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三十五章情动
真法界的四季约都有六七个月,纵使如此,春意也渐渐崭露头角。雪下的预春花探出来,像是一夜间就开满山遍野朵朵娇艳的深粉,如蔷薇,似海棠,大朵小朵在雪地上织出不言不语一段春。秦景还是第一次看见这样的景象,仿是上好的洁白软毯上被谁妙手织出无数花朵,竟只有花,一丝绿意也无,重辩紫蕊煞是可人。
在天际浓墨重彩的晚霞下,山雪悄无声息化成涧底流水,秦景通常赏景,多半都是因为这景致有个相衬的人。今天也不知道是什么日子,向来衣着虽齐整,却并不注重的小师叔居然着一袭暗缂流云纹样的墨蓝法衣,法衣隐隐带着如珠的宝光,显见质地品阶都属上乘。要说光是衣服,秦景还不会注意,毕竟她眼有够拙的。
不仅是衣服,连头发也与平时不同,平时为省事,小师叔都是拿各类玉发冠,梳个包包往上边一扣,再用短簪固定。今天小师叔用的是与法衣同款的发带,从发带上才能看出那料子有多薄,花纹有多精巧,对着晚霞,还能透出薄薄彩晕。光看个侧身的剪影,秦景就满怀对天地万物的赞美之情,长得好看到小师叔这程度就会让人感慨天地造物之奇美。
“小师叔?”秦景小声喊一声,她好不容易才冲出“倒秦联盟”的包围圈,映着晚霞赏了美人美景后,才觉得今天“美人”情绪有点不对。也不知道是伤心还是悲哀,要叫秦小景暗里揣摸的话,悲哀是“我堂堂长钧剑仙,居然跟个黄毛丫头结了姻缘契”,伤心的是“这黄毛丫头居然还嫌弃我”。
秦小景不过暗想想尽里爽,她当然不认为沈长钧真是为这个站在将沉的晚霞里,与将暮的黄昏溶为一体。
“自去炼丹。”沈长钧这会谁也不想搭理,每年预春花开时候,沈长钧都不怎么想搭理人。
“噢,好。”秦景答应,然后又想着是不是因为她耽误了小师叔追求心上人,于是有点不好意思地又跟一句,“小师叔,你放心,我一定好好修炼。”
沈长钧点点头,没多说什么,然后就听秦景又来一句:“等我化丹结婴了,第一时间就跟小师叔解除……唔,那什么。”
秦景觉得说姻缘契也很羞耻啊,就好比明明跟人小手都没拉过,却要跑到个好看得天怒人怨的陌生人面前跟人讲“等我整完容,看我还多看你一眼不看”一样,羞耻MAX。
如沈长钧这样一心修道的,就算再活个万八千年,也未必能把情字咂出味儿来。是以,沈长钧只看着秦景,暗皱一下眉头:“不急,你修为进境本就不慢,操之过急反而不美。”
“是,我听小师叔的。”秦小景凑到沈长钧身边,歪着脑袋斜斜往上看沈长钧,见沈长钧垂目看她,她就给人露个讨好的笑脸,“小师叔,不要难过。”
虽然不知道是不是为我难过,但是安慰一下身边难过的亲朋好友,本来就是身为朋友的责任之一嘛。
秦小景眼神与浅笑都是暖暖的,在晚霞一片浓彩,预春花铺满白雪间,怎么看怎么乖乖软软。沈长钧没忍住,伸手揉了一下秦小景的脑袋,秦小景头发并不如何黑亮,但胜在与她的此刻的神情一样软软:“我不难过。”
时间真是奇妙的存在,因过去的岁月太过漫长,竟能让人忘了音容笑貌,忘了为何刻骨,忘了生平往事,却记得一些似乎不怎么要紧的。比如眼神,比如笑容,比如……钟爱的所有。
“是吗?那是我眼拙,小师叔别见怪。”秦景是真当沈长钧不难过,毕竟最近也没发生什么需要难过的事不是,除了跟她缔结姻缘契之外,但姻缘契迟早可以解开,压根不会耽误他追求旧爱兼真爱嘛。
“嗯,去炼丹吧。”
“好。”
晚风徐风,将那呈升调的“好”散作余霞里悄然绽开的花朵,似带着淡淡清香,萦绕满怀,使人连肺腑也有淡香袅袅。沈长钧看一眼秦景的背影,再次皱眉,分明哪里都不像,却总叫他想起故人来,而董秋韶,却是哪里都像,却叫他无法把她与故人连起来。世间自有脾性相似的,也有同一人在历事后性情截然不同的,是以沈长钧也没多想,只不过关照起秦景来时更加顺手而已。
秦景才走不久,董秋韶便与竹露携手同来,晚霞已沉,银红的灯投在董秋韶俏生生的脸上,肌肤胜雪的脸蛋投下一层绯红光晕:“小师叔。”
“何事?”
