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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亚商社侧面向海,背后是个山丘,白石台座,紫柱黑瓦.屋顶宽大舒展宽阔,尖长檐角伸出很多.门前那块平地上,种了些樱树和花草,刚喷过水.
寿亭朝这里走来,用手动动那些花,赞许地点石头.这时,门开了,一个二十多岁的小伙子冲着寿亭恭敬地鞠躬:"陈先生,下午好!滕井先生正在等你."
寿亭笑笑:"三木,咱整天见,别这么客气."寿亭拍了一个他的肩,跟着他向前走.寿亭接着说:"三木,你这日本姓都俩字,没法小王小李地叫.叫你小三木吧,又觉得不对路;直接叫你三木吧,又显得不近乎.都说这日本人是中国人的外甥,怎么捣鼓来捣鼓去,越捣鼓越不像他舅呢!哈..."
三木跟着笑;"陈先生叫我什么都可以."
滕井有四十多岁,小个子,身穿黑西装白衬衫,打着领结,人很利索.他听见寿亭的声音,立刻迎出来,立定站好,原地鞠躬:"对不起,陈先生,我请你原谅!"
滕进拉着寿亭进屋,坐在榻榻米上.这间茶室基本上代表了日本室内布置风格,榻榻米上一个炕,客人可以把脚放下去.坑上的平台上铺着席子.小长桌深红色调,茶盘是日本引以为荣的漆器.那墙上还有两个日本字,用镜框装着,写的是日本汉字"清幽",只是少了笔画.墙上挂盘中是描绘的<<源氏物语>>中的故事,寿亭也懒得去看,只对那侍女的服装有兴趣.
侍女跪下进茶.寿亭调皮地捏捏侍女和服腰带后面的背囊:"我说,她这小包袱是干什么用的?"
滕井笑了:"是装饰物,没有什么实际用途."
寿亭故意插科打浑:"我还以为是装手纸的呢."
侍女站起躬身退出.
滕井说:"这是中国茶,只是运回日本加工了一下,哪天你有时间,我请你领土完整略真正的日本茶道."
寿亭笑笑:"你日本那一套,我也知道得差不多了.你上次请我吃饭,除了那炸的东西---叫什么来?"
滕井忙说:"干炸天富罗."
"就那玩意儿还凑合,其他的那些根本没滋味.上次你和家驹去弄茶道,他回去对我说,那茶上有层沫子,和唾沫差不多.免了."
滕井笑笑:"不在那茶怎以样,是气氛---宁神内敛,物我两忘,相当于中国庄子所说的境界."
寿亭喝茶:"什么桩子柱子的,说说,咱那布是怎么档子事儿?"
滕井晃着头:"陈先生,我是没办法."
寿亭从茶碗上抬起眼来:"什么?你的布你没办法?"
滕井忙解释:"南崎丸此次一共运来三千件坯布,有你们厂里订的一千件,这我不用说了,另外的两千件是元亨厂的."
寿亭说:"这不挺好的嘛!你为什么违约?他给的钱多?"
滕井坐着鞠躬,面有愧色:"是这样,陈先生,元亨厂的贾小姐在东北找了关东军的将领,他们来电命令我把布全卖给他们.陈先生,你不了解日本,我如果违背,就很难再经营下去.真是对不起!"
寿亭把茶碗往桌上的撂:"嘿,这娘们儿还没完了!滕井,你也是,这么大年纪了,油里没你,盐里没你,也帮着娘们儿架秧子.还一件布里赔了我五块大洋,你倒是挺大方."
滕井再鞠躬:"这钱是元亨染厂拿的,我倒没损失什么.只是损失了本社的清誊.请相信,陈先生,我确实没办法."
寿亭看着他:"你是没损失什么,可我怎么开工?"
滕井说:"是这样,我影响了陈先的经营.我的下一船货二十天之内就能到岸,我想,每件布让利陈先生两块钱,还是按一千件算.这样可以吗,陈先生?"
寿亭佯装无奈;"不可以又能怎么样?就这么着吧!你也有难处.明天我让家驹送订金来."寿亭刚想站起来,好像又想起了什么事,"我说,你那国也怪,当兵的还能管干买卖的."
滕井干笑着:"陈先生不了解日本,现在军队什么都管,不光做生意的,连学校他们都管."
"派人去教书?他们懂个屁!要说鼓捣碎着硫磺木炭造炸药,他们在行."
滕井也乐了:"他们不是去教书,是教学生们军训.在日本连女学生都要知道怎么用枪.我女儿来信告诉我的."
寿亭也乐了:"学用枪干什么?将来打他男人?"
滕井看看寿亭没正面回答,只是轻轻叹口气.
寿亭见他不答,就作总结性发言:"滕井哥,咱实实在在说,别的日本人我没打过交道,不知道怎么个成色,你倒还不错,也挺有信用.可是你国里弄的那一套女人放枪,男人上房的,这是格外一路."说着笑起来,同时告辞.
滕井笑着拉住他:"陈先生,今晚我请你喝酒,喝最好的清酒.我做错了事情,理应赔罪.上次你忙,没喝好,咱们今天好好喝.我们一边喝着酒,我让人一边给你弹琴唱歌."
那女侍轻轻地把门拉开,面带敬意低头跪在门边.
寿亭笑笑:"抓紧运布!你那酒---"他指了一下跪在门外的日本女侍,"和她一样."
"怎么样?清酒不好?"
"水太多!哈哈..."
滕井拍着寿亭的肩也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