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回 飞仙 (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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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沉鱼落雁,闭月羞花.当今女子,上至皇亲贵胄,下至青楼妓女,莫不悉心妆扮,抛媚弄眼,只为有识花之人,愿意拈上当中一词,以形容之。可是刑台女子,却是天生丽质,无须穿金戴银,只施淡脂薄粉,不见高髻云鬟,只挂素绯罗裙,唯有束腰红带,绣有片片叶纹,但已足以艳压群芳。她胜过一切国色天香,然而刑场内外,没人敢赞美只字,何解?

  「都怪红叶来迟,害爷爷受苦了……」红叶凄凄扶着东方礼的手,东方礼却拍出一掌,暗运内劲推开红叶,低声道:「傻孩子,怎麽要来?难道你还看不出朝廷的诡计吗?快走,别害了大伙儿!」

  「来人,把女人抓下来!」朱知府一声令下,十数名差役立时扑向台上,但是全数忽然跌倒,痛不欲生。

  众人回首,瞧见那个东方帮的商人抛弄着几个铜钱,旁边的僧人的一串念珠少了几颗,便知道是两位当世高手出招。掷铜钱者姓东方,名隆;僧人法号应生,俗名东方仪。

  朱知府自知官威尽失,又羞又怒,却不敢破口大骂,只有乾瞪着远方八人。

  红叶没有理会旁人,只关顾东方礼的生死,疑惑道:「爷爷,难道你真的是杀人凶手?」东方礼闭目道:「红叶,你要明白刑部已经决定的案件,便没有冤情可言。命中注定江湖的一大劫,要由老夫来挡,老夫就认命了。你快离去,去办该办的事,不要再阻碍老夫成仁就义了。」红叶却跪下来,猛拉住东方礼的手,道:「爷爷,不明不白送命,只有於是无补啊。爷爷,求你跟我走……」

  东方礼却从容道:「傻孩子,你太天真,根本不明白朝廷的把戏。你要知道,若然老夫逃走,朝廷便可兴师问罪,讨伐东方帮,到时东方帮上下万人,全都大祸临头,所以老夫不可以逃走。但既然你能赶来,亦是天意要让老夫向你坦白,你要牢牢记住老夫的话……其实谁都知道此事是有人乘机嫁祸,却无人知道凶手百密一疏。只要知道王猛与三名女子死状,任谁都会联想起扬州韩家的家传剑法,四人该死於一人手下。但王猛和王鬼身上掌伤,却是内功高手所为,故二人亦可能死於一人手里。试问小小韩家,一个残废老妪,一个败家子,哪来一人剑掌双修,内力精湛?只要稍有阅历,便知道事有蹊跷。再说,老夫见过一名女子,既懂得韩家剑法,内功又精湛,恐怕她才是杀人凶手,亦可能是狗官的爪牙。而最为老夫震惊,乃是此女子懂得拂指剑,而且懂得拆穿人皮面具!你说,不是剑舞门的入室弟子,谁有此能耐?老夫知道你爱惜师姊妹,但为了天下大局,定要找出此人,知道吗?」

  红叶鼻子一酸,快要滚泪,却只为了东方礼的坚决就义。

  东方礼又瞟一眼裴衡,道:「听着,他叫裴衡,懂得拂指剑,故必定与剑舞门有关。但他迂腐得很,假若要套话,便要多花机心。还有,你切记要将事情如实告诉你师父,我知道她有来,只是明白我的心意,所以没有出来救我而已……红叶,万事就拜托你了。」

  他轻轻瞟一下裴衡,续大笑道:「朱知府,老夫有个请求,可否让老夫临死前喝个饱醉,免得死後当个饿酒鬼!各路英雄,有甚麽好酒,可以送老夫到黄泉?」

  倏地,一个酒酲猛地飞向东方礼颅後,可是他挥一挥手,已执住瓶颈,呷一口,道:「好一瓶『烈士归』!四弟,谢了!」原来八人脚下,是东方帮的酒楼。

  东方礼狼吞一瓶,笑道:「还有麽?」东方礼自起雅兴,但众人前来热闹,都是要看斩首,哪有美酒带身之理?他连叫几声,才飞来一个酒瓶,却不见来处有人。但他和红叶嗅到花香扑鼻,知道是来自谁人;这不是酒,而是茶,是剑舞门的「回肠香」。

