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家村死了两个外地人的消息不胫而走,惊动了县城的县太爷,捕头和捕快们闻风而动,齐往刘家村而来。刘家村这下可热闹了,酒铺外面的空地上,挤满了观看县城法医验尸的村民,法医一边检查,一边排除死者致命的各种原因,有顽皮的小孩掩不住好奇之心,趁大人们不注意便抽冷子冲到死者身边,掀起盖在死者身上的布单观看,却被大人们赶上来老鹰抓小鸡般便把他们拧回了人群中去,抡起手里的竹条使劲往他们屁股上抽,那些小孩也不哭闹,只一个劲儿龇牙咧嘴地做着怪脸。一人以手帕捂住口鼻,围着尸体不断端详,此人一身月白的粗布长袍,头上戴一顶白旧的圆布帽,鼻梁上架着一副眼镜,乍一看去会以为是个饱读诗书的青年儒生,其实此人乃是名动省城的捕头-徐百九。
徐百九是四川人,年纪才30左右却已破案无数,绝没有人会因为他的年龄而看轻了他,此人法眼如炬,执法如山。“不管是谁只要犯了法,就要受到法律的制裁!”,这就是他的执法标准,他的岳父因为涉嫌卖假药,也被徐百九拷上了公堂,虽然卖假药烦的只是小罪,顶多判几个月就能被释放,岂知他岳父是个是要面子之人,在被抓当天就上吊咽了气,徐百九的妻子也因为此事离开了他,说他绝情寡义,连自己的岳父都不放过。有人赞他执法严明,也有人说他冷酷无情,可是他问心无愧。十年前,他就是因为同情心泛滥,把一个对他信誓旦旦说回去就会悔过的少年释放以后,哪知少年回去之后竟在自己双亲的饭菜里下毒,把养了他十几年的亲生父母毒死,打那以后,徐百九再也不相信人会有悔过之心,也不相信一个坏人能够变好,他只相信法律。此次刘家村发生命案,他奉命随县太爷来到此地办案。看了两个死者,小个子是被柜坊中的柜子磕中太阳穴致死的,另一个大汉浑身上下无一点致命伤,徐百九围在大汉尸体旁边反复寻思,从头顶看到脚底,没一处致命的伤口,突然他看到死者仅剩的左耳下面有一行烙铁烫下的字样,‘盗犯闫东生。’徐百九心下凛然,县太爷坐在酒馆里,看着一干人等在外头忙碌,酒店掌柜的给他端上一盘生切的大蒜和葱苗避尸臭,县太爷把鼻子里嘴里都塞了个满档,如果此人再胖点,正可应了那句话,‘猪鼻子里插大葱,装象’。
此时只见见徐百九匆匆跑到跟前,满面惊疑的道:“大人,大人!”县太爷道:“徐捕头为何如此慌张?”徐百九喘息道:“属下惊奇地发现,死去的其中一名疑犯是十大通缉犯之一,名叫闫东生,大人还记得吧?这闫东生是多个案件的主谋,此人滥杀无辜,手段凶残,我们曾抓到他,但他一身武功高绝,只关了三天便被他跑脱了。”县太爷“哈”地一拍手,把徐百九吓了一跳,只听县太爷喃喃道:“你的意思是说,这个逃犯被刘金喜无意之中捉拿归案了?”徐百九看他两眼放光,心下有点茫然,应道:“是啊,”县太爷的声音有提高了几分:“不但归了案,还将他处死了?〞掌柜的和伙计闻言都侧目往二人看来,只见县太爷在哪儿连连点头:“这可是在本县归的案呀!”说完使劲拍了一下徐百九的肩头催促道:“快,快让人去安排一下,我要见见这位大英雄!”还没等徐百九缓过神来,他又道:“不但要见,我还要代表县衙门和百姓好好感谢感谢他。”
县太爷在随从的跟随下,走到空地中心,对人群喊道:“谁是刘金喜啊?”只见人群中两个人举起了手,却是刘金喜带着妻子阿玉和两个儿越过众人走了出来。县太爷在人群中站定,对众宣布:“乡亲们,事情已经办妥了,死的这个人叫闫东生,他就是个通缉要犯,是多宗命案的主谋呀,现在由咱们这位大英雄给这小子归了案啦,这是好事儿呀,哈哈哈。”人群也跟着一阵哄笑,阿玉一颗心终于放了下来,起初听丈夫惹上了命案,她心里便悬上了一颗大石,现在听到县太爷不但没追究刑责,反而对他赞誉有加,心下不禁大慰。
徐百九远远看着在人群中笑的灿烂无比的刘金喜一家,心里却觉得一切并不像表面看上去的这么简单,他决定要留下来好好查一查。此时村民们都唱起了歌谣,歌的大意内容就是刘金喜今儿替大家做了件好事,阿玉今晚得好好慰劳一番。西南乡间村民民风质朴,对一个人的喜好爱恶都会以歌声传达,歌的意思浅显明了。