董秋韶是大胆表白来的,她有危机感,哪怕已经知沈长钧和秦景不过是意外,日后自会解除姻缘契,但她还是不很放心,于是表白来了。
而沈长钧对那位故人,记的尽是恩情,并无男女之情,所以,董秋韶这一大胆表白,倒把沈长钧给弄得有些怔忡出神。他这么些年来一直惦记着故人,并非因情,而是欠得太多,不还这份因果,大道难成。自然,他亦记好,本就是个重情谊的,怎么可能只还因果而不记人好呢。
思量片刻,沈长钧没有断然拒绝,而是较为委婉的叫董秋韶把心思着重放在修炼上,凡人一生苦短,自然要有千年万年才好来谈其他。沈长钧对故人转世与竹露又不同,竹露自误,沈长钧多一个字都不讲,但对董秋韶,沈长钧耐心还是要多很多的:“待你修为高时,能看到的又有不同,到那时再说。”
沈长钧回忆了一下,转世前分明喜欢的是……爽阔豪迈又洒脱的,比如像张峥嵘那样的,曾经还心仪过张峥嵘,只是张峥嵘榆木疙瘩不开窍。
“可是,我……”董秋韶怯怯含羞的又把话咽回去,刚才的表白已经把她脸烧得跟染朱砂一样,再叫开口说爱呀喜呀什么的,就跟被什么糊了嘴似的,死活讲不出来。
竹露有心也表白一下,却总自惭身份上云泥有别,连表露都不敢,只能暗憋着,人人都知道,她却还得在沈长钧面前装得什么也没有般。开不了口的竹露却不像董秋韶那样天真的认定,秦景和沈长钧之间仅仅之是意外,神魂相映时天现姻缘桥,除了二人神魂相容外,也多少说明这两人之间彼此有好感。虽然这好感看着还没改变他们之间的关系,但神魂相容又有好感,加上已经缔结姻缘契,改变也只是迟早的事。
秦景要是百八十年不结婴,没准这两人就能慢慢走到一起,自然而然地可能连宣告都不用,他们就在所有人理所当然的视线里结成真正道侣。竹露怎么能忍这个,所以她暗里琢磨,得把秦景弄走,等她化婴再叫她回玄门直接解除姻缘契,这样两人来不及相处,就不会因日久而生出情来。
自然,也不能叫秦景在结婴前出什么意外,因为沈长钧对死人惯是念念难忘,秦景要死了,又是另一个……
因为秦景还得去跟赢匡了情缘,是以暂时竹露也动不了心眼,不过赢匡那里断不能叫沈长钧再陪同。竹露便用董秋韶绊住沈长钧,秦景见小师叔忙得很,就另叫上从秘境归来,跟坐飞机一样升至元婴后期的林半山陪同。
但是,等秦景再去赢国见赢匡时,却一见面就被赢匡戳穿真面目:“我知道你是为了情缘而来。”
秦景:……
林半山:这都知道了还怎么生情忘情?小师妹真挺倒霉的。
然后赢匡又扔给秦景一枚炸弹:“我已动情。”
但帝王就是帝王,众小学的就是帝王心术,拿得起放得下的叫爱情,拿得起放不下的叫江山社稷,何况他对秦景还远不到用景至深,只不过初初动情而已。既然知道得不到,又是个来了情缘的,有大靠山的,还煲过鸡汤给他喝的,赢匡咬牙切齿恨恨好些天后,终于决定叫她滚!留下的那点情,他慢慢忘就是了,秦景要真继续在他眼皮子底下晃悠,他可不保证他能把持得住不干点什么。
秦景:“就这样?”
艾玛,得来全不废工夫的画风真是太诡异了,还以为有场硬仗要慢慢打呢。
赢帝王又不由得咬牙切齿,平利好些日子的躁郁又奔涌如潮水:“要不然你还想怎么样,要朕拖着你袖子指天誓地,还是威胁你若敢走就如何如何,又或是恨得一剑戳死你,还是非要朕把你关起来折磨折磨你解气?”
秦景:“啊,不不不,赢兄,好聚好散,好聚好散。俗话说得好,买卖不成情义在,情义不在也有情面在嘛。”
“赶紧走。”赢帝王真想抽死秦景,偏他嘴上赶着秦景,胸口却堵得一阵阵发闷。心知得不到,情却已生,既已生又岂是一时一日能消去的。
秦景有种走进考场,作好准备解奥数一样难的题目,拿到的卷子上却全是“1+1=2”这样连幼儿园小朋友都会答的题。被林半山拖出赢国宫禁,秦景还为这张卷子上的太容易而缓不过劲来呢:“他竟这么好说话,没把我怎么着。”
“你是玄门真传弟子,赢匡不过凡世帝王。”
秦景想也是,这真法界,是修士的天下,而修士是以实力为尊的,于是秦景便欢欢快快地将赢匡扔脑后,她解了情缘,以后就不用再烦恼修行路上大道冷不丁给她埋个深坑。
要说……秦小景还是太甜,一念成执,一念成狂,这才是情,初初情生意动却骤然而止,岂会轻易就这么烟消云散。
世间千万念,情怨最难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