不是眼前的奇特场景，毕竟二十三世纪的自动化程度更高。令人吃惊的是在一千多年就有人能够想到并做到，这便叫人叹为观止了。
郑翼诚心道：“只有天下一等一的聪明人才有资格说这话。”
何稠当真也不客气，自负道：“虽非是天下第一的聪明人，但这世上老夫不能做的东西已经很少了。”
一般人听到这话，纵然有想法也就打个哈哈过去了，偏生郑翼是天下一等一爱抬杠的主儿。他哈哈一笑，道：“老何你此话当真？”
何稠眉毛一竖：“小子你不妨出题，看可否难住我。”
郑翼想了一想，从怀中掏出一样东西，奸笑道：“若能仿出一模一样的来，我便认输。”
何稠接过一看，却不知是何物，翻来覆去摸不着头脑。
郑翼一旁暗地里肚子都已笑痛，心道：“这根我从救生艇上拿来的手电你若能仿出，真乃奇事一桩。”
何稠忽按动某处开关，手电亮了起来。
何稠动容道：“此乃千里火，可照明十几个时辰，我亦有制作。不过如此物般防水无烟，倒要好生探究探究。”
正说话时，屋外忽然有什么发出沉闷的长啸。
何稠面露喜色，穿窗而出跃往瀑布那头。郑翼不知何事，慌忙跟着来到瀑布旁边。
瀑布下架起一座冒着轻烟的半球形建筑。正对郑翼一面开了一个缺口，从中可见熊熊烈焰。
纵然郑翼与之相距甚远，仍能够感到酷热难耐。
何稠道：“十余年前思邈拿了一块奇石到我这里来，说是在东海某处发现的天外玄铁，材质特异，问我可否铸成兵刃。我用了近十年时间，以自然伟力相辅，直到今日方才把它溶为铁水。”
郑翼见瀑布下泻后，直接撞在一个巨型的水轮上，水轮转动，带动一奇大的鼓风机，将风鼓入该是铸剑炉的半球形建筑中，将内中炉火升至用人力不可达到的温度。
何稠打开炉膛，正要取出铁水倒入早已备好的模具中，突皱眉道：“天降神兵，该取个什么名字才好？”
郑翼头脑中噌噌噌出现“霍柔”、“纱罗”、“李彩”等等所遇过的女生名字来，忙晃晃脑袋，暗骂道：“现在是正经事，不可胡思乱想。”
定神道：“干将莫邪、破军鱼肠，好名字都被人想光了，如何是好？”
一老一小都是呆呆出神。
这时天色突变。方才是风和日丽的景象，现在已经换作飞沙走石。
天空中聚起乌云，狂风席卷整个幽谷。
小屋的窗户被风吹得噼啪乱响，直有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架式。
何稠眼前一亮，高声笑道：“我知道了！”说着话便在模具上刻下几个字，然后在火星四射中倾入炽红的铁水。
随后就是反复的锻打，这个过程竟然持续了一天一夜。
※※※※
郑翼被呼呼风声惊醒过来，睁眼看见何稠手持一把兵器正在比划把玩儿。
此物寒光刺眼，战气逼人。
何稠见郑翼醒来，劈手将手中兵器扔给他，咧嘴笑道：“不愧是神兵利器，我生平所铸兵器无数，以此刀最为不凡。不过原料所限，长度不及寻常刀剑，却也便于携带。”
郑翼刚见此刀，心中便升起怪异感觉，只觉似乎在哪里见过。
这时拿在手中，更觉重量、手感无一不是早已烂熟于心。
头脑中闪过一个荒谬绝伦的想法，颤声问道：“此刀何名？”说着话，一只手已经摸到刀柄上何稠所刻的字。
何稠长声笑道：“此刀甫一出鞘，便是刀气纵横、威凛肃杀，犹如山中呼啸而过的烈风！故可名为——‘山岚’！”
第三章宿命之刃（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