今天是丁巳年立夏,徐百九每查一件案子都会以rì志的格式记录案件。黄昏时分,他一人来到案发地点柜坊,对房间的每个角落,楼梯口和柜台,盛酒的玻璃缸,屋里顶梁柱上的刀痕都一一作了细致的检查,他心里始终有一个疑问:“一个手无寸铁的造纸工人,怎么能打死习武多年的闫东生?”然后他又度到柜坊门前的水塘里,对水压和水的气味作了测试。最后回到酒馆,通过晚饭时和酒馆老板及伙计的闲聊,了解到刘金喜的大体资料。
刘金喜,十年前来到村里,和阿玉成了亲就一直住了下来,听他自己说他来自金州一个姓龚的屠户家,阿玉之前嫁过人,丈夫在她孩子5岁那年撇下母子二人外出就再也没有回来,刘金喜和她在一起之后,来年有了小天,然后阿玉就建议把刘金喜之名列入了刘家族谱,现在小天已经四岁了。刘掌柜的还提到一个现象,就是刘金喜刚到村里的哪天,来的也是他的店里,那时刚刚是大年初一,每家饭桌上都会摆一盘却鬼丸,却鬼丸就是在大年初一,男的佩戴在左臂,女的佩戴在右臂驱鬼用的,可是刘金喜却不认识,说他们家乡没有这种习俗。刘掌柜的当时没在意,现在想起来却觉得狐疑,按理说他家是金州的,礼仪风俗应该和刘家村没什么差别啊。最后掌柜的还反复叮嘱说刘金喜可是个好人呢,徐百九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心下却不置可否。
饭后他来到存放闫东生尸体的地方,又对尸体进行了彻底的检查,通过白天对现场的勘测,他发现柜坊中那个泡有枸杞酒的玻璃器皿中有一颗门牙,器皿上的小孔正是被这颗牙齿撞开的,那可能是在激斗中,有人受到强烈的重创,门牙被打得激shè而出,那种力道就如弹弓shè出的小石子,足能把玻璃器皿洞穿。此刻闫东生尸身门牙掉落,证明那颗正是他的牙齿。而刘金喜正是那个给与闫东生重创之人。他还看到闫东生死后双眼依然充血,死后双眼充血乃是生前脑部受到重创出血,闫东生太阳穴受到重创,太阳穴底下是‘迷走神经’最重要的一段,一旦受到重创心脏便会立即停止跳动,但只用双拳便将‘迷走神经’打断,可见此人一定武功非凡。能做到这件事的,江湖上已经失踪的有三个人:科举武状元房rì寿;‘千金刀’赵一广;刀法如神,生xìng凶残的卜元。
刘金喜家中,阿玉正在洗鱼漂,准备用来给刘金喜熬汤喝了之后,二人行夫妻之礼就不会怀孕,刘金喜从床沿上站起,走到她身后轻轻道:“阿玉,不用了,你也知道我特别不喜欢这鱼腥味儿!”阿玉道:“药房的东嫂说,有一种药混在水里喝下去就会没事。”刘金喜道:“那是水银,吃了可会中毒的!”阿玉扭头问道:“那有了孩子怎么办?”现在她们一家四口,感到rì子还勉强能过得下去,但是家中如果再添一人,肯定就不会那么轻松了。刘金喜展颜笑道:“那就生呗,加了一个人,顶多rì子再过得苦点儿。”说完他轻轻叹了口气,阿玉在围裙上擦了擦手,走到他身前,“怎么,你不高兴吗?”刘金喜叹道:“也不是不高兴,可那始终是两条人命!”“他们可是坏人啊,”阿玉挨住他坐了下来,“听官府说,那两个人可能是要去凤城劫义仓的,不过中途经过此地,所以,”她蹲了下来,双手温柔地抚着他的膝盖,“其实...,金喜你做了一件好事。”刘金喜轻轻点了点头。
村里的酒馆也兼括了客栈,徐百九就住在楼下的客房中,只听掌柜的对伙计道:“这个徐捕快虽然xìng情古怪了点,但他住的是三等客房,明天的饭菜就不收他的银子啦!”徐百九心道:“人只是一副臭皮囊,没得啥子值得自夸的,什么清廉不清廉,要做好人或是坏人,都只是由我们身体去决定的。”随即他的心念又转到了死者刘二哪里,心下寻思:“人迎穴主管饥饿,这刘二人迎穴天生活跃,说明他是个放纵口福之yù的人。死前他们二人饮过八角酒,酒能散气,从而加速了他的心脏停顿,他的死从某种意义上说,是被自己的人迎穴给出卖了。”想到这里却觉得胸中一阵血气翻涌,禁不住咳了两声,捂住口鼻的手已溅上了几滴黑sè的鲜血,徐百九摇头叹道:“而我,却被自己的膻中穴出卖了,我的膻中穴天生活跃,对人易动同情心,最终酿成了大错!”
