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还君明珠 037 暗恨生(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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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豢楚屈身伸臂将我扶起,这期间,甚至是起身后良久,我的目光依旧望在他身上,阿哲见此哼一声,过来气恼道:“别以为进了公子家门就……”

  “阿哲!”豢楚微侧头斥责,目光却停驻在我脸上,和声问道:“宇文郡主……没事吧?”

  阿哲的恨怒没有让我以为耻,豢楚的问话却让我羞惭起来,忙低头道:“没事……”话未说完,醒神后屁股上的疼痛已噬心般传来,我费了好大力气才勉强自己不从牙缝里咝出气息来,怕豢楚发觉我的窘迫,忍不住抬头望他。

  豢楚却并未看我,只侧转头唤过侍女,“我屋里还有几瓶专治跌打摔伤的膏药,扶宇文郡主进去。”

  豢楚既开了口,我亦不好拒绝,何况屁股着实疼得厉害,由侍女扶着一撅一拐地进去小楼,特别是感受着身后豢楚望我的目光,我更是万般悔恨,由院墙翻过来……我不是打算如此出场的,本想纠正昨日留给豢楚的野蛮骄横印象,这下只怕是适得其反了。

  趴在豢楚的,由着侍女撩开裙子褪下裤子上药贴膏药,我只不断侧头看顾豢楚卧房,一看便是出自名家的字画,依次悬挂的管弦琴瑟,这些在见惯父王的风雅后不足为奇,叹为观止的是,卧房由里至外,一应事物皆是丝竹编成,一如其间主人,高华清远不可意喻,有淡淡的甘草味道随风飘来,这时侍女也给我上好药了,虽暂时不能活蹦乱跳,但随意走动是没问题,记下了豢楚卧房在这小楼的所在,循着飘来的甘草味道而去,便见到了坐于小楼外长条木椅上的豢楚。

  豢楚坐在那里,手里把玩着一根草药,弓俯着身子,低头望著手中草药。一瞬间,初见他,那个仙气凌云的少年远去了;结识他,应对他钵可汗那个机智老陈王者之气的少年也不见了;近一步认识他,与他单独相处,面对我的窘迫甚至是无理取闹,大哥哥般安详解意的他也不在了……这一刻,我面前那个弓俯着身玩弄草药的豢楚,和任何一个少年没有差别。

  如司马乘风所说,我差他不是一点点,本以为他高不可攀,见到他这一面,我倒是心中安定下来。

  见我过来,一旁煽火煎着药的阿哲,又恨怒地瞪视起我来;豢楚抬头,坐直身来,望著我和气道:“可好些了?”

  这一刻,我面前的他,又是那个大哥哥的样子。

  “嗯。”我点头,也在长椅上坐下来。同坐一条椅子,与他距离近了,我不免忐忑不安起来,一时连目光也不敢观望别处,手绞着裙子,目光也盯在那里,支吾着道:“……其实平日我很温柔的……”瞧见豢楚嘴角漾起的微笑,我再说不下去,昨日之事历历在目,今日翻过院墙又添上一笔,还胡说自己温柔谁会相信,阿哲立即就哼了一声,心中悔恨不已,不愿寻个地洞钻下去,我厚脸撂开此事,自主扯着别的话题,“这煎的什么药啊?”又瞅着豢楚手中那根草药,坐过去看真切道:“咦,这是窨寻草!”

  阿哲摇扇子的手停了,豢楚也是蓦然看向我,微有迟疑道:“你认得?”

  我从豢楚手中将窨寻草拿过来,“孔一凡说,这是治咽喉发炎感染的。北齐武成帝高湛的小儿子琅琊王高俨,就患有这病。”我望著豢楚,“高俨你知道么?”

  豢楚垂睑,喉咙痒痛般咳了一声。

  我也是低下目光,望著手中窨寻草道:“他最后死了。”

  “王爷不是病死的,是被狗皇帝高纬杀害的!”阿哲蓦然掷了扇子,怒目铮铮瞪着我。

  一时也未留心我周朝相府公子的小侍直呼北齐王爷为王爷,我悻悻辩言道:“总归是死了!可见闹病不是什么好病!”话毕才蓦然意识到什么,望著手中窨寻草,再望著豢楚我心下已是惊慌,“豢楚,你拿着这窨寻草,不会那药罐里煎的正是……”

  “不是!”豢楚几乎是立即否认,他往旁侧偏头,“只当它是甘草采来,若不是宇文郡主正巧识得,我会一直误以为下去。”

  窨寻草确实长得像甘草,不识得的人还真会认错,舒张呼吸,周遭飘散的可不就是甘草味道,源源不断由药罐里散出,瞧我在想什么,岂能将豢楚与闹病联系上?我心下微笑,直言道:“便是你得了那病,我也会医好你!”拉住豢楚,祈望他转过脸来,我温情道:“一直吃药也不是办法,可要我传御医?”话毕又是懊恼,我都在说什么,侯莫臣相府何等地位,岂会呼唤不来御医,要我在这里显摆!

