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稠看着三个少女远去的身影道：“你可知放过这三人我们一路上可能会有许多麻烦？”
郑翼笑道：“生活是如此平淡，多一些刺激岂非给生命带来一些别样的色彩？”
小野一脸赞叹的表情，道：“那三个女子是苏沃氏手下暗杀团‘花斗组’的成员，精擅暗杀之道。据说命丧其技‘樱之凤翔乱舞’下的大都是敝国有头有脸的人物。郑兄毫发未损，可说替在下重重挫了苏我氏的面子。”
郑翼叹道：“老兄今天马屁频拍，其中必定有诈。话先撂下了：什么苏我马子跟我们一点关系都没有。老兄送我们入京，然后一拍两散大家走人。”
小野马屁拍到马腿。不过他乃是久经官场的人物，城府颇深，被郑翼抢白两句也只是笑笑便罢。
几人回到官道，见几个武士正拼尽全力想把一辆陷入坑中马车拖出来。
何稠见几人喊着日式号子，吭哧吭哧的埋头苦干，偏偏那马车赖在坑中不肯挪动丝毫。等了片刻，已是颇为不耐，走到马车前，将双手托在车腹下，不闻吐气开声，轻轻巧巧就将马车托了出来。
也不理众人惊佩的目光，自顾自的拉开车门进去。
小野妹子看着何稠的背影，由衷赞道：“何先生，真乃神人也！”
郑翼不禁笑道：“就凭小野兄如此拍马手段日后若不能入相封侯，小弟便跟你姓，叫‘小野家康’。”
小野中文虽好，但如“拍马溜须”之类的俗语毕竟还是不懂的。听得郑翼如此推举自己，立时眉开眼笑，连连道：“托您的福，以后还请多关照。”
却不知郑翼暗道：“你小子若是官运不济也是‘德川家康’活该改名，跟我这个‘郑翼’一点关系也无。”
※※※※
一日后便到蜀北剑阁。
剑阁人口区区数万，却是地处蜀道要冲，号称“扼秦川之咽喉”，自古以来便是兵家相争之地。千古以降，不知多少帝王将相、英雄豪杰在此书写沧桑历史。
小野妹子使团前哨早已先入剑阁城内递交了使节文书，故小野等人刚到县城门口，就见一官宦模样的人物率领数十衙役在门口等候。
一见小野等人，那人拱手道：“本官剑阁县丞吴明，不知贵使前来，有失远迎。”
小野乃是外交老手，迎上前去，客套几句，吹吹拍拍便叫吴县丞心花怒放……
吴县丞带领众人进到城内，指着城中兴茂的商铺，无不得意的说道：“剑阁虽小，但有道是‘得剑阁者得西川’，自古用兵必争。下官尽心竭力，方可保此一方平安，不负我皇圣恩。”
小野自是赞叹连连，表示吴县丞治县有方，尽显中华大国之风，这次觐见唐主，必定将所见大唐风土颂扬一番。
郑翼他两人繁文缛节、互相夸赞，觉得甚是没趣，左顾左右之间，突然看到吴县丞一旁师爷下垂的右手微微比划了一下。他身后的一衙役脸上顿时微露心领神会的表情，悄悄从一旁小道溜开。
郑翼心中起疑。这时小野和县丞寒暄完毕，由衙役带领众人到一处地方休息。吴县丞见郑翼二人衣饰普通，当是仆从一类，连正眼都没有瞧过二人，道声告辞便去了
此地环境清幽，只见一座楼阁矗立在葱郁的竹海之中。听衙役介绍这就是用以接待达官贵人的“翠竹轩”。
郑翼和何稠一人分到一间雅舍。内中点起一炉檀香，清心静脑，透过镂花的窗格，屋外竹林流水的动人美景尽收眼底。
何稠望眼都是翠绿，心情大畅，道：“好一个幽静之所。”
郑翼见四下无人，没头没脑问道：“老何，怎么说？”
何稠点头道：“其中有诈。若是没有错，姓吴的大有问题。那衙役该是给什么人通风报信。但不应是宗仁那方的，因他不知道我们的来历。”
二人一同来到小野房内。
小野听后，肃容道：“厩户太子一月前遣人暗中报称苏我氏手下分作两系潜入中原。一系与郑王联络，一系与夏王勾结。厩户太子明言此举必定不利邦交，要我便宜行事。两系通声不便，该还不知道你们二位的身份。”
郑翼道：“你们为何不看好郑夏联盟？若是这两人联合起来，李唐与之胜负也只是五五之数。”