  「你师父果然来了。」东方礼望穿秋水,亦只为大难临头,可与爱人话别,遂笑颜逐现,喝完一瓶,便一下子穿过红叶腋下,夺去手上的剑,舞动起来。而红叶还在愣愣发呆。

  他凝视长空,边吟起李白的《月下独酌》三首,边舞剑起来,如痴如醉般,脚浮步碎,**履乱,腰犹无柱,胸如中空。然而身法乱而不错,难以捉摸,剑法翩若惊鸿,婉若游龙。最後一招,锋指长空,气势磅礡,柄向平地,意境凄凉,教人百感交集。一套剑法使得淋漓尽致,一代英雄亦走至末路穷途,狂啸一声,唱道:「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

  孤月剑法,昙花一现,却成为千载美谈。

  红叶拭抹眼泪,取回挂在东方礼咽喉的软剑,抹净宝血,收回袖中,然後往天发一枝银针。众人不明白其意,但见红叶轻轻踏上银针,在半空跃出一大步;接着又发一枝,又轻轻踏上,再发一枝,再轻轻踏上,直至越过人群,才借地力施展轻功。只不过几步自创的「金针飞燕步」,已教众人目瞪口呆。她最後徐徐降落於一匹白马之上,而马上有一名白衣男子,衣履整洁,背住一叶古琴,虽不英俊,却够倜傥。两人交头接耳後,男子瞧着众人冷笑一下,叱喝一声,便策马飞驰出城。

  江湖中人皆道:「女子武功已经傲视群雄,男子也是深不可测,定要记住这两号人物。」

  苏州住民则扰攘道:「莫非她就是太湖娘娘的凡身?」「娘娘下凡,我们快去求平安!」「美人啊美人,想你想得好痛苦……」

  民众议论纷纷,朱知府遭受漠视,心道东方礼竟自刎而死,落了自己一半面子,登时泛起一阵纳闷,正发愁如何打圆场,东方隆忽然驾到刑台,捋两下短胡,冷笑道:「哎唷,不必劳烦大老爷,咱们自家人收屍就好了!要不然,东方帮亦不介意多领两具陪葬。」

  朱知府打一下颤抖,佯装镇定道:「死人之事,本官本无意干涉。况且东方礼罪不至五马分屍,传首九边,屍首发还家人亦属应份,你们就拿去吧。」他不敢再多言,说罢便领部属离场。

  其时,东方帮其余七人逐一降落刑场,看热闹的人陆续散去,王家帮的骂声亦已绝耳,场外的大抵是东方帮的帮众了。

  年青的东方秀扶着醒来的老母,踏上刑台,抱住东方礼的屍首痛哭。辈份最高的东方义则拍着应生的肩头,说:「节哀。」应生闭目入神,口念佛经,默数念珠,甚为冷静,却原来是东方礼的亲生儿子。东方智则向儿子东方隆说:「隆儿,丧仪一定要办得妥妥当当,以慰三哥在天之灵。还有,把衡儿带过来……」

  东方隆环顾四周,却皱眉道:「爹,师弟不在这里。」

  话说裴衡见红白男女往北而去,不知如何追赶,恰巧遇见商队,立时掷下最後几块碎银,便抢去马匹,不断加鞭,追赶两人。

  然而路遥知马力,裴衡还没走至城门,见别人的白马神骏不减,自己跨下的黄马却已提不起劲。而且骑马时震荡剧烈,令他胸前伤口再度迸裂,渗出大滩血水,时感晕眩,一时脱力没有推马,便再追不上,只得望尘心道:「她不顾安危,还打算势刑场,与三爷关系一定非浅。再者三爷瞟过我一眼,便与红叶讲话,定必交代了我的事情……话说回头,她的轻功出神入化,亦是用剑……啊,当日客栈所见的女子,也是用软剑!难道红叶也是剑舞门的人、就是黑衣女子?但假若她是黑衣女子,便不可能现身刑场,而且三爷已死,找出黑衣女子也没用处……算吧,再追也追不上,还是尽快带杨再惜入城,然後帮忙办理三爷的丧事……」