  讪讪地松开豢楚手臂,也才惊觉我与豢楚挨得如此之近,不是豢楚挨近我,是我挨着他。豢楚转过头来时也发觉了,脸上同样浮现出尴尬,望我一眼,站起身连着退后两步,垂睫不再看我。

  虽是气氛僵窘,但豢楚不再因窨寻草之事偏头不待见我,我已是心下大喜,欢颜之下哪还记得前一刻的讪讪,恰阿哲看我与豢楚一眼,闷声道:“公子该喝药了!”

  “我来我来!”我抢过去,又抢过阿哲手中的活,在阿哲冷眼旁观下徒手去揭药罐的盖子,“小心!”听得豢楚惊呼一声,我手指已是吃痛。

  因为闪手快,手指并没被烫伤,疼痛很快就过去了,豢楚情急之下拿过我的手细看,确证无碍松心后才意识到什么,陡然将我的手放下。我却怅然若失,贪恋手上他留下的余温。

  阿哲默不作声地拿了湿布拧起药罐盖子,又掂着湿布将药罐偏倾,往药碗里倒了大半碗,我亦默不作声看著,至此刻方抢过药碗,对着阿哲重重一哼。

  然而见药碗到了我手中,本已与我保持适当距离的豢楚又退后两步,“宇文郡主,交给阿哲就可以。”

  听他称呼我还那么见外我心里来气,然而口上只是道:“我是交给你,难不成喝药也要阿哲服侍你?”

  “公子怕苦!”阿哲抢白道。

  然而听我话语,豢楚却是无声,也不再退避。

  话虽如此说,待我上前,已是舀起一汤匙药,垫起脚,贴切喂往他唇中。他的背后就是一棵海棠树,他欲退时已是退无可退,而我早看清了这点。一汤匙药,豢楚被动喝进了唇中。入喉,却似苦痛难当,又怕喷出来溅到我身上,只得勉强咽下去,却咳嗽不止。

  见着这一幕的阿哲已是冲我怒道:“你想烫死我家公子啊!”

  倒是忘记这药是刚从药罐里倒出来的。我一手端着药碗,一手情急地想去拍豢楚后背,这下豢楚却是咳嗽着连连退开,良久,直到不咳了,豢楚望著我,才道:“宇文郡主……”

  气恼这称呼,然而见他似有话欲说,我又按捺下性子,豢楚望著我道:“昨日突厥可汗面前与宇文郡主作戏,能帮得郡主一丝一毫,是豢楚荣幸;今日屈尊降贵驾临鄙府,鄙府篷毕生辉,只不知宇文郡主意欲何为?”

  意欲何为?惊讶于豢楚如此用词,我气恼地掷了药碗,坦诚望他道:“我喜欢你,想和你好,此外再没有别的什么心思!”

  豢楚低转头不看我,不知是听闻我如此直白的表白觉得我不堪,还是别的缘故,他气息不平,甚至道:“豢楚不敢作此想。只当昨日郡主未曾尽兴,又暂排和亲之忧,今日兴起过侯莫府来继续戏耍于我。”

  我很是委屈,一心爱慕于他,他却作此想。几步上前,双臂勾住他的脖子,垫起脚尖便要亲他,他偏过头去,唤道:“阿哲!”

  阿哲呼应,“公子!”大有豢楚一声令下,便要将我轰出府去的架势。

  豢楚却是道:“今日将宇文郡主冷落在府门外,早该令你与宇文郡主赔礼道歉。”

  阿哲瞪着我,极是不愿。豢楚道:“还愣着做什么,快快道歉后,送宇文郡主出府!”

  阿哲欢喜过来,与我作一大揖道:“宇文郡主,阿哲给你陪不是了!”话毕,与我一扬手道:“宇文郡主,请!”

  瞪过阿哲,回头看豢楚,豢楚不动于衷,甚至偏头不看我,知再逼迫下去也是无趣,我放开他,后退两步,冲着阿哲大声道:“我自己会住”

  软鞋也踩得重重的,也不怕脚疼,一直到临踏出豢楚这后花园将再看不到他的时候,才回过头去,对着豢楚的背影道:“我不会罢休的!”

  一忽儿是那个不食人间烟火的少年,一忽儿像是少年老陈堪当大事的王子,一忽儿又是个逆风如解意的大哥哥……早猜到豢楚脾气不会很好,不意这么不好,竟然将我赶出府去?这是司马老儿之后,第二个如此对待我的人!含善罢甘休才怪,回头望一眼侯莫府门口等着取笑我的一应侍卫,迟早有一天,我会堂而皇之地进出这侯莫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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