小野叹道：“我滞留洛阳多年，平日里所见均是郑王及下属如何骄奢淫逸。在下虽出身边野小国，但对中华文化十分仰慕，‘得人心者得天下’这个道理还是懂的。秦王英明神武，薄己厚人，当今天下还有谁是敌手？”
郑翼耳听外国番人满怀敬仰谈起手创大唐帝国、带给中华民族第二次鼎盛王朝的唐太宗李世民，心中自豪之情漫溢，自然流露在脸上。
何稠看着他，暗道：“小野说的非是你小子，怎么你一脸陶醉？奇怪，有趣。”
小野又道：“这些日子以来轰传秦王急调各部兵马，其中一部据探是幽州燕王人马，将长安至慈涧一带水路交通俱都封死，大家都猜是否要对洛阳用兵了。故在下只好冒险从蜀郡绕了一个大圈去往长安，方才给苏我氏出手的机会。”
何稠问道：“苏我两系人马与郑夏之间莫非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小野想了想，低头道：“这个实在不知。”
他这么讲却是在说谎了。
日本遣使入中原，有明确的历史记载是在西汉时期。而后，日本两次遣使入隋，除了大肆吸收中国文化外，政治军事目的也十分明确：在与高丽结盟后，试探中国的态度，争取对新罗造成威慑，配合其在朝鲜半岛的军事行动。
苏我和厩户虽有纷争，但对外是一致的，那就是日本历来的外交政策：扩张。
这点何稠当年曾随炀帝东征高丽，多多少少是清楚的。而郑翼更是深知日本人本性，据此也作出了正确的推断。
郑翼看着小野带着忠厚微笑的脸庞，暗叹：“你们吸收中原文化后方能摆脱刀耕火种的原始生活，现在却窥探我们这个老师的虚实，天下忘恩负义者，莫过于此！”
小野不知郑翼心中所想，皱眉道：“这次苏我动手，必是佐藤一刀斋和北条中则不二齐中一人，务求击杀在下。若吴县丞是郑夏那方的内应，他们大有成功的机会。在下性命从此全依仗二位了。”
说完躬身而去。
郑翼意味索然，道：“小日本分明是兵分三路与我国示好。李唐胜，则与李唐通好；郑夏胜，便同郑夏结盟。十足的墙头草行为，无半点信义可言。小野被杀，苏我自会遣己方另一人来。小野更是摆明了拿你我当作过河之桥。老何你还要继续装这个鸟使下去么？小弟现在是兴趣缺缺。”
何稠长叹一声：“小野妹子多少都算是我朋友，昔日朝堂之上大家也算是谈得来。他也是身不由己。”
郑翼忽笑道：“他拿我们过河，我们岂非也是拿他过河。嘿嘿，只是不知最后是谁抽了谁的桥板儿。”
※※※※
午夜十分。月光倾入屋中。
屋外风过竹林，带出“刷刷”的清响，在万籁俱寂的夜里，听来十分诡异。
郑翼躺在上好楠木的大床上，静想这几个月的经历，心中蓦然升起一种可怕的感觉：自己正在身不由己的一步步陷入到这个时代中去！
翻来覆去难以入睡，心中郁郁：我不想再横生枝节，只求顺利回到未来便罢。
脑海中出现楚昕晗的形象，暗叹：“老晗你现在在哪里呢？”
屋上忽有轻微动静，微不可闻。郑翼现在功力勉强可算是江湖二流选手，竟仍是没有半分察觉。
郑翼仰卧于床上，双手交叠枕在脑后，双眼看着屋顶。心中烦闷，总觉得有什么在黑暗中窥视着自己。
突然眼前微光一晃，一缕几乎不可察觉的劲气扑面而至。
郑翼下意识的将头一侧，“咄”的一声轻响，一根细如发丝的针贴着脸深深的插入枕头中，露在外面仍有三寸。
这时何稠那边有劲气交击声响起，同时屋顶夹层中有人在快速移动。
世上能杀何稠的人不会超过十个，郑翼对他的安全自是不必担心。
郑翼抽出枕边“山岚”刀，拔起两丈，撞破屋顶内层。黑暗中，隐隐可见一个人影在夹层中快速移动。
郑翼缩身进到夹层中，四脚并用，飞速的赶了上去。
那人回头看了一眼，扬手射出三道寒光。
这招十分阴险。夹层中空间极小，这三道暗器将郑翼上中下三路全都封死，叫人避无可避。
