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原以为一觉醒来就能恢复生龙活虎的状态,谁想这一睡就是近半个月之久,昏睡中时而清醒时而糊涂,恍惚总觉得有个人来了又走,走了又来,我知道那人不是李轩,可我怎么也辨认不出他的模样。
耳边依稀响起李轩和那人的低谈声,他们好似在为什么争吵?转而眼前又是无边的黑暗,浓稠得化不开。十几天后我才知道,李轩在从紫萱宫带我回府的当晚就杀了小叶,他还亲自命人把小叶的尸体交给了楚泓,这番举动无疑激怒了南国的使臣,更令两国关系剑拔弩张。
为小叶的死,我和他几乎决裂。
李轩,为什么每当我和你走近一步时,就又被现实拉得更远呢?
“朕真是不明白这女人有什么好,值得你为她恨不能挑起两国战争,拿大齐的国运去赌!”龙潇难得暴怒,手背青筋突起,一掌拍在桌案,桌角应声而裂。
李轩则不怒自威:“她是我的女人。”
龙潇眼神阴沉,音色狠厉:“三年前,我就该下死令让探子杀了她,以绝后患。”
“从前是父皇,如今是轩你——你们都为了她要为难于我,她——”龙潇挥袖手指昏迷中的我,恨恨道:“龙曦注定与我水火难容。”
李轩喉间发紧,自少年时便与龙潇相识相交,虽是高贵的皇族,龙潇却因与先皇父子之情淡薄,很早就离宫去几国游历,他当过杂役,做过私塾先生,吃了许多皇子不该受的苦头。这是他头一回看到情绪失控的龙潇。
“母后因她的母妃而被父皇废黜,我又因她被父皇疏离冷落,父皇将我推上风口浪尖去与其他皇子明争暗夺,却让秦诚带她远离皇宫去秦州,就是为把皇位完好地留给她。同样是他的孩子,他对龙曦有多宠爱,对我就有多冷酷,他怎么就那么狠心!”
先皇将一个帝王全部的情爱都给了堇妃,二人琴瑟和鸣,难舍难分,以至于堇妃难产而死后,先皇沉痛难抑,决心将其葬于帝陵,生同穴死同寝,而先皇后死后只能葬入妃陵。
有大臣再三谏言,无一例外均被问斩,于是再无人敢提此事。
“父皇为了堇妃的死,郁郁寡欢,身体一日不如一日,没几年就苍老下去。”龙潇逐渐平静,仿佛口中说的完全是不相关的事:“他唯一失算的就是我的野心,我派死士杀了去秦州报信的人,让父皇临死也没能见上龙曦一面。“
他转过脸,绝望至极:“轩,你知道父皇弥留那刻对我说了些什么?他说他最放心不下龙曦,若我答应一生照顾龙曦安好,他就将皇位传给我。“
龙潇英俊的面容浮上一丝嘲讽:“我费尽心思夺来龙位,却杀不了我最恨的人,怎不讽刺?“
李轩不知该如何言说,龙潇的心结郁积多年,不是他三言两语能够化解的。先皇加之他身上的,太过沉重。
“你恨她,可你比我还清楚,她何其无辜。你尚且因先皇后嫉恨她,而她承受的悲剧又该归咎于谁?我与你联手造成她今日的处境,一个没有了过去的人,活着和傀儡有何二致? “
“她曾经质问我她的身份,她的痛我感同身受,却无一日不煎熬。既不想她忘记与我的点滴过去,又怕她忆起一切时恨我入骨。潇,你明白那种不能爱不敢爱的滋味么?“
“我受够了这种担惊受怕只能把她远远推开的痛苦,我爱她,就算是你要伤她,我也决不让步。“
龙潇也是头一回见到软弱至此的李轩,他一直觉得李轩冷血无情,是个没有心的人,他让李轩去秦州,却没料到李轩会爱上龙曦。他向来无话不谈的知己好友李轩,连夜赶回京城的第一个晚上就入宫请他赐婚,他当时还好奇是哪家未出阁的姑娘打动了这个冰块,只是没成想竟会是龙曦。
他被逼的差点没拿皇帝的身份来压他:“你可考虑清楚了,她若知道你在秦州做过什么?定会与你拼命。“
李轩面色灰败,只有眼神一如既往的坚定:“我曾许诺要娶她,即便到时她真要杀我,我自会承受。”
只是没人会想到我会那样决绝,宁可服下忘忧草,一心求死也不愿嫁与李轩,婚嫁之礼一拖便是两年。
室内四下沉静,李轩缓缓道明原委:“她的旧伤未愈,又高热难退,恐怕只有你身上的天子之气能救她。”这便是他请龙潇来轩王府的目的。
龙潇不屑扬眉:“你有何把握我肯纡尊降贵救她?”
