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足足走了一天一夜才到秦州境内,这期间我连水都没喝过一口,心神不宁的,眼皮突突直跳。马车外的一群人没有一个怜香惜玉,我不肯说话不肯休息,也没有一个人过来搭理我,为首的男子铁了心要把我带去秦州,全然不顾我的死活。
马车慢慢减速,最后停了下来,我撩起车帘看到城墙上笔锋苍劲的“秦州”二字,有种莫名的恍惚,仿佛我本就属于这里似的,我瞧见那男子正低着头与一位老妇说着话,千年寒冰的俊脸上居然浮上了几许笑容,我不禁纳闷这老妇是什么人,难道是他的娘亲?
再好的身子颠簸了这么久也受不了,我这会全身的骨头快散架了,索性三两下出了马车,这可紧张坏了驾车的壮士,他担心我趁机跑掉,赶忙跳下车挡在我前面,我厌恶地推开他:“给我让开。”
他像座山一样拦住我,又不好跟我一个女子计较,为难地看了看他的老大,男子策了马朝我而来,正色问道:“林航,什么事?”
林航是个耿直的汉子,大声嚷嚷道:“这女人她——”随后他意识到这话不妥:“请大人降罪。”
估计男子交代给他的任务就是看好我,眼看完不成任务,他连看都不敢看他老大一眼,只敢低着脑袋偷偷用眼睛瞪我。
瞪我又不能把我怎么样,我摆出一副瞧好戏的模样,乐得给他们出难题。
“你自己去领罚。”
林航抱拳,敬畏道:“是,小人这就去。”
壮士林航受了罚,我心情大好,这人一路赶车飞快,那么舒适的马车坐的让我想吐,这么刁难他算是便宜他了。
林航走后,男子终于肯和我说话,他一句话浇灭了我的幸灾乐祸:“我可以命人把你五花大绑抬进秦州。”意思是我要么坐回马车,要么被他羞辱。
说得真像那么回事,我没好气地回他:“你胁迫我来秦州,我人来了,你要把我带去哪里,我走着去就是。你那车夫驾车的技术着实太差,这会儿我的五脏六腑快移位了。”
我没说假话,一路没睡也没进食,我的脸色已经很差,瞎子都能看出来我身体不适,他想了想,翻身下马:“你与我一道走。”
可恶,他的警觉性这么高,我还想看看能不能趁街上人多跑了呢,这下倒好,不知要靠我这双无力的腿走多久才能到。
秦州的确兴盛,进城之后,道路宽阔,足足能容纳四辆马车并排而走,主街两边商铺林立,商贩热情叫卖,来往行人络绎不绝,繁华程度不输给京城。
传闻秦州原本是大齐边陲的一个小城,每年向大齐进贡以保安宁,二十几年前新任城主坐镇秦州,训练起一支骁勇善战保卫家园的军队,又不知用了什么办法使秦州从大齐分离出来,独立于三国之间。
这样一来,秦州不受战争干扰,反倒成了各国商贾的聚集地,每年会有大批的商人来这儿贸易,许多经商世家的年轻子弟也会来秦州历练。苏大人就是土生土长的秦州人,他交到我手上的地契和房契全是他在秦州的产业,他以前在秦州不说是家财万贯,至少也是衣食无忧。
脚边有个卖糖人的老爷爷摆的小摊子,我咬了咬大拇指,撇过头瞧瞧紧跟着我不放的冷面男,眼珠子咕噜一转,笑嘻嘻跑过去在老爷爷身前蹲下来,我顺手在转盘上拨了拨指针,旋了几圈后指针落在凤凰的那栏里,真巧,又是凤凰。
我蹲在地上歪过头朝冷面男笑了笑,他会意,从腰间取出一锭碎银扔在转盘上,我扭头道:“喏,爷爷,收好钱,这凤凰我要了。”
满头花白的老头和蔼一笑,脸上皱纹丛生,却很慈祥:“好嘞,老头子几十年的手艺了,马上就给你做好。”
他取出一瓢滚烫的糖浆缓缓倒在板上,垂下的糖浆纤细如线,在他的牵引下凝成一只栩栩如生的凤凰模样,他在凤凰上压下一根竹签,又将整个图案铲起来递给我:“小伙子,你的凤凰。”
我这会儿还穿着男装,老爷爷将我认作男子也是正常,我自然而然地接过来,站起身朝前走了,前面还有个卖糖葫芦串的小伙子,我上去随手挑了两个就走,小伙子扯着嗓子喊我:“哎,还没给钱呢——”
我没回头,小贩喊了一句便没声了,我就知道冷面男又替我付了钱。既然逃不了,我就得整整冷面男,才能解气不是?让他破破财,给他添点麻烦也好。
不一会儿,我又“顺”了一盒胭脂、一枚木簪、一个香囊……我怕两只手拿不动,挑的全是小件的物事,小摊上的东西价钱不高,买了七八样加起来也没多少,街上的人看我一个大男人买的都是女孩子家家用的玩意儿,以为我是要把这些东西送给我的娘子,连夸我是个好相公,弄得我双颊绯红。
冷面男气定神闲地一个个付钱,一点没有被捉弄的样子,我干脆心一横,大摇大摆走进了隔壁的玉器店。
在轩王府,送入墨园的都是最上乘的玉石,我又在宫里住了段时间,见过的好东西多了,摆在这店里的玉器是好是坏,我也能看出个**不离十。
双眼在店里扫过一圈也没看见喜欢的,我叫来掌柜,问得直截了当:“掌柜的,这个,还有那个,哪个最贵?”大件的花瓶我带不走,所以我指的是能戴在手上的玉镯子。镯子轻盈,光一只手就能带好几个,不愁拿不走。
掌柜被我问得莫名其妙,许是头一次遇上我这样的客人,上来就想买最贵的,他实诚道:“公子若想买价钱最高的,倒不在这些里面。”
“哦?掌柜的还藏着更好的?”