  裴衡策马回去城外别居,见杨再惜**道已经自然解开,还坐在凳上,便上前道:「刚才事态危急,有所冒犯,请姑娘见谅。」岂知杨再惜着紧地说:「公子、公子!再惜已经向那位姑娘解释清楚,她已原谅公子,而且相约公子今夜见面!」裴衡满心惊讶,说:「怎麽回事?解释甚麽?」

  「裴公子走去不久,姑娘就回来了。她替再惜解开**道,再惜便向她解释,说再惜只是太白尚未过门的妻子,而且已怀有太白的孩子,与裴公子没有私情。又说裴公子只是再惜的救命恩人,免韩家遭灭门之祸,一直以来亦以礼相待,绝无半点儿女私情。然後再说裴公子回来苏州途中,日夜魂不守舍,一时满口沉吟,一时舞剑起来,一时茶饭不思,一时辗转难眠,时刻都思念姑娘啊!姑娘初时还有犹豫,再惜还没讲完,她便不顾而去。但待过不久,她又回来,还约定公子再见,看来她已原谅公子了!裴公子,有情人该成眷属,要珍惜啊!」

  裴衡眉头深锁,一句感谢,便带杨再惜回城。

  他们从商道长驱直进,每经过东方字号的商店和居所,都见大门挂上白灯和白布;寺、观、庙等,亦人山人海,还认得多半是东方帮帮众及家眷,亦有受东方帮恩惠的百姓。仅是苏州,已见如此盛况,若在东方礼驻足地扬州,恐怕全城哀悼,好比天子驾崩。

  杨再惜是扬州人,得悉死者是东方礼,也不禁叹息,道:「扬州府中,无人不敬仰三爷爷,郡老爷亦要卖人情帐,从不敢肆意欺压百姓。可是如今三爷爷仙游,不知扬州会成怎的地狱……」裴衡「嗯」的一声,道:「但愿三爷苦心,可以完成他老人家的心愿。」

  两人长途跋涉半月,终於抵达苏州的东方客栈。

  东方智见裴衡归来,满口责备口吻,道:「衡儿,怎麽刚才又出走了?」裴衡立时跪在地上,叩头认错:「徒儿不中用,辜负师父厚望,来不及救三爷……」

  东方智顿即心软,单手扶起裴衡,拍着对方单头,无奈道:「欲加之罪,官府要陷害本帮,三哥甘愿挡去一劫,不是你我能左右的大事。师父亦不是怪责你,只是担心你的安危。大哥走了,三哥都走了,东方帮再不能再少一个人物,否则谁来领军,守护百姓……衡儿,那女子是何许人?」

  「回师父,刚才弟子离去,就是要带她回来。她是韩太白的未婚妻,叫杨再惜,已怀有韩家骨肉。但徒儿赶到扬州时,韩家已遭灭门,韩太白则离家未返,失踪多时,韩家上下只有她匿藏起来,避过一势。徒儿已试探过,她不懂武功,杀人凶手多半另有其人。」

  东方智叹道:「难为三哥枉死,还害众兄弟负上不义之名,无法替三哥洗冤……衡儿,若果下次是为师牺牲,苏州就交由达儿看管。但他这不肖子不长进,不学无术,一时三刻难掌帮务,所以你要赶紧练好武艺,学会生意,像高、吴两老当初辅助晧儿一样。然而当务之急,还是找人替补扬州主管。可是秀儿向来不插手帮务,应生又……衡儿,明天召开大会,该是时候让你出席,顺道从旁提点达儿。」裴衡拜东方智为师,已有十年,从没见过对方如此凝重,可见东方礼之死,对帮会的打击何其重大。

  他忽然想起新线索,道:「师父,杨姑娘曾见过刚才的红衣女子,还知道她名叫红叶,对韩家有恩,与韩太白相识。」

  东方智「啊」的一声,却不以为然似的,道;「她会救三哥,大概不是凶手……但三哥临终时与她交谈,还是派人追查较好,说不定可知三哥遗言。咦,你胸口怎麽渗血?」裴衡望见其胸膛,才知外衣染了血迹,自己还懵然不知,抱拳道:「徒儿只是旧伤未癒,刚才赶路又弄破伤口,但没有大碍。」东方智召来下人,令道:「赶快去敷药,不要再加重伤势,因为接下来会更劳碌了。」

  裴衡抱拳告退,但觉一份重担,已落在自己肩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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