纡尊降贵四个字,他咬得特别重。
“你若执意不救,我就把丽妃小产的真正原因公告天下。”李轩悠悠然。
“你敢——”
李轩好心情地扬了扬唇角,神情里满是威胁之色,龙潇的脾气他再清楚不过,如此说只是杀杀他那锐气。他把龙潇独自留下,出了内室,离开时将门掩好。
龙潇定了定神,神色复杂地看了看缩在锦被中的我,心口涌上一股纾解不开的浊气。他站在床前居高临下凝视我,面色冷峻,看不出喜怒。正当时,我忽然幽幽转醒,直愣愣对上他深沉的目光,我纵然是无意识的,他却还是一惊:“你——”
没等他说完,我又昏了过去。
他气结,在确定我昏睡后,将我身上盖的锦被掀开,先前我出了不少汗,身上一阵热一阵冷,芸姑姑只好给我换上薄薄的中衣,而我因在睡梦中热得难受,挣扎几下领口大开,此时锁骨尽显,露出了浅青色的肚兜,看得龙潇好不尴尬。
他嗤之以鼻:“哼——和堇妃一样的狐媚贱人。”
他毫无怜香惜玉之心地扯着我坐起来,自己则脱了鞋端坐在我身后,双掌运气亲贴于我的后背,暗自运功。
不出一炷香的时间,尽管龙潇的气息吐纳均匀,可他光洁的额上还是渗出细密的薄汗,英挺的剑眉皱起。
金黄的微光将我二人笼住,我脑海中逐渐清明,只是眼皮重得张不开,我感觉自己好似一半置身火海,另一半溺在深水里,煎熬得紧。身体本能地抗拒身后人从掌心灌入的气息,两股力量无声较量,看似缓解了痛苦,其实更糟。
身后的龙潇瞬间就感受到我体内另一股乱窜的强大真气,他惊诧不已,但很快稳定心神,以防稍有不慎就走火入魔。他加大力道,双掌贴着我的背脊,一股温和而灼热的气浪从他的掌心强劲地进入我的体内。
这强烈的气流与我身体里的气流激烈的碰撞,甜腥的鲜血一次又一次涌上我的喉间,似乎有一把刀上下搅动着我的五脏六腑,痛意弥漫全身,我“唰”地睁开眼睛,双目圆瞪,垂下的手下意识地死死抓紧床沿,直到掌心磨出了血丝,依旧无法缓解这种痛楚。
龙潇感觉到我的不对劲,但他仍冷眼旁观,又一股强大的气流从脊背涌入,我再也无法承受,身体前倾喷出一大口鲜血,整个人瘫在床边,直不起身来。
我的脸色苍白如纸,身上的衣衫全被汗水浸湿,嘴角源源不断有血水渗出,浑身上下无一处不痛,我趴在床沿,使劲撇过头,只有龙潇那张冷漠如冰的脸落在瞳孔里,我的心蓦地一惊。
他三两下理了理衣袍,跟没事儿人一样举止尊贵地穿上鞋,站起身来身姿挺拔宽阔,我将视线移开不再看他,心思百转千回,绕了好几圈。
他这是做什么?前一刻还罚我跪在雨中,害我染上重疾,这会儿又放下身段,出手相助?就算他是掌握天下人生死大限的皇帝,也别指望我会对他有半分谢意。想起就是他拉上李轩合演了一出好戏,害得我担惊受怕,吃不下睡不着,胸口的闷气就越积越重。
龙潇好似很清楚我的想法,连看都懒得看我一眼:“你最好给朕安分一些,否则即使是轩王,也保不住你!”
警告完我,他便扬长而去,空留下一室的冷风。
天色早已暗下去,有浅淡的月光从窗棂洒进来,我又接连吐出好几口血,无力地望着地上的光影。
我恍然听到屋外李轩的声音:“多谢。”
“她若安分守己,朕才懒得花费精力在她身上。南国驿馆的事,你最好给朕一个圆满的交代。”
原来李轩是拿捏住了皇上的痛脚,才“胁迫”皇上来救我,这样我就好受多了,救我的还是李轩,而不是什么劳什子的皇上。
“曦儿——”李轩疾步而来,轻轻扶我坐直:“好些了么?”
我努力漾出笑容,可我自己知道这个时候我只怕是笑得比哭还难看,我痛得想放声大哭,丢脸我也认了。
李轩目光定定的看着我,那深黑的眸子里满是怜惜和柔情,他的话比任何时候都要温暖:“曦儿,你是我见过最坚强的人,一定能挺过去的。”
这声音很好听,我真的有他说的那么坚强么?心里喜滋滋的,人却倒在他怀里又昏了过去。
不知皇上用了什么法子,第二天午后我就醒了,胸口是从未有过的轻松,我的身体彻底复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