他眼里透着精光:“看公子气度不凡,我就把镇店之宝取来给您瞧瞧。”
我盈盈一笑:“行,本公子就在这儿候着。”我一屁股坐在八仙椅上,顺带把拿在手上的小物件铺在桌子上,看得掌柜差点没傻眼,他让伙计泡了壶上好的碧螺春,自己朝铺子后院去了。
说我气度不凡不假,人靠衣装,单是我身上这件袍子的衣料就能买下他这间铺子,况且我看冷面男那身行头也很值钱,两个人加在一块,成了掌柜眼中待宰的肥羊,这么好的生意主动上门,他能不殷勤么?
掌柜在铺子后头磨蹭了会儿,捧来一个外形精巧的盒子放在我面前,好马配好鞍,既然是镇店之宝,确实该配个漂亮的盒子。我看着掌柜慎重地把盒子打开,凑上前去,里面躺着的竟是与我腕上一模一样的血玉镯。
我懵了,李轩送我的血玉镯分明独一无二,怎么会冒出另一个呢?
我心里打鼓,假装不识货:“掌柜你倒说说,这个和普通的镯子有何不同,怎么就当得起镇店之宝?”
“公子有所不知,这镯子乃血玉镯,镯子中间的朱红如血滴注入,色泽妖冶,方得此名。打造它的玉石天下罕见,我也是机缘巧合才得到这一个,今日与公子颇有缘分才肯拿出来。”
他说的头头是道,有那么几分道理,我半信半疑地拿起镯子端详,仔细观察一小会儿便放回原处:“掌柜的,这个镯子我不喜欢,你还是另给我选一个罢。”
他不解道:“这是何故?这镯子可是价值不菲啊——”
还价值不菲呢,我打断他的话:“据我所知,血玉镯真品的血色模糊不清,呈柳絮状,再看你收藏的这个,血红清晰饱满,单凭这点我就能判定你这镯子并非上品。”
他听了我的话,也拿起镯子来细细瞧了瞧,最后只得拱手道:“公子眼光独到,在下佩服。”他取来旁边的翡翠镯子递给我:“这镯子的翠艳丽明亮,饱满柔和,乃是不可多得的佳品,公子意下如何?”
我瞄了一眼:“是不错,怎么也得一百两吧?”
掌柜面含赞许道:“公子是行家,这镯子我就以一百两卖给公子。”
一百多两该是很多钱了吧,冷面男身上没有钱袋,腰间那些碎银刚才也被我用的差不多了,我若执意要买这个镯子,他又拿不出那么多钱来,那岂不是很丢脸?
我当即拍板:“好,这个镯子我买了。”
掌柜替我将镯子包好拿到我面前,我等着看冷面男下不了台,满脸喜悦地端起茶喝了几口,果真是上好的碧螺春,喝的人唇齿生香。
冷面男从头到尾神色平常,对掌柜只道:“记到我账上。”
这单成交,掌柜满面春风:“多谢大人。”
原来被耍得团团转的那个是我,我怒了,敢情在秦州的地界冷面男是无人不知无人不识了,他随我走进玉器店后就一直看着我跟个傻子似的自作聪明,委实可恨。难怪掌柜格外殷勤,原来真的肥羊不是我,是冷面男,他是知道冷面男有钱,才使劲讨好我,也是势利眼。
“哼——”我不客气地甩了脸色,匆匆走出了铺子,故意朝人群里挤,没出几步,冷面男又出现在我身旁,两手满满是我落在铺子里的小玩意,还有刚买下的那个翡翠镯子。
他不做声,我也懒得理睬他,就这样慢腾腾走在秦州的大街上,身后传来达达的马蹄声,仓促迅疾,我正琢磨着那点逃走的小心思,一时分了神,眼看扬起的马蹄就要踏在我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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