郑翼手中“山岚”一抖，“叮叮叮”三声脆响，将射来的三根针震得偏入身旁木壁内，哂道：“接过尚情小娘子的疯狂乱射后，你这手只能当作小儿科了。”
说着话，加速两步（应为“两爬”）赶上，见那人一只脚正在眼前，忙一手捉住。但觉入手脚踝处温软细腻，也不及细想，大喝一声，将那人平的抡起，横扫到屋顶夹层一角内。
那人痛呼一声缩入屋角，郑翼正意气风发，那肯放过，立马扑将上去。
两人拳来腿往斗得数招，那人终被郑翼压在身下，并制住周身要穴。
郑翼得意洋洋道：“就这道行还想谋杀你郑公子？是否是苏我那个老东西叫你过来送死的？”
那人闷不吭声。郑翼手上微微用力，只听骨骼咔咔作响，那人竟是十分坚韧，兀自强忍。
郑翼眼珠一转，输入一阴一阳两道真气进入那人体内。那人经络中两股真气激射，整个人几乎都要虚脱，终忍不住叫道：“啊……你！”
郑翼一听，这分明就是那个叫“小舞”的少女声音！这时方才感觉到体下少女身体的温暖柔嫩。不过却是不敢大意半点，只怕一松劲自己先被射成一个刺猬。
小舞呻吟道：“你杀了我吧！”
郑翼奇道：“这两次都是你自己找上门来要干掉我，怎会成了我杀你呢？”
小舞道：“花斗组有铁的纪律，不得手，便拿命回去。纵然你不杀我，我也必定逃不了的。”
郑翼用手把她下颌抬起，盯视着那一对在黑暗中仍旧眼波流动的双眸，说道：“我不杀你。你找个安全的地方躲起来，若是有人追探你的下落，必定会问到我这里。到时我替你干掉那些个乌龟养的，一切就没有问题了。”
小舞讶道：“你为什么不杀我？我是真的想杀你呀！”
郑翼微笑道：“小妹妹，这个世界上并不只存在杀戮。你在血腥中生活久了，不晓得生命中还有许多有趣的事情。”
小舞似是自言自语：“有趣的事情？”
郑翼点头道：“譬如说，恋爱……吃东西……等等。”肚内暗骂：“老子难道就这程度？想要说些正义凛然的话都觉没词。”
花斗组的成员均是挑选入组的年轻女孩，自幼便接受禁欲、刺杀等修炼。有趣这两个字或者只有在将刀捅入到暗杀对象身体中那一霎那才能感觉得到。
郑翼放开小舞，道：“你叫什么名字？”
小舞犹豫片刻，道：“如月……如月舞。”
正在这时，下面人声响起，何稠喝道：“翼小子，你莫非被干掉了？”
郑翼应了一声，对如月舞道：“你走吧。”
如月舞挣扎了一会儿，羞赧道：“我，我全身没劲，动不了了。”
郑翼歉然道：“对不住，刚才下手重了。”
说着一把抱起如月舞，也不去理会她的惊呼，运劲震烂脚下木板，就这么直直落了下去。
何稠看着郑翼怀中抱着个少女从屋顶黑暗处落下，嘿然道：“我还替你担心，你小子自己却躲起来暗享艳福。”
他左右手下各有一个被制住穴道的少女，正是如月舞的两个伙伴。
※※※※
郑翼看着如月舞三人蹒跚离开，心中不知为何难受起来，对何稠道：“其实她们真的很可怜。老兄你一把老骨头还算天下少有敌手，不如就去帮她们将那个狗屁花斗组给挑了，给扶桑无数少女做一件好事。”
何稠嘿嘿笑道：“你小子拿手本事就是自己动口，别人动手。这事我不管，要做好事你自己去。”
两人互相奚落，正要离开，忽见如月舞扭头过来，一张笑脸在清朗的月光下无比动人。
两人一时间看得入神，直到如月舞清脆的声音传过来方才觉醒。
“嗯，有趣的事，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郑翼很想问她知道该做什么了，却只见三人转过竹林再也看不见了，只在脑海中留下如月舞在黑暗中依然明亮的双瞳。
第七章暗黑之瞳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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