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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卢家的思想工作分两头展开,一头是老太太对二太太,一头是家驹对翡翠.
庄户院北屋里,放着一张单人床,原木色的桌椅.老太太坐在上首,二太太坐在婆母的跟前.二太太卸去那些脂粉,倒是显出了善良.婆母哪怕是喝一口茶,她也是站起来添,还掏出手绢来给婆母擦嘴角,弄得老太太不知怎么办才好,就势拉住了二太太的手握着.
"孩子,论说这买卖人再找个二房,也不是什么大事儿.可咱家不一样,翡翠是我侄女.这也不要紧,可我爹当初是四品的提督,你上过学,也知道左宗棠手下无贪官,甚至左大人自己的俸禄往家捎晚了,他亲爹亲娘也得借钱买粮.咱家的那点钱是他老人家一点一点地攒下来的.他就盼着打仗,因为打仗吃战饭不要钱!我爹也就能吃饱.咱见的清朝那些官都吃得浑身肥肉,可谁能想到四品提督平时吃不饱?"老太太掏出手绢来擦泪,"他老人家从新疆打完了毛子,都五十多岁了,皇上赐黄马褂还乡,他就带着小包袱,其他的就是那些在京官员写给他的字画,别的什么也没有.他前胸后背除了刀伤就是枪伤.后来清朝不行了,那点俸禄也没了.他一句怨言也没有.他自打回来的第二天就下地干活,等老了干不动了,就坐在地上看庄稼.孩子,咱在青岛买工厂,就是用的这样的钱!现在家驹娶了你,孩子,这一时里,要是你是我,要是你是翡翠,你会怎么想呢?"
二太太把脸伏在老太太的手上哭泣:"妈,真是对不起!"
老太太抚摸着二太太的头:"孩子,还不止这些.家驹留洋,咱家的钱不够,我爹又做主卖了他那些字画,这才凑足了学费.他老人家一辈子就是盼着孙子有出息,就是盼着家驹学真本事回来救咱中国.家驹临走去给他姥爷磕头,那天正赶上阴天,旧伤疼得我爹满头大汗,他拉着家驹的手说:'孩子,咱的枪打不远,所以你姥爷才浑身是伤.你要是贪玩不用功的时候,就想想姥爷身上的那些疤瘌,也就有劲了.'孩子,这就是咱家呀!"
"妈---"二太太泣不成声.
家驹坐在椅子上,翡翠拉个凳子坐在他跟前,拉着家驹的手,轻柔地劝慰着他:"家驹哥,别再自责了,已经这样了.你一个人在青岛也是闷.也就是咱家里的背景,显得这事儿不大好,其实放在别人家,这算不得什么塌天的事儿."
家驹叹口气:"我从来没像今天这样瞧不起自己.唉,好在姥爷不在了,我的压力小了些.一代一代的人,都对我寄托着多大希望,可我什么也没学会,学会的回来也用不上.好在有六哥顶着,总算还圆一下场来.唉,翠,男人薄情这是天性,但是这事儿我是办得太出格了,真对不住你."家驹说着泪流下来.
翡翠疼爱地给他擦着:"家驹哥,咱不说这些了.你虽是二十大几了,可还是小孩子脾气.我从小就让着你,你也习惯了.爷爷从京城里回来,带回来那西洋糖,咱俩一人分了两块,你吃完了,又把我那块要了去.你都填到嘴里了,又觉得不对,再吐出来给我.家驹哥!那时候多好呀!别掉泪了,啊?"
家驹叹息一声.
翡翠接着说:"我爹捎来信,让你别不好意思,就当没这回事.明天去了也不会有人提.你别自己抹不开了,啊?"
家驹摇头:"唉!不堪回首.唉,明天见了舅舅怎么说呀!"
翡翠起身给他倒了杯茶.家驹双手接过去,不由自主地说了声谢谢.
翡翠又坐下,疼爱地向上捋了一下家驹垂落下来的头发.家驹借势攥住她的手:"翠,六哥说了,等过了年,咱那钱腾出空来,就先让咱买个楼.你和她都跟着我上青岛吧.我在青岛挺想你的.等到了青岛,那楼上就咱俩的时候,我拉琴给你听.你又会下围棋,没事儿的时候咱俩相对而弈.人的一生非常短暂,我会好好地待你的."
翡翠点头,泪光在跳动:"家驹哥,我等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