此时那个苍白少年的身影再次在他脑中浮现,他以为那个只是偷了父母钱的少年会真心悔过,那时的他也认为法律不外乎人情,法律很难凌驾于人情之上,于是他将少年亲自送到家,少年的养父母留他一起吃饭,可惜那少年竟在饭菜中投毒,将自己的父母双双毒死,而徐百九也因此身中剧毒。从那以后,他便往自己身上放了两颗银针,一针放膻中穴,控制自己的同情心,二针放天突穴控制毒xìng的蔓延,以此来医治自己的身体和控制自己xìng格上的弱点。
自那以后,他的脑海中出现了另外一个徐百九,那个徐百九经常告诉他:“人xìng是世界上最不可靠的,只有法和物质才才不会骗人。”
第二天,徐百九来到来到了刘金喜家,听到咳嗽声,正在切菜的阿玉转过头来,见到是他阿玉显得有些局促,徐百九打破尴尬笑道:“你们这里没有门吗?我想敲门没找到。”阿玉不禁莞尔:“乡下地方,不讲究这些,你是来找金喜的吗?他在纸厂。”徐百九把帽子摘了下来:“不,我是来找你的,”说完又不停的咳嗽。阿玉道:“瞧你咳得那么厉害,我给你煮一碗粥吧。”徐百九摇摇手赧然道:“不必那么麻烦了。”阿玉不管他,拿起餐具便忙活起来。徐百九徐徐道:“我前两天听酒馆的老板说,金喜前几年才正式加入村的村谱,金喜.....不是姓刘的吧?”阿玉的动作明显僵了一下,看着他的眼神多了一丝jǐng惕之sè,放下了手中的餐具,起初她以为他是好人,没想到此人竟然是来调查丈夫的,那就没必要再给他煮粥了。她回忆道:“那时我刚有了晓天,便要求族长把金喜的名字写进族谱里面了,就是这样!”徐百九听到她语气里有明显的不悦,但却没有停下来,“那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阿玉永远也不会忘记那个阳光明媚的下午,哪天她正在河里捞鱼,突然感觉有一道目光看着她,于是她扭头转身,正迎上了刘金喜的目光,他站在那里,痴痴的看着她,他的眼神夹杂着数不清的情绪,神态萧索而疲惫,仿佛孤身一人在世间流浪了几个世纪。那一瞬间,她就感觉到了他,阿玉只觉得自己的心瞬间就融化在他的眼神里。她对徐百九道:“这么久的事谁还记得清呢,只记得哪天他经过村子,说和他的家人吵架然后就离家出走了,他从来都没提起过他家里的事。”徐百九道:“是他家里有什么事不能说吧?”阿玉道:“一家人有什么不能说的。”徐百九道:“那他见过你以前的丈夫吗?”阿玉的神sè明显暗了下来:“没见过!”
徐百九歉然一笑,“我是不是说错话了?”阿玉顿了一下:“那人说走就走了,哪天本来说好晚上回来的,结果.....去了再也没回来,原来是早就打算要走的了,就连他最喜欢的那个木制的枕头也一并带走了。就丢下我跟方正,所以这样的人,金喜不需要见!”她看着徐百九,“所以金喜有时候对我说,晚上回来吃饭,我就叫他别说了,别说了....所以他家里的事情,我怕一开口问他,有天他